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問得直截了當(dāng)，直接就把齊夫人給問住了。

    她張口結(jié)舌了半天，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不、不是的，殿下，您……您怎么會(huì)這樣說，您的親生父母，就是皇上和貴妃啊……”

    蘭奕歡點(diǎn)頭“唔”了一聲，二話不說，起身便走。

    齊夫人連忙道：“殿下，殿下留步！”

    蘭奕歡根本就不搭理她，齊夫人心知若是讓他走了，今天兩邊就算是徹底談崩了。

    她咬了咬牙，終于說道：“殿下，我說！”

    怕蘭奕歡走了，齊夫人語速極快地道：“因?yàn)辇R塒是貴妃娘娘同一位異族的宮廷樂師私通所生，他出生時(shí)，娘娘怕血統(tǒng)暴露，這才讓齊家在外尋找了合適的孩子調(diào)換！”

    蘭奕歡停下了腳步。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緩緩地坐了回去，道：“繼續(xù)說?！?/br>
    “至于您的親生父母……臣婦確實(shí)不知道身份?！?/br>
    齊夫人道：“當(dāng)時(shí)宮里要孩子要的急，可新生的男嬰又怎么是那么好找的？只有城北胡同里的一處慈幼局中有個(gè)合適的嬰兒，夫君就匆匆派人抱了送進(jìn)宮了。那家慈幼局，十年之前就已經(jīng)拆了啊。”

    慈幼局中收容的都是孤寡老人和喪親幼童，既然是在那里面，說明他的親生父母多半都已經(jīng)去世了。

    雖然心中也不是沒有這方面的猜測，蘭奕歡還是忍不住攥緊了手指，片刻之后才道：“那樂師又是什么人？現(xiàn)在他人呢？”

    齊夫人道：“他說他是從草原上來的，到大雍見識(shí)風(fēng)土人情，因?yàn)閺椀暮偈謩?dòng)聽，相貌也特別俊美，便成為了陛下十分喜愛的樂師。那時(shí)……也是因?yàn)楸菹伦硇男薜溃锬锸艿搅死渎?，五皇子走后又無處排遣痛苦，就……”

    她沒有再說下去，轉(zhuǎn)而道：“后來，那名樂師就離開了宮廷，不知所蹤了?！?/br>
    “殿下?！?/br>
    齊夫人懇切地說道：“您小的時(shí)候，可能確實(shí)受到過一些慢待，但那也并非娘娘的本意。自從五殿下走失之后，她的精神就非常不好，心疼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紀(jì)就離開了親娘，覺得對您太好了，就是對塒兒不公，才會(huì)如此。殿下您一直很懂事，希望您能夠理解，多多與人為善啊。”

    她從一開始，就滿口說著“不是故意的”、“孝順”、“懂事”、“善良”，仿佛這些就可以成為一切傷害的理由。

    仿佛篤定不管蘭奕歡受到怎樣的對待，他都必然會(huì)將齊家的這些親人放在心中，珍之重之。

    這樣的自信，近乎可笑。

    但更可笑的是，偏生蘭奕歡前世還真就是那樣做的。

    所以，蘭奕歡就忍不住笑了。

    這笑意從他勾起的唇邊一點(diǎn)點(diǎn)泛起，越來越盛，直笑得宛若明月蝶羽紅塵醉夢，笑得忍不住撫掌贊道：“說得對！說得對！”

    “可惜——”

    蘭奕歡微微俯身，湊到了齊夫人耳畔，低聲說道：“愛莫能助。”

    當(dāng)他那張昳麗的面孔湊近時(shí)，就連齊夫人都有著一瞬間的晃神，但隨即，她便意識(shí)到了蘭奕歡話中之意，不禁勃然大怒。

    “你竟敢耍我？！”

    蘭奕歡將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懶懶地說：“不敢。不過得仙樓非我一人所有，三哥和八弟都有份，那些寶物更全都是父皇私物，夫人有在我這里逞威的功夫，不如去讓他們善良吧！”

    齊夫人咬牙切齒，她就是因?yàn)槿遣黄疬@些人，就是因?yàn)橹勒麄€(gè)皇室里也就在蘭奕歡這邊好說話，才會(huì)想著來找他。

    如果蘭奕歡愿意放過齊家，將這件事的主要責(zé)任承擔(dān)起來，他們就不用負(fù)擔(dān)所有的損失了，不然那么多的東西，怎么賠得起！

    可她沒有想到，如今蘭奕歡的心腸竟然這么硬！

    她不禁怨恨地看著蘭奕歡，恨聲說道：“你可真是……”

    蘭奕歡笑道：“夫人要考慮好對我謾罵的后果啊?！?/br>
    齊夫人后面的話噎到了喉嚨里說不出來了，怔了一會(huì)，抱起桌上的寶匣，硬邦邦地說道：“那么臣婦告退?！?/br>
    蘭奕歡道：“你走可以，東西留下?！?/br>
    齊夫人：“……”

    蘭奕歡不放心地叮囑道：“賬單不是已經(jīng)送到你們府上了嗎？這些還不夠，差的數(shù)早點(diǎn)補(bǔ)齊啊，不然太子殿下要下令抄家的。”

    齊夫人心如刀割，甚至感覺比眼看著齊塒被抓走還無能為力要更加心痛些，將匣子往蘭奕歡面前一放，掩面奪門而出。

    蘭奕歡笑了笑，卻沒動(dòng)桌上的東西，將兩條長腿一舒，憑欄遠(yuǎn)望了一會(huì)京郊西山的景象，然后慢慢地在風(fēng)里閉上眼睛。

    他帶著幾分悵然之意，低聲念道：“二十余年睡夢中，而今醒眼始朦朧。不知日已過亭午，起向高樓撞曉鐘……縱令日暮醒猶得，不信人間……耳盡聾……”

    *

    淡月如銀，照在紅色的宮瓦上，就像是凝了一層白霜，夜風(fēng)拂過重重殿宇，將高處殿角上掛的銅鈴吹得叮啷作響，愈顯四下靜謐，夜色深深。

    蘭奕臻已經(jīng)換下了杏黃色的太子袍服，換上了一襲白衣，全身的蕭冷也仿佛因?yàn)檫@身常服而沖淡了幾分。

    黃公公手中端著一個(gè)托盤，小步趨入。

    他先把托盤放到一邊，給太子添了茶，然后輕聲說道：“殿下，今日白天，禮部的高侍郎曾來找過您。說是再過幾日，達(dá)剌的使者就到了，他們的公主莎達(dá)麗也會(huì)隨父前來?！?/br>
    這位莎達(dá)麗公主的父親是達(dá)剌蘇合王的次子，從小就很得祖父寵愛。

    聽說她只有十一歲的時(shí)候，就擁有自己可以調(diào)遣的軍隊(duì)了，身份之尊貴可想而知，沒想到這回也隨同著她的父親一起來到了大雍。

    蘭奕臻捏了捏眉心，說道：“這件事情他前些天已經(jīng)對孤說過了?！?/br>
    黃公公道：“高侍郎還特意送來了公主的畫像，托奴才轉(zhuǎn)交給太子?！?/br>
    他說著，將那幅畫卷緩緩展開，上面畫著的是一位看起來十六七歲，身穿異族服飾的美麗姑娘，一雙琥珀色的眼中帶著高傲的笑意，頗為動(dòng)人。

    “高侍郎說，莎達(dá)麗公主的父親有意在大雍為女兒尋覓良人，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好幾位皇子都向禮部詢問過接待使臣之事了。不知對此……殿下意下如何？”

    合著說來說去，是來問蘭奕臻想不想要這位公主當(dāng)自己的太子妃的。

    蘭奕臻默然片刻，忽然輕笑一聲，說道：“孤看你是越來越大膽了。”

    高侍郎一向是東宮這邊的人，所以才會(huì)盤算著娶這位公主對穩(wěn)固?hào)|宮的勢力大有好處，想要詢問太子，但是他知道太子忌諱此事，又不敢貿(mào)然詢問，黃公公估計(jì)就是因此來替他帶了這個(gè)話。

    黃公公見蘭奕臻看穿了自己的用心，連忙跪了下來，道：“殿下恕罪。老奴也是為了殿下著想。這位公主一來，其他皇子們也都有所盤算，若是因此讓別人得到了達(dá)剌的支持，殿下豈不吃虧？”

    蘭奕臻淡淡地說：“孤當(dāng)了這么多年太子，如果要靠賣身才能穩(wěn)固地位，那不如乘早退位讓賢。”

    黃公公從小看他長大，聽他將娶妻比喻成賣身，不禁“嗐”了一聲，說道：“我的好殿下，您總得成親?。∨攀且娫蹅兇笥旱呐記]有能讓殿下動(dòng)心的，想著這位公主即便不說身份，也是聰慧貌美，難道也不合您的心意嗎？”

    蘭奕臻沉默了。

    是啊，在所有人的眼中，他身為一國儲(chǔ)君，早晚是要娶妻生子的，這也是他的責(zé)任和義務(wù)，他生生把這件事拖了這么多年，實(shí)際上已經(jīng)頂了很大的壓力了。

    但，心有所屬，如何將就？

    蘭奕臻沖口說道：“孤這輩子不能娶妻了。”

    這句話可把黃公公嚇了一跳，連忙道：“殿下，這話可不敢胡說?！?/br>
    蘭奕臻卻突然想到了一個(gè)好主意，于是他說道：“孤克妻。”

    黃公公一怔：“??？”

    蘭奕臻道：“你以為孤為什么這么多年不娶？就是因?yàn)楣略胰怂氵^姻緣，說孤……克妻，哪個(gè)女子成為孤的妻子，都注定活不過五天?！?/br>
    黃公公被震住了，他聽說過克妻的，但是從來沒聽說克妻能克的這么快，不禁小心翼翼地問道：“給殿下算命的是何方高人？”

    言下之意，靠得住嗎？

    蘭奕臻道：“反正他曾算過的事情無一不準(zhǔn)。而且孤喜歡過的人，曾經(jīng)也早早就離世了……”

    他表演到這里，自己倒是先哽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前面的話黃公公還半信半疑，直到蘭奕臻這最后一句，傷感心痛之意幾乎溢于言表，卻是讓他不得不信了，當(dāng)下猶如五雷轟頂。

    “殿下，難道這命格竟無人能夠破解嗎？您還這么年輕，這往后可怎么辦啊！”

    蘭奕臻道：“不娶妻也就是了。若是再有人來問，你便逐漸把這個(gè)消息傳出去，免得他們再來煩擾孤。”

    “這……”

    蘭奕臻道：“自己說明真相，總比讓眾人猜測要主動(dòng)。”

    他說到這里，外面也已經(jīng)來了人通稟：“殿下，七殿下來了。”

    蘭奕臻便立即站起了身來，說道：“快讓他進(jìn)來?！?/br>
    說著，他也不想再面對黃公公痛心震驚的眼神了，也順勢說道：“你也先下去吧?！?/br>
    黃公公低垂著頭走了出去。

    他正好和邁步進(jìn)門的蘭奕歡迎頭碰上了。

    “哎！”

    蘭奕歡看見黃公公一邊走一邊好像還在抹眼淚的樣子，連忙將他給叫住了，問道：“公公這是怎么了？”

    他彎了腰，低下頭去看黃公公的臉，開玩笑道：“不會(huì)在這東宮里還有什么不長眼的人來欺負(fù)您吧？”

    黃公公從小就特別疼愛蘭奕歡，每次見到蘭奕歡，都是一股笑意打心眼里往外冒出來，但這回他實(shí)在沒這個(gè)心情了，被蘭奕歡一問，反倒更是悲從心來。

    黃公公嗚咽道：“嗚……殿下說，他這輩子不能娶妻了。殿下他、他……嗚……”

    他說不下去了，掩面淚奔而去。

    蘭奕歡：“……”

    他不禁道：“喂……”

    把話說完??！

    黃公公這一鬧，弄得蘭奕歡心事重重的，比以往慢了好幾拍，才朝蘭奕臻的書房走去。

    蘭奕臻都已經(jīng)親自迎到院子里面了。

    蘭奕歡盯了他一眼，見蘭奕臻看起來心情倒是好像不錯(cuò)，還取笑他說：“怎么，今天沒喝酒就這么聽話了，進(jìn)門還知道找人通報(bào)，倒真是讓我不習(xí)慣?！?/br>
    蘭奕歡順勢說：“那我下次還是踹門就進(jìn)，你別心疼你的門就成?！?/br>
    蘭奕臻道：“這門不好，擋了七殿下的路，就是被踹碎了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我心疼什么？?/br>
    兩人都笑了起來，蘭奕臻拉著蘭奕歡的手，將他領(lǐng)進(jìn)了屋子，又親手給他倒了茶。

    蘭奕歡坐下喝了口茶，心里掂量了幾番剛才黃公公的話，一時(shí)不知道從哪里找話頭，便暫時(shí)不提，索性將手里的小匣子往蘭奕臻懷中一塞，說道：“送你?！?/br>
    蘭奕臻道：“什么？”

    他說著將匣子打開，也被里面的珠寶晃了下眼睛。

    蘭奕歡笑道：“這是齊家賠的，國庫里不是缺錢嗎？你拿去填補(bǔ)吧?！?/br>
    蘭奕歡從小就是個(gè)小財(cái)迷，蘭奕臻過去還問過他，自己是不是哪里虧著他了，要不然怎么那么愛攢東西，簡直跟只隨時(shí)準(zhǔn)備過冬的小松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