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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忠仆之妻在線閱讀 - 第126節(jié)

第126節(jié)

    直到遠處隱隱傳來下人的說話聲,他才回轉(zhuǎn)過來,也終于鋪紙,提起筆架上的毫筆,蘸墨,略思忖片刻,落筆。

    寫下最后一筆后,他緩緩地放下毫筆,直到墨跡干去,才一點一點地把寫滿了字的那張紙折好,裝入信封里。

    “來人,傳唐晉源!”他高聲喚道。

    隨即便有下人應(yīng)聲前去喚來了唐晉源。

    正屋里,齊王妃心神不寧地憑窗而坐。

    自那日齊王領(lǐng)兵前去對抗仿佛從天而降的朝廷大軍后,直至如今,她都未曾見過他。

    突如其來的地動,給無數(shù)當?shù)匕傩諑砹藥缀鯕缧缘拇驌?,曾有好幾次,她仿佛都能聽到遠處傳來的百姓悲慟哭聲。

    她更清楚,齊王大勢已去,不管有沒有這場天災(zāi),自朝廷大軍出現(xiàn)在離島那一刻起,他們便已經(jīng)是毫無勝算,結(jié)局只有兩種可能,或是拼死血戰(zhàn)到流盡最后一滴血,或是投降認罪。

    可是,齊王會投降認罪么?她苦笑。

    以那個人的驕傲,又如何會肯投降認罪。

    “王妃,王爺回府了。”侍女進來稟道。

    她下意識地起身想要出去,只很快便又坐了回來:“知道了,晏先生和唐護衛(wèi)可曾一起回來?”

    “唐護衛(wèi)護送著王爺回府,倒是不見晏先生。”

    還能有侍衛(wèi)護送著回府,難道事情另有轉(zhuǎn)機?她狐疑地想著,只這般一想,便再也坐不住,立即起身往屋外走去。

    來到書房外,見房門緊閉,她不禁蹙眉問一旁的侍從:“王爺回來之后一直便關(guān)在書房,也不曾喚過人進去侍候?”

    那侍從躬身回答:“回王妃的話,王爺曾喚了唐護衛(wèi)進去?!?/br>
    齊王妃意欲推門而入的動作一頓,而后緩緩地收回了手,遲疑片刻,正想要離開,忽聽房門‘吱呀’一聲從里頭被人打了開來,她回身一望,便對上了齊王平靜的臉龐。

    “你來了?”她聽到他這樣問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是覺得眼前這人有些不對勁,到了如今這般境況,他平靜得近乎詭異。

    “我吩咐下人準備了酒菜,正準備使人前去喚你,不曾想你便過來了?!饼R王不等她回答便又道。

    相較于地動得最厲害的東面,齊王府所在的西面所受影響最小,雖也感覺到地面搖晃,但并沒有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損害。

    齊王妃定定地望著他,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覺卻又更濃了幾分,卻見齊王忽地執(zhí)起她的手,牽著她進屋。

    ***

    程紹禟踏著月色從災(zāi)民安置之處返回營帳,一整日忙得腳不沾地,連水也難得喝上一口,此刻終于可以停下歇息,倒是感覺到了饑腸轆轆。

    “將軍,該用膳了,你也累了這些日,其余諸事便將給末將等人便是。”李副將勸道。

    程紹禟揉揉額角,應(yīng)了聲‘嗯’,卻又問道:“龐大人那處可曾有消息傳來?”

    “暫時仍沒有。消息一來一回也要花費不少時間,哪能這般快?!?/br>
    程紹禟何嘗不知這一層,只是每每看到災(zāi)民的慘狀,心里始終難安。

    “將軍,大事不好,齊王府走水了?。 闭诖藭r,有兵士匆匆來稟。

    “不是有齊王府的下人么,難不成還要咱們?nèi)ヌ嫠麄儨缁穑俊崩罡睂⒉粣偟氐馈?/br>
    程紹禟心里卻是‘咯噔’一下,忽地想到白日齊王說的那句會交待的話,怎么也坐不往,一掀袍角,連茶水也來不及喝一口便疾步出去。

    李副將見狀亦連忙跟上。

    程紹禟一路疾馳,遠遠便看到齊王府方向火光沖天,一時大驚失色。

    “王爺,王爺?。 庇沉恍牧逊蔚目藿新曉诩澎o的夜里顯得尤其清晰可聞。

    齊王妃震驚地望著眼前這一幕,不敢相信幾個時辰前還與她一起用膳,對她說著他幼時種種事跡之人,不過眨眼間便化作了火人。

    火勢愈來愈大,‘噼噼啪啪’地燃燒著,下人們提著水從四面八方趕來相救,可杯水車薪,根本起不到半分作用,只能看著大火瞬間吞蝕掉那幢精致的小樓。

    “王爺??!”映柳猛地推開抓著她的侍女就往火光處沖去,她沖得太猛太快,離她最近的兩名侍女想要拉住她,可卻拉不得,眼看著映柳就要沖入大火中,卻見齊王妃驟然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映柳的手腕,亦成功地止住了她的腳步。

    隨即便是‘啪’的一下清脆響聲,卻是齊王妃用力扇了映柳一記耳光,直把她打得偏過頭去,身子更是晃了晃,直接便摔倒在地。

    “你若想死,便帶上你兩個孩子一起去死!!”齊王妃厲聲喝道。

    “娘!娘!娘!”身后突然響起孩子的哭叫聲,映柳回頭,便見她的一雙兒女不知何時竟然跑了過來,徑自撲到她的懷里哇哇大哭起來。

    她緊緊抱著兒女,望著眼前熊熊燃燒的大火,終于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王爺??!”

    程紹禟在齊王府門前遇上了聞訊狼狽趕了回來的晏離等齊王將士,雙方只對望了一眼便齊唰唰地從大門沖了進去。

    一直沖到大火燃燒之處,見那里圍滿了提著空盆空桶的府中下人,齊王側(cè)妃映柳抱著她的兩個孩子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而齊王妃則是臉色蒼白地望著火海,眼中隱隱浮現(xiàn)淚光。

    “王爺??!”聞訊趕回的晏離等人得知齊王竟就在被大火吞蝕的小樓里,臉色驟變,不約而同地叫出來聲來。

    有不少將士瘋了一般奪過下人手中的空桶,拼命打著水往大火澆去,緊跟著程紹禟而來的李副將與和泰等人亦加入了救火當中。

    “沒用的,沒用的,他早就存了必死之心,縱是沒有這場火,只怕也活不成了……”齊王妃喃喃地道,不知不覺間,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臉上也是一片涼意。

    她抬手去抹,竟是抹了滿手的淚水。

    “沒用的,沒用的……”

    程紹禟只覺得喉嚨似是被人扼住了一般,尤其是聽著映柳與那兩個孩子的悲痛欲絕的哭聲,臉上血色也不知不覺地褪去了幾分。

    所以,這便是齊王給自己,給陛下,給離島百姓的交待么?

    “程將軍?!甭牭接腥藛局约海D(zhuǎn)過身去,便看到了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跟前的唐晉源。

    “程將軍,這是王爺臨終前托我轉(zhuǎn)交給程將軍,希望程將軍能將之轉(zhuǎn)呈陛下?!碧茣x源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

    程紹禟呼吸一窒,眼神陡然變得銳利:“你知道齊王他早有自裁之意?”

    唐晉源揚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嗓音沙?。骸斑@場火,還是我奉了王爺之命放的……”

    “什么?!”程紹禟還沒有說話,恰好經(jīng)過的一名齊王兵士便驚叫了起來。

    “這場火是王爺命你放的??。 蹦潜窟@么一嚷,讓周遭不少拎著桶救火之人停下了腳步,尤其是一直追隨著齊王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均是不可思議地望向唐晉源。

    “唐護衛(wèi),你所言可屬實?”晏離抹了抹額上的汗,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沉聲問。

    唐晉源一言不發(fā)地撩起袍角,對著熊熊大火跪了下去,‘咚咚咚’地連叩了幾個響頭:“王爺遺命,屬下皆已完成?!?/br>
    說到此處,他喉嚨一哽,隨即繼續(xù)道:“屬下本為江湖草莽,蒙王爺不棄,得以追隨左右,王爺對屬下的知遇之恩,屬下無以為報,惟愿黃泉碧落,亦能盡綿薄之力,護佑王爺周全!”

    說完,不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他‘噌’的一下抽出腰間匕首,在眾人驚叫聲中用力往心口位置刺去……

    “晉源?。 贝探B禟察覺有異欲上前制止時,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轟然倒在了地上。

    “晉源,晉源……”程紹禟抖著手想去為他止血,可那匕首正正插中心口位置,那一大片的血跡鮮艷奪目,刺痛了他,也刺痛了在場眾人的眼睛。

    “王、王爺說,他此生做、做了太多錯事,唯、唯有以烈火焚燒,方、方可洗去滿、滿身罪孽。”唐晉源感覺到體內(nèi)的鮮血正一點一點的流去,可還是極力掙扎著道。

    “唐大哥……”他手下的那些侍衛(wèi)嗚咽著跪了下來。

    晏離一個箭步上前,執(zhí)著他的手把脈,再檢查他心口處的傷口,終于無力地搖了搖頭。

    程紹禟雙目通紅,手上、身上都沾染了他的鮮血,聽到他喃喃地喚:“程大哥……”

    “我在,我在……”他啞著嗓子應(yīng)道。

    “程大哥,我其實、其實一點也不、不想與你割袍斷義??墒恰⒖墒?,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我明白,我都明白?!?/br>
    “明菊、明菊與孩子,便拜托大哥……來世、來世我必將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以報大哥恩德?!碧茣x源的意識漸漸渙散,還未能等到程紹禟的回答,雙手終于無力地垂了下來。

    程紹禟身體一僵,一滴淚終于從他眼中滴落下來,砸在了懷中那張已經(jīng)失去了氣息的臉上。

    “唐護衛(wèi)他去了,將軍節(jié)哀?!崩罡睂⑸锨耙徊?,探了探唐晉源的鼻息,低聲道。

    “唐護衛(wèi),果真乃忠義之士也!”晏離望著根本無從可救的大火,目光落在以身殉主的唐晉源身上,長嘆一聲道。

    “忠義之士?忠義之士……忠義之士,好一個忠義之士,放他娘的狗屁忠義之士??!”程紹禟緩緩地把懷里的唐晉源放了下來,聞言先是喃喃自語,隨即哈哈一笑,最后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將軍?!”和泰等人見他神色有異,以為他被唐晉源之死擾亂了心神,正欲上前勸解,便聽到他厲聲道,“何為忠義?不辯是非,不分對錯,一昧追隨盡忠,此乃愚忠??!知其錯而不知改,忠其主卻不念結(jié)發(fā)之義、父子之情,妄顧父母生養(yǎng)之恩,又談何有義?!”

    “他唐晉源,歸根到底也只不過一個以死逃避的懦夫,還說什么忠義!”

    說到此處,他一把撕開了唐晉源交給他的那封信,大聲念著:“罪臣趙奕頓首叩拜——”

    聲音嘎然而止,誰也沒有想到,這里面竟是齊王的一封認罪書。

    罪臣……齊王府一眾人等望向熊熊大火,終于緩緩地跪下。

    齊王妃仍是直挺挺地站著,火光照著她木然的表情,無悲無喜。

    終于了斷了,生生死死,恩恩怨怨,都隨著這一場大火而去。

    齊王府這場大火直至天將破曉方才撲滅,大火雖然燒得猛,但許是齊王自焚前已經(jīng)作了安排,提前遣離了下人,又是選擇了一座孤樓作為自焚點,故而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很快地,王府侍衛(wèi)便在廢墟中發(fā)現(xiàn)了一具燒焦了的尸體。

    程紹禟沉默地望著王府下人將那具尸體裝斂好,聽著府內(nèi)此起彼伏的哭聲,臉色陰沉。

    這一年,叛離京城的齊王趙奕在離島齊王府自焚,臨終前親筆手書認罪書。而一個月后,離島百姓也迎來了朝廷的賑災(zāi)隊伍。

    平南侯程紹禟依然帶著他的兵馬留在離島,協(xié)助賑災(zāi)官員處理島內(nèi)之事,直到收到了趙赟召他回京的旨意,這才押解著齊王家眷及降兵,踏上了回京之路。

    至此,中原的種種戰(zhàn)亂紛爭徹底平息。

    平南侯府內(nèi),凌玉聽著程紹安打探回來的關(guān)于離島地動的種種消息,再到齊王葬身火海,唐晉源殉主,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殉主……她怎么也無法想到,唐晉源竟會選擇這樣一個結(jié)局。

    他倒是死得輕松,卻又何曾想過遺留下來的妻兒。

    “忠義之士,真是好一個忠義之士!”良久,她嗤笑一聲,神情是說不出的諷刺。

    第117章

    大軍進城的那一日, 凌玉與王氏激動地坐在正堂處,聽著小廝傳回的消息。

    “老夫人, 夫人,侯爺此刻已經(jīng)帶著人馬過了護城河,正從東門經(jīng)永平街進城!”

    “可曾瞧見侯爺?!”凌玉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