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凌玉借著月光朝那人臉上望去,待那張臉清楚地映入眼中時,瞳孔陡然瞪大。 “原來我真的摔死了……”她喃喃地道。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再度失去了意識。 “小玉,小玉……” 凌玉再度醒過來的時候,發(fā)覺屋里已經(jīng)點起了燈,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床沿,見她睜開了眼睛,明顯松了口氣:“可還覺得有哪處不舒服么?” 她下意識地避過他欲探自己額頭溫度的手,一臉警惕地瞪著他。 程紹禟如何沒有察覺她的防備,滿是不解,想了想,還是解釋道:“這趟鏢比較順利,故而比原定歸期提早了些。只是白日在路上耽誤了些時辰,才回得晚了,不曾想驚嚇到你,是我的不好?!?/br> 大半夜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人進屋,憑是誰都會嚇一跳,更何況還是小玉這般年輕女子。 想到這,程紹禟更感歉疚。 凌玉死死地盯著他,良久,緩緩地望向地上,見地上清晰地映出兩道人影,秀眉擰得更緊。 有影子?這是不是說明她大難不死?可是,程紹禟呢?這個已經(jīng)死了多年之人突然出現(xiàn),難道見鬼了?可鬼會有影子么?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是程紹禟?” 程紹禟有些哭笑不得,可還是無奈地回答:“是,我是程紹禟,如假包換的程紹禟!” “可是,可是……”凌玉更覺得懵了。 她的相公明明已經(jīng)死了好多年??! 突然,屋外傳進來一陣孩童的啼哭聲,她唬了一跳,便見程紹禟起身道:“想來是小石頭醒了在鬧,我去瞧瞧?!?/br> “等等……”凌玉想要抓住他問個究竟,可程紹禟著急看看將近三個月沒見過的兒子,步伐匆匆,也沒有留意她的話。 凌玉連忙趿鞋下地,追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走著走著,她的腳步不知不覺便停了下來,滿目盡是不可思議。 皆因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之地,的的確確就是位于程家村的家! 她用力在胳膊上掐了一記,‘咝’,會痛,說明一切并不是夢。 “娘,是不是小石頭醒了?”那廂,程紹禟站在王氏門外,壓低聲音問。 王氏認(rèn)出他的聲音,有些意外他竟然回來了,不過再一看看懷里咂巴著小嘴哭得鼻頭紅紅的孫兒,唯有將滿腹驚喜壓下,隔著門回了句:“這會兒快要睡過去了,你也先回屋睡吧!有什么待明日再說?!?/br> 程紹禟應(yīng)了聲,一轉(zhuǎn)身,便對上了妻子復(fù)雜的眼神。 “小玉?” 凌玉覺得眼前的一切著實太過于詭異。 她摔了一跤,原本應(yīng)該死了的,可卻又意外地醒過來了,不但毫無損傷,而且還出現(xiàn)在本應(yīng)在戰(zhàn)亂中毀去的家中,她那死去多年的相公喚著她‘小玉’,對面屋里響著婆母的聲音,還有兒子的哭聲。 可是,她的兒子明明已經(jīng)十歲了! 難道,她摔了一跤,把自己摔回了數(shù)年前。又或者,她早就應(yīng)該摔死了,卻是不知閻王老爺那里出了什么錯,竟然沒讓她喝孟婆湯,也沒讓她投胎,而是直接讓她重回到了數(shù)年前。 應(yīng)該可以這樣認(rèn)為的吧?她給自己找著理由,可隨即又覺得這個理由著實太過于荒謬。 程紹禟拿不準(zhǔn)她的心思,見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月光下的身影纖細(xì)單薄,不由心生憐惜,語氣愈發(fā)的溫柔:“這會兒夜深了,你想必也累了,先回屋睡覺,有什么話明日再說可好?” 凌玉遲疑須臾,點了點頭。 不管了不管了,先睡一覺,說不定明日醒來,一切就回復(fù)正常了呢! 她如斯安慰著自己。 兩人又一前一后回了屋,凌玉坐在床沿處,看著這個“死而復(fù)生”的程紹禟從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凈的衣裳,又取出他用的汗巾,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回過頭來。 目光交接間,凌玉便聽他道:“趕了一日路,我先去洗洗,你且睡吧!” 言畢便走了出去。 她看著房門被人推開又輕輕闔上,緩緩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盯著帳頂,努力梳理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之事。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硬物刺入后腦勺那一刻的劇痛,腦袋都穿了個窟窿還能活么?可她偏偏活了。不但活了,還出現(xiàn)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見到了不可思議之人。 程紹禟……她喃喃地念著這個已經(jīng)埋藏心底多年的名字。 帶著一身水氣的程紹禟剛進來,便聽到自家娘子喃喃地喚著自己的名字,明明是最簡單不過的三個字,可從她口中念出,卻是蘊著那么一股百轉(zhuǎn)千回的味道。 他微瞇著雙眸,望向床帳里的起伏,也不知是不是朦朧夜色帶來的錯覺,總覺得今晚的娘子有些不一樣??扇粢唧w說說有哪些不一樣,他卻又說不出來。 陰影擋住了視線,凌玉頓時回神,側(cè)過頭一望,便看到男人挺拔頎長的身影。 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程紹禟沒有錯過她的動作,心里的那股異樣感更濃了。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程紹禟詫異,清清嗓子道:“你先說吧!” 凌玉擁緊薄被,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瓣:“你要睡這里么?” 話音剛落,她陡然醒悟過來,恨不得扇自己一記耳刮子。 這問的是什么蠢話?! 程紹禟也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么一句話,一時倒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答,唯有“嗯”了一聲,想了想,終還是不放心地問:“你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凌玉正為自己的犯蠢懊惱,一聽他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我就是、就是覺得頭有點兒暈,怕是著了涼,唯恐傳染給你?!?/br> 程紹禟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一邊說,一邊伸手探她額上溫度,男子帶有薄繭的溫厚大掌覆在額上,凌玉才反應(yīng)過來。 “是有點兒涼,明日到縣里抓副藥,服上幾帖想來便無礙了?!闭f完,又熟練地替她掖了掖薄被,未等凌玉再說什么,他便如同哄兒子睡覺一般隔著薄被在她身上輕拍了拍。 “夜深了,先睡吧!” 這種被人照顧著的感覺對她來說很是陌生,她恍了恍神,油燈便被人熄滅了,屋里頓時便又陷入黑暗當(dāng)中。緊接著,她身側(cè)位置便躺下了一個人。 她反射性地往里面縮了縮,盡量拉開與男人的距離,雙手更是死死地攥著,一遍遍在心里告訴自己:這個人不會傷害她,這個人不會傷害她…… 盡管如此,可她腦子里卻不停閃現(xiàn)著那一幕——黑暗中,陌生的男人獰笑著朝她撲來,撕裂她的衣袖,死死地將她壓在身下…… 不知不覺中,她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腰肢突然被沉穩(wěn)有力的胳膊摟住時,她的心跳幾乎停止,險些抑制不住恐懼尖叫出聲。 “小玉?”她抖得這樣厲害,程紹禟怎會感覺不到,以為她冷,連忙將她擁住,卻發(fā)現(xiàn)她整個身體都是僵著的,當(dāng)下大驚,連人帶被便緊緊地抱入懷中。 凌玉不停地顫抖,雙手越攥越緊,一遍遍無聲地提醒自己:他是她的相公,他不是壞人,他不會傷害自己……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絲絲暖意慢慢滲透她的體內(nèi),有人隔著被子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脊,也許是真的累了,不知不覺中,她漸漸平復(fù)了下來,眼皮越來越沉,最終墮入了夢鄉(xiāng)。 懷里傳出均勻平緩的呼吸聲,程紹禟一直擰著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借著微弱的月光望向懷中沉睡的容顏,再一想她今晚的種種異樣,神情若有所思。 難道在他離家的這兩個多月,曾有惡賊潛進家門? 第3章 凌玉是被頭皮上的痛楚驚醒的,乍一睜眼,便對上一張流著哈喇子的稚嫩小臉。 她初時還有些懵,瞬間回神,一下子坐了起來,緊緊地盯著身邊的小家伙。 即使是“縮小”了這般多,可她依然不會認(rèn)錯,這個沖她露出‘無齒笑容’的小不點,正是她的兒子小石頭! 這么說,昨晚那些是真的了?她沒死?回到了程家村,她的相公程紹禟還活著,婆母沒有臥病在床,兒子還是個流哈喇子的小豆丁? “娘……”咬字并不清晰的稚音突然在屋里響了起來,她側(cè)頭望向正朝她張開雙臂求抱抱的兒子,再深深地打量屋內(nèi)的一切,忽地一笑。 管他呢!不管是以什么方式,活著就好! 這世間上,再沒什么能比活著更重要的了! “來,娘親抱抱小小石頭,哎呀呀,真沉手,小壞蛋,不許扯娘親頭發(fā),疼疼疼,快放手快放手!”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屋內(nèi)便響著女子的痛呼聲及稚兒咯咯的軟糯笑聲。 凌玉好不容易從壞小子的手中搶救出自己的長發(fā),有些氣不過地在兒子那rou臉蛋上捏了一記,小家伙無辜地沖她眨巴眨巴烏溜溜的眼睛。 她輕輕握著小石頭的胳膊,透過眼前這張rou嘟嘟的臉蛋勾畫他幾年后的模樣,想到那個還只得七八歲的他,掄著棍子如同暴怒中的小老虎一般,死命地追打著前來找茬的二流子。 明明還是個孩子,卻已經(jīng)知道用自己的力量保護娘親了。 “只盼著這一回,你親爹可以長命些,至少可以活至你長大成人?!彼袜?/br> 小石頭不懂娘親的心思,咿咿呀呀地叫著,偶爾沖她咯咯地直笑。 “傻小子……”凌玉疼愛地點了點他的小鼻子。 “我來看著他,你先去洗漱吧!”男子低沉的嗓音響了起來,她身子一僵,這才察覺程紹禟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身邊。 “好。”她應(yīng)了一聲,看著男人將小石頭摟到了懷中,動作不失溫柔地替小家伙擦了擦臉。 許是不滿意抱著自己的懷抱不及娘親香軟,小家伙‘呀呀’地喚了幾聲,小手直拍著親爹的胸膛,像是要把對方推開。 “臭小子,小小年紀(jì)便開始嫌棄親爹了不是?”程紹禟輕輕握著兒子的小胳膊,故意板著臉道。 回應(yīng)他的,依然是那‘呀呀’的不滿稚聲。 凌玉有些失神,許是年代久遠,她已經(jīng)有些想不起上輩子,估且稱為上輩子吧,上輩子他們父子相處的情形。 程紹禟身為縣城里鏢局的鏢師,每隔一段日子便要出鏢,一去數(shù)月甚至大半年是常有之事,他們夫妻本就是聚少離多,自然他們父子也沒有太多時間相處。 直到后來程紹禟進了齊王府當(dāng)侍衛(wèi),雖說在家中的時候比當(dāng)鏢師時要多,但也是會隔三差五領(lǐng)差事外出,一去短則數(shù)日,長則也有數(shù)月之久。 十六歲嫁人,十七歲產(chǎn)子,二十二歲守寡,滿打滿算,她與他也只有六年夫妻情分,可論起與他相處的日子,著實稱不上多。 她搖搖頭,抱著空木盆走了出去。 當(dāng)她梳洗完畢再回到屋里時,已經(jīng)不見了那對父子的身影。 她簡單地對鏡挽了個發(fā)髻,憑著記憶打算先到菜園子摘些菜。 說是菜園子,其實就是在院子?xùn)|邊辟出一塊空地來,種上些蔬菜瓜果。這些,也就是程家每日餐桌上的菜肴了。 “大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的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院里響著年輕男子驚喜的叫聲,凌玉腳步一頓,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張讓她恨極的臉。 程紹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