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巒般龐大的虛影從虛空中俯下頭顱，驟然睜開雙眼，冷冷地凝視著他。

    祝棄霜身上的衣服被大雨沖刷，一路灌進(jìn)領(lǐng)口，濕冷黏膩，雨水的氣味直沖鼻腔。

    如同旋渦一般的陰云，貼著地面降下，越來越近，和地面上的青藍(lán)霧氣相融合，激起波濤。

    祝棄霜看見了那些陰云霧氣中，爬出無數(shù)肢體扭曲的尸體的幻影。

    他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身體斷成兩截的高明，幾乎只剩下骨架的錢雨涵，還有無數(shù)的、碎成片塊的、看不出原本面容的可怖尸體。

    在臨柩山死去的魂靈，被永遠(yuǎn)困在了這里，他們沒有意識，也沒有情感，葬在這座山下，成了陌生神明滋養(yǎng)自己的養(yǎng)料。

    “還不快走！”一道尖銳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等著它們來吃你嗎？”

    祝棄霜回頭，看見半透明的女人飄在他身體左側(cè)，臉上流著兩道血跡，表情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江千佳?！弊壦傲怂拿?。

    江千佳頷首：“他們都趁著回溯現(xiàn)實之際逃走了，你為什么不逃？留在這里想找死？”

    她死得不算凄慘，即使變成了魂靈，也和人類看上去一般無二，像張半透明的紙片，圍繞他盤旋，臉上輕快。

    她伸出手，身邊顯現(xiàn)出青白的手腕，另一個女人的魂靈顯現(xiàn)出來，和江千佳不一樣的是，這個女人身上都是青紅白相間的顏色。

    江千佳抬頭：“jiejie，這就是那個傻子。”

    祝棄霜認(rèn)真地說道：“我不是傻子。你已經(jīng)燃燒了自己的靈魂，靈魂已經(jīng)消散，為什么還能出現(xiàn)在這里。”

    江千佳努努嘴：“本來不是沒了嘛，不知道是誰把時間回溯了，我還剩一半靈魂沒燒完，不就只能像這樣被困在這里了?！?/br>
    江敏美柔和地看著他：“現(xiàn)在，臨柩山的時間、靈魂都是混亂的，你還是快找機(jī)會出去吧。祂、我們和臨柩山都會永遠(yuǎn)地埋葬在這里?！?/br>
    祝棄霜望了望遠(yuǎn)處震顫的山頭，神像怒目低垂：“逃不開的?！?/br>
    他好像已經(jīng)走到了無論做什么，都是一樣結(jié)局的地步。

    他開始知道，人類在神明面前有多渺小。

    沒有人類會在意腳下的螻蟻死了幾只，他們就像螞蟻被碾在鞋底，再怎么掙扎也掙不脫小小的一方土地。

    ——他不想，什么都不明白地死去。

    江千佳沒聽懂他的意思，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澳阆胱鍪裁?？就?dāng)我之前欠了你的，這次——幫你一次?！?/br>
    “我要殺了它?！弊壦а?，一字一句，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江千佳和江敏美對視一眼，眼里都是驚愕，倏然莞爾一笑：“那你就試試吧。”

    她們一人拉住祝棄霜的一只袖子，帶著他憑空而起。

    “我知道你看不慣我做的事?！苯Ъ演p聲說道：“但你看，這山上流的血，我如果不燒盡，只會越流越多，永無止境?！?/br>
    祝棄霜低下頭，神像幻影下，那些尸體像是在反復(fù)重復(fù)著自己死前的景象，身體里流出來的血傾覆而出，幾乎覆蓋了整座山頭，整座臨柩山上，像是翻滾著地獄血海。

    “jiejie，我結(jié)束了這一切?！苯Ъ研ζ饋恚骸皼]有人會再在這里和你一樣失去生命了?！?/br>
    江敏美伸出自己蒼白泛青的手臂，無聲地抱住meimei的身體，兩個人變得愈發(fā)透明。

    a1在這時說道：“拿出你的弓，祝棄霜，現(xiàn)在的你也可以是神?！?/br>
    祝棄霜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關(guān)弒神的傳說，他如宿於所言吞下了碎片，但他并沒有變成三頭六臂，還是一個在神像前渺小到像一粒塵埃的人類——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殺掉面前這個幻影。

    但在這一刻，他停留在了空中，無須思考，仿佛他天生就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

    他依從著自己身體的動作，抽出了自己背后的弓。

    原本現(xiàn)代機(jī)械感濃重的復(fù)合弓，在他白皙的手指下覆蓋上一層金色的光，弓的齒輪開始自己旋轉(zhuǎn)起來，祝棄霜將箭矢搭在箭槽中，冷漠地站定。

    江千佳和江敏美回首，望了他一眼，江千佳笑起來：“你最好說到做到，如果我沒能親眼看著祂消散，做鬼也會纏著你?！?/br>
    她們倆化為白色的光，融進(jìn)箭矢里消散不見。

    祝棄霜無聲閉上雙眼，拉開弓弦，閃電與雷鳴照亮黑暗的瞬間，也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一道白斑。

    他的睫毛微顫，手中的箭矢爆發(fā)出燦爛的光芒。

    隨著一聲尖銳的嘯叫，他手里的箭翩然飛出，箭矢如閃電般劃過天際，迅速朝著目正前方飛去，那道箭矢仿佛刺破了時空，尖銳的聲音幾乎把方圓幾百里所有人的耳膜刺破，帶著狂風(fēng)暴雨撕裂了周圍的空氣。

    轟隆——

    風(fēng)浪、山崩、雷電，尖嘯而起。

    已經(jīng)逃出臨柩山范圍內(nèi)的三十三捂住耳朵，看向李懷屏，眼眶里落下一滴淚水。

    祝棄霜睜開雙眼，那枚箭射穿了山上的幻影，驟然炸開，龐大的神像所有的臉都變得扭曲起來，影子碎成了一片一片，從中迸發(fā)出大量的鮮血，最后，幻影中心，浮現(xiàn)出一個并不清晰的身影。

    “你——”

    電閃雷鳴，生生映照出那道身影的樣子，皮膚蒼白，黑色的長發(fā)纏繞著他完美的身體，只露出那張雄雌莫辨的美麗臉龐，還有幽綠的眼睛——祂就是祝棄霜曾經(jīng)看見過的愛神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