傅太老得意得像只戰(zhàn)勝的公雞：“那是，這是奶家唯一的孫女，寶貝疙瘩?！?/br>
    傅有軍知道老娘這些年沒少盼著他們兄弟幾個生閨女，可是都不爭氣，沒能留下來，如今三弟兩口子得了這閨女，又長得如花似玉的，老娘自是歡喜又驕傲，見郝兵似沒聽懂老娘的話，他解釋道：“這就是叔叔路上和你提起過那個剛出生的meimei。”

    郝兵立即就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看了幾眼meimei，真心可愛漂亮，比自己都長得好看，他總算遇到比自己長得好看的人了。

    那個模糊的身影湊到了眼前，傅小雨終于看清他的臉了，當(dāng)下就在心里贊嘆起來：“這小子好帥好帥?！币皇悄槙竦煤诤诘?，長得又小小巧巧，不知道的以為是個女孩子呢。

    母子倆各帶著一個孩子進(jìn)了堂屋里，郝兵幫著傅有軍將牛津布行禮袋中的東西拿出來。

    兩包紅糖，兩袋全脂奶粉，還有一些小衣服，傅有軍笑道：“娘，這是趙悅準(zhǔn)備的，給三弟妹和小雨的。”

    趙悅是傅有軍的媳婦兒。

    “哎喲，我家小雨真是個有福氣的，這都是頂好的東西，讓你媽吃了產(chǎn)多多的奶，把我小寶貝喂得壯壯的，到時候也像你大伯大伯母一樣去當(dāng)兵?！闭f著又朝兒子道：“這些東西也就你們能買著，我們這邊連看都沒看到有。”

    傅老二那沒滿月的小閨女沒了的時候，傅老太病了一場，傅有軍那時候沒辦法回來，就讓媳婦兒趙悅帶著兩個兒子和這些補(bǔ)品回來探望，那時候還有一罐子麥乳精，傅老太聽大兒媳婦說這些東西特別難得，又是極好的補(bǔ)品，自己舍不得吃全給了方芳，哪知道那賊婆娘全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是這般的狼心狗肺。

    傅老太想著想著心疼極了，那頂好的東西，要是留著給她的小雨寶貝的媽吃多好，這樣小寶貝就能吃到好奶，長得胖嘟嘟的了。

    郝兵又拿出兩罐茶葉，兩罐子麥乳精，傅有軍笑著說：“這是給我爹的?！?/br>
    “茶葉也就算了，這麥乳精也太費(fèi)事了，你爹也不舍得吃。”傅老太看著鐵皮罐子，又是歡喜又是心疼兒子。

    她知道茶葉傅有軍每個月有配額，但他不喝茶，幾乎都會換成煙票留給老爹，到了時間就寄回來，最近卻有幾個月沒寄了，傅老頭以為兒子那邊的供應(yīng)斷了，也沒多想，原來兒子是把留出來換了麥乳精。

    兒子的這份孝心實在太難得了，在部隊那么辛苦，還不忘想著為家里的老人盡孝心。

    傅有軍說：“不大費(fèi)事，只是多跑了跑腿，讓我爹也補(bǔ)補(bǔ)，娘，你和爹一人一罐子，過些日子我再給你們買?！?/br>
    “可別費(fèi)神了，我吃不慣，還是覺得吃糧食對味兒，你爹他也是個摳的，你買這么好的東西也是鎖柜子里當(dāng)擺設(shè)?！备道咸瘟嘶未蚬返男O女說。

    傅有軍卻不介意：“只要爹高興，隨他怎么處置?！彼?dāng)然知道爹娘會把這些好的都留給孫子孫女。

    郝兵又搬出糧票、rou票、油票、副業(yè)票各一沓。

    傅有軍遞給傅老太：“娘，這是給您的?！?/br>
    他知道老娘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但看到有票就會高興，他們兩口子平日攢的票都是寄一半回來，剩下的想著等回來的時候再拿給老娘，老娘該有多高興？

    果然，傅老太眼睛都亮了。

    傅有軍看出老娘的心思，忙接過傅小雨，就見老娘已經(jīng)用手指沾了口水開始點(diǎn)票，老人家過久了窮日子，就只偏愛這些能換著糧食的東西，對那些虛的不甚在意，傅有軍為了老娘也算是煞費(fèi)苦心。

    “咋這么多？”傅老太點(diǎn)完有些吃驚，這都夠買一年的糧食了。

    傅有軍笑道：“我自己攢了點(diǎn)，回來的時候郝兵他爸又塞了我一些?！?/br>
    “你領(lǐng)導(dǎo)家不用票？”傅老太笑瞇瞇的看了還在搬東西的郝兵一眼，問。

    傅有軍面色微沉：“這孩子自小就沒了娘，由族親照顧著，他爸每個月寄錢和票回去，孩子都給磨挫著這樣了，要不是這孩子機(jī)靈，趁人不注意在隊長家撥通了他爸的電話，他爸至今還蒙在鼓里，他爸氣得啥似的，錢讓我拿著接孩子，票就給我了?！?/br>
    “真可憐，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鬼怪托生的，怎么能這樣對孩子？”傅老太向來是正直的品性，又是疼孩子的，最見不得孩子遭罪，更何況是這么小這么好看的孩子，嘆了口氣她問：“那這樣一來是和族親那邊斷了？”

    傅有軍劍眉一飛：“咋能不斷？郝政委事務(wù)繁重，估計三五年都不能回來，任孩子跟著那群虎狼，這孩子骨頭都會不剩了?！?/br>
    “該斷，斷得好。”傅老太重重點(diǎn)頭，見傅小雨咂巴著嘴興是餓了，出來這么久應(yīng)該也要睡覺，就從兒子懷里接過孫女：“我把小雨抱她媽那吃奶去?！?/br>
    郝兵見可愛meimei要走了，直勾勾看著。

    傅有軍笑道：“去吧，跟meimei去嬸嬸那玩。”

    “好?！焙卤瓮染团?。

    傅有軍笑著搖頭，再機(jī)靈聰明也還是個三歲的娃兒呀。

    “媽，是大哥回來了嗎？”李秀芝伸長脖子看了許久，終于看到婆婆抱著女兒回來了，忙起身接過，見女兒餓了，坐在床上背過身撩起衣裳喂她。

    傅老太見兒媳婦一副生怕餓著小雨的樣子，不但不生氣，還很高興，笑說：“是你大哥回來了，帶了老些好東西，回頭我給你拿屋里來。”

    傅小雨也確實是餓了，大口大口吃起來。

    “娘，我這啥也不短，給你和爹吧，你們太辛苦了?！崩钚阒セ剡^頭笑答，無意見看到一個小蘿卜頭，微驚：“娘，這是誰家孩子？”不像是黃土山大隊的，不認(rèn)識。

    傅老太笑答：“是你大哥領(lǐng)導(dǎo)的孩子，要讓你大哥接到部隊去的，擱咱家住幾天，他可喜歡咱家小雨了，要跟來玩?！?/br>
    “好的娘，我知道了，我會招呼他的，你快和大哥說話去?！崩钚阒ブ栏道咸氪髢鹤酉肓嗽S多年，這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指定有聊不完的話。

    傅老太笑著走了，覺得老三媳婦就是貼心。

    傅小雨吃了一會兒奶就飽了，打了個大大的飽隔，露出幸福的笑來。

    郝兵見meimei笑了，比先前還好看，歡喜說：“嬸嬸，meimei真好看?！?/br>
    “你也覺得meimei好看呀，那要不要長大了給你當(dāng)媳婦兒？”李秀芝見郝兵雖然黑黑瘦瘦，五官卻是極為精致的，也很喜歡他，就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李秀芝是玩笑話，郝兵卻當(dāng)了真，喜得像得了糖果的孩子，馬上應(yīng)道：“好啊，我想要meimei給我當(dāng)媳婦兒?！?/br>
    傅小雨一口奶噴了出來，我的媽喲，哪有這樣急著把閨女嫁出去的，你閨女才幾天大好不好？

    李秀芝見女兒這么大的反應(yīng)，一邊大笑著一邊幫女兒擦去嘴角的奶，一激動胸前被涌出的奶打濕，李秀芝忙把小雨放一旁，拿起床頭凳子上的碗轉(zhuǎn)過身擠了一大碗奶出來，準(zhǔn)備留著給跟著傅老頭去上工的傅小飯喝，但一轉(zhuǎn)身就看到郝兵瘦瘦的小身體，心疼起來，把碗遞了過去：“來，嬸給你好吃的?！?/br>
    郝兵并不太懂，只聽說有吃的，他確實有點(diǎn)餓了，又是好看meimei的媽給的，不疑有他端起咕嘟咕嘟喝完了，舔著嘴笑：“嬸嬸，好好喝哦。”

    “你喜歡喝的話等會兒還有，但這事你不能說出去，算是我們倆，不，我們?nèi)齻€人的秘密好么？”李秀芝知道婆婆把奶看得很重，除了小雨連小米小飯也不讓喝，就怕小雨沒得飽奶吃，給餓著了。

    李秀芝能體諒婆婆的心情，沒了兩個女兒，又沒了兩個孫女，她對小孫女兒的重視遠(yuǎn)超過自己的兒子孫子，所以平日里有多的奶給小飯吃都是偷偷的，也囑咐小飯不要說出去。

    郝兵連忙點(diǎn)頭：“我誰也不說?！狈帕送刖团苋タ磎eimei了，伸出小手指碰碰meimei的小rou臉，碰碰meimei的小鼻子，嘴里甜絲絲的，他抿了抿嘴唇，暗暗決定，等長大了他一定要回來娶meimei當(dāng)媳婦兒，也給meimei買這樣好吃的東西吃。

    中午時分，傅老頭帶著一身泥的傅小飯和傅小餅回來了，傅老太正在院里殺雞，見兄弟倆一身泥也沒罵：“快回屋洗洗換身衣服，像個啥樣兒？”

    “噯，奶，這雞是給媽吃的還是給我們吃的？”傅小飯?zhí)裰槅柛道咸?/br>
    傅老太笑說：“是給你們吃的?！?/br>
    “哦，有雞rou吃嘍?！备敌★埡透敌★灡奶苓M(jìn)了屋里，本以為回來會被揍，沒想到奶轉(zhuǎn)性了，不但沒挨鞋底揍還有雞吃，這日子太美了。

    傅老頭洗了手過來：“咋又殺雞，不是才吃過嗎？”現(xiàn)下雖然有點(diǎn)糧食了，但離秋收還有老久，理應(yīng)節(jié)儉才對，這雞留著下蛋多好？

    “這雞又不是殺給你吃的，是殺給我有軍兒吃的?！备道咸雷套陶f。

    傅老頭正準(zhǔn)備摸煙桿的手一頓：“你說啥？有軍回來了？”

    “是啊，在廚房幫著燒火呢?！备道咸Υ稹?/br>
    傅老頭正準(zhǔn)備往廚房跑，就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軍裝男人從廚房沖了出來，大聲喊著爹，見到多年不見的兒子，他老淚幾乎沒淌出來，向前一步：“有軍！”

    傅有軍快步向前來到父親面前，握住了父親粗糙的手，他覺得父親老了，心里的愧疚翻江倒海而來，十幾年了，他離開的時候父母還是壯年，如今已是垂垂老矣，這么多年他沒在父母跟前盡過一天孝心，往后的歲月他也不能陪伴父母左右……

    “爹，兒子不孝?！备涤熊姄渫ň凸蛄讼氯?。

    傅老頭趕忙扶起他：“有軍，你為國家做貢獻(xiàn)爹為你感到光榮，爹娘走出去也長臉。”

    “多虧有大姐和弟弟meimei在您們二老身邊，我在外面也稍微能安心。”傅有軍說著沒見到弟弟meimei，忙問：“二弟三弟和冬月呢？侄子們呢？”

    傅老頭朝院里摸雞的老太婆看了一眼，知道她還沒告訴大兒子，朝屋里指了指，我們坐下說，說著朝東西屋喊了一嘴：“小餅小飯，出來幫你奶燒火?！?/br>
    “噯，就來?！备敌★瀾?yīng)了應(yīng)就出來了。

    傅小飯換了衣裳，看到家里來了個小弟弟，兩人互換了名字就扒在床邊看睡著了的meimei，聽到爺叫他，拉著郝兵就朝廚房去了，又和傅小餅認(rèn)識一番，就堆在灶前燒火。

    傅老太麻利收拾好雞提進(jìn)廚房，見郝兵也在，不敢讓他靠太近，就將灶里早上埋在灶灰下烤熟了的土豆刨了出來，給了郝兵和孫子各一個，讓郝兵坐在門邊吃，這樣就不會被火熏著了。

    自己麻利斬好雞rou，讓小餅往向前傅有軍燒著的灶里添柴，小餅幾口吞下土豆，臉頰鼓鼓的拿起柴往灶里添。

    傅老太剛把雞rou下了鍋，就聽到堂屋里傳來傅有軍激動的聲音，她便知道是傅老頭把二兒子的事情告訴了大兒子，嘆了口氣繼續(xù)。

    堂屋里，傅有軍站起來轉(zhuǎn)了幾圈，很是生氣：“二弟妹怎么是這樣的人？還是知識青年，城里人，怎么做出這種有辱門風(fēng)之事？”

    傅老頭巴噠巴噠抽著煙，沒答腔。

    “爹，要不我也去趟城里？”傅有軍氣過后，還是覺得二弟不能離婚，離婚對兩個侄子不好，他們在農(nóng)村，閑話多，這讓兩個侄子以后怎么過活，長大后要談對象女方也是會嫌棄的。

    傅老頭嘆道：“怕是你二弟妹鐵了心要離，這個家……不適合她?！?/br>
    傅有軍張了張嘴還想說點(diǎn)什么，但見老爹似乎也不想要這個兒媳婦了，而且家里的事情他很多不清楚，實在沒有話語權(quán)，便也作了罷。

    飯菜很快做好，父子倆丟開煩心事，坐下來高興吃飯聊天，家里只有餅飯兄弟及郝兵三個孩子，餅飯兄弟很幸運(yùn)的分到很多雞rou，吃得滿嘴油光，快樂得像只偷著了大米的耗子。

    對，就是傅老太說的賊耗子。

    傍晚時分，傅家兄妹才回來，臉色都不是很好。

    第5章

    兄妹三人將傅小饃帶回來了，方芳仍舊沒有回來。

    傅老太看到傅小饃，向來麻利的腿腳一陣風(fēng)似的刮到了他身邊，按住他的頭就攬在懷里：“小饃，奶的乖孫孫，你總算是回來了?！?/br>
    “奶，我好想您?！备敌○x摟住奶哭了出來，他不知道為什么媽不讓他回來，城里雖然很好，但他還是想回家，想爸爸，而且他向來和哥哥是穿一個褲衩的，他不想和哥哥分開。

    傅老太抬起粗糙的手給孫子擦去眼淚，發(fā)現(xiàn)原本就瘦小的孫子如今更是小了一圈，心疼得不要不要的，不好在孩子面前罵娘，就在心里把那賊婆娘罵了一通。

    傅小餅見弟弟哭了，也摟著弟弟哭了起來，連傅老太都被他們哭得想流眼淚，奈何年紀(jì)大了，早已沒了眼淚，只好摟著兄弟兩個好一番哄。

    這邊傅有田三兄妹見到大哥傅有軍回來了，也是抱頭痛哭一番，待兩方人都哭夠了，這才回到堂屋坐下來說話，傅有糧一整天沒看到媳婦閨女，先跑回屋看了看她們，再折身回來。

    所有人都坐了下來，傅老太拿出一包大兒子帶回來給幾個孫子的大白兔奶糖，一人發(fā)了三顆，郝兵多發(fā)了一顆，讓他們一群孩子去院子里吃糖，孩子們歡呼著跑了出去。

    轉(zhuǎn)身把糖鎖在屋里的柜子里，傅老太走出來坐下問：“說說今天去城里的情況。”一臉的嚴(yán)肅，背脊也挺得直直的，頗像公安審犯人。

    傅有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不好意思張嘴，出了這種事情，實在太丟人了。

    傅有糧又笨嘴拙舌的，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最后只好由機(jī)靈爽直的傅冬月來講。

    她拿起搪瓷缸子一口氣喝了半缸子水，坐直了說：“我們到了方家后，方家想來是知道我們是去要小饃的，一直不開門，我二哥三哥說要撞門，我不讓，我就在門外嚷了幾嗓子，那隔壁鄰居都出來了，我就把二嫂做的那些事說給他們聽了，大家都罵我二嫂不是人，還幫著我們敲門，這才把門給敲開了?！?/br>
    傅老太點(diǎn)點(diǎn)頭，贊同小女兒的做法：“冬月這事做得不賴，要是撞門方家人到時候告我們損壞屋舍，不但要賠錢還會被公安抓，你這樣一喊，大家就知道是方家不對，自然而然會來幫咱們。”

    傅老頭和傅有軍也贊同傅冬月的做法，傅有田和傅有糧憨傻一笑，覺得自己確實比不過meimei機(jī)智。

    傅冬月繼續(xù)說：“門打開了，二嫂一個人帶著小饃在家，小饃舅去廠子里上班去了，二嫂要將鄰居趕走，我沒讓，讓大家留下來做個見證，免得到時候有什么事情說不清楚，也要有人作證啥的。”

    大家又是贊同點(diǎn)頭，傅有軍笑望著自己這個最小的meimei，他離開家的時候，meimei還沒出生，沒想到傅家有個這么能干的閨女，可強(qiáng)過他們幾個哥哥了，難怪老娘總想著傅家有孫女，也許傅家的基因里，女孩子卻實要比男孩子強(qiáng)。

    “二嫂不同意大家留下來，可是大家也不肯走，二嫂沒辦法就只好妥協(xié)了，我沒給我二嫂開口的機(jī)會，開門見山就說了我們的意思，離婚可以，還糧還錢還小饃?！备刀滤f。

    傅老太問：“她同意了？”

    “咋可能嘛！”傅冬月?lián)u頭，再道：“我第一次見我二嫂是那樣潑皮一般的人，一聽我的話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著喊著說我們老傅家欺負(fù)她沒爹沒媽，抱著小饃死也不松手。好在我先前就將她做的那些破事兒給抖落了出來，大家都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將二嫂好一通說?！?/br>
    傅有軍問：“那最后是咋樣把小饃帶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