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從夜那邊，拍片子打石膏固定，需要一段時間，他說不用通知家里人，江枝北在他身邊站了好一會兒陪他，說：“左手動不了是很麻煩的事兒，你確定不需要？”

    傅從夜：“嗯，我能照顧好我自己?！?/br>
    江枝北因為阮翎的緣故，早年間阮翎跟傅鷺來往密切的時候，她也是以女朋友身份見過傅鷺幾面。再加上這幾年阮翎一邊給傅鷺投拍電影，一邊拉著方笙合作，她對那家人的事兒還是知道一些的。

    比如方笙早就拋夫棄子，再婚后重組家庭了。

    比如傅鷺一直殘疾，最近也在新疆跟劇組。

    這孩子不是真的能照顧好自己，而是——不得不照顧自己。

    他就算給方笙打電話，又能怎樣呢。他未來兩個多月都要靠自己一只手，除非他搬去跟方笙一起住，可顯然他并不愿意。

    江枝北拍了一下他肩膀，道：“我建議你這幾天先跟你mama一起住，因為我有經(jīng)驗，一只手真的很難適應(yīng)，你睡覺不注意都有可能壓到。你是未成年人，我就算是辦這案子的民警，也會通知你mama的?！?/br>
    傅從夜抬了下頭，看向江枝北。

    阮翎跟他家很熟悉，顯然江枝北也是知道一些的。而且他也看出來阮之南有時候過于熱心的做事方式從哪兒學(xué)來的了。警察辦事兒都這么考慮全面么？

    他暗自嘆了口氣，點頭道：“謝謝阿姨，我一會兒自己跟我媽聯(lián)系?！?/br>
    醫(yī)生打了止痛，又跟他講了不少注意事項，他從診室里出來，準(zhǔn)備去看看付鍇，一轉(zhuǎn)彎，就見到了阮之南跟江枝北站在走廊上聊天。

    阮之南手指關(guān)節(jié)處纏了紗布，來的時候傅從夜就看到她關(guān)節(jié)蹭傷一大片。

    她在那兒低頭辯解著什么，江枝北說道：“你答應(yīng)過我，以后看到危險第一時間就跑的，你也答應(yīng)過我絕不會再讓自己受傷的。南南，你知道我來的時候都快嚇瘋了么？”

    阮之南有點不想提這件事，轉(zhuǎn)過頭去敷衍說：“我知道，我也沒受傷。我是沒辦法，我總不能放下同學(xué)一個人轉(zhuǎn)身就跑吧，而且我心里有數(shù)?！?/br>
    江枝北拔高音量：“你心里有什么數(shù)！過年的時候你一個人誰也不打招呼就跑到嶺門去！你知道我們有多但信么！我從夏安連夜開車過去找你，我都恨不得全城通緝你這個小混蛋！”

    阮之南甩手怒道：“因為我不想一個人在家！我不想過年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想去找外公外婆，他們只會小心翼翼的——你不是早就說要回帝都么？你不是說要陪我么？但你的承諾晚了半年！”

    江枝北：“可我已經(jīng)知道另一個案子的嫌疑犯就在夏安，而且還有購買管|制|槍|械的證據(jù)。我不把這件案子盡早辦出來，就也會有無辜的人像你一樣——有別的小孩或者警察或者別人的家人，像你一樣受傷。我跟了這案子一年多，沒人能比我更快解決?！?/br>
    阮之南一下子靠在墻上，xiele氣：“——我知道，我不怪你，你也別怪我跑去嶺門?！?/br>
    江枝北站在原地，似乎千萬般的抉擇都在她身上，一時間連這樣雷厲風(fēng)行的人，都有點茫然，她還是張了張口說道：“過年的時候……對不起?！?/br>
    阮之南動了動身子，呼出一口氣，聲音輕柔了些：“我真的不怪你了……你和我爸在醫(yī)院陪了我很久。我也懂你的想法。我……真的不怪你了。媽，我現(xiàn)在就在帝都，離你很近，治安也很好，我不會出事?！?/br>
    江枝北靠近她一些：“南南，如果有什么事，你第一時間告訴我好么？很多事情對你來說可能是越不過去的大事，但我們畢竟是大人，我們會有解決辦法的?！?/br>
    傅從夜站在拐角處朝那邊看，他真的希望阮之南能跟她mama提起那些恐懼，那些不安。她今天提起了“精神疾病”四個字，她明明知道這是病——

    阮之南嘴唇動了動，但她還是笑起來：“嗯，我知道了。媽，不用為我擔(dān)心?！?/br>
    江枝北抬起手來，摸了摸她頭發(fā)，擁抱了她一下。

    阮之南輕輕拍了她一下：“好啦。別rou麻了，等傅從夜她家里人過來，我們就走?！?/br>
    傅從夜看他們說完了，也從走廊這邊走出來，阮之南一看他胳膊上的石膏，還有懸掛牽引的背帶，就回想起了傅從夜喊得那句“南南”。

    那聲音既緊張，也……無畏。

    她看了傅從夜一眼，越想越覺得后怕——

    要真是挨了那一下，她就要躺進醫(yī)院，江枝北大概又會像去年那樣……擔(dān)驚受怕的不成人樣。

    阮之南確實沒想過傅從夜會保護她。

    江枝北進屋去看付鍇，傅從夜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她靠著墻，就站在長椅旁邊，急診人來人往，有躺在病床上的，讓人扶進來的，血rou模糊的，痛哭慘叫的。南醫(yī)六院的急診大廳里，天天都是各種人遭遇意外、命運轉(zhuǎn)折，還有家庭悲歡。

    她可能也會又差一點遭受意外?？赡芤矔兂善渲幸粏T。

    但是她沒有。

    阮之南忽然覺得，在學(xué)農(nóng)時候的祠堂里。

    那個天井里的月亮毛茸茸的夜晚，那個灰藍淡光照著青苔石板與樓梯的院落。

    傅從夜親她那一下，不是喜歡的親，而是承諾。

    他是個少說多做的人，會不會在她講出自己經(jīng)歷過的事情，講清楚自己的恐懼之后，傅從夜也在心里也默默承諾發(fā)誓：

    比如說發(fā)誓要保護她。

    比如說不要讓她再受傷或恐懼。

    他的話太少，做的事情又總給她的心情，她的生活帶來激蕩。阮之南對于他的許多事都有點茫然，有點猜不透，有點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

    但這次她不用猜，她篤定的知道他做了這樣的承諾。

    傅從夜在那兒半低著頭發(fā)微信，余光掃到了阮之南纏著繃帶的手，他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她的手背：“還疼么？嚴(yán)重么？”

    阮之南沒回答，在嘈雜的急診室里，傅從夜右手拿著她的手想要仔細(xì)看看，她包著繃帶的手指軟軟的抓住他的手指，傅從夜聽到了微弱的吸鼻子的聲音。

    他怔怔的抬起頭來，阮之南紅著眼睛，狠狠低著頭，似乎不想讓路過的人看到她哭了，可啪嗒一聲，就跟暴雨開始時的第一滴雨水似的，一顆大大的眼淚掉在他手背上。

    似乎要給他手背砸出一個暖暖的洼地。

    傅從夜愣了。

    她快速的用另一只手抹掉眼淚，然后緊緊的抓住他的手。

    傅從夜以為她是怕了，他忍不住放輕聲音，晃了晃她的手：“怎么了？”

    阮之南吸了一下鼻子，拿袖子蹭了蹭眼睛，搖頭不說話。

    傅從夜心里提起來了：“是因為跟你媽聊天了？還是手上太疼了？”

    他最后一句輕柔的問話，讓阮之南實在忍不住了，她一下子蹲下來，半跪在地上，伸手?jǐn)堊×烁祻囊沟牟弊樱o緊抱住他。傅從夜嚇了一跳。

    他包了石膏的胳膊就橫亙在倆人之間。

    阮之南終于啜泣起來：“對不起，你才很疼吧，對不起——嗚，不對，是謝謝你……我、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我說什么好像都不夠表達……嗚嗚嗚……”

    傅從夜也不知道為什么，她一哭，眼淚洇進他肩膀的衣料里，他被燙的渾身一麻，說不出話來。

    阮之南也不說了，她兩只手臂軟軟的搭在他肩膀上，只是流淚。

    傅從夜伸手摸了摸她后背，小聲道：“我沒想這么多。你也不必覺得……不必覺得愧疚。我們當(dāng)中總免不了有人受傷，不是你，就很好?！?/br>
    阮之南小聲嗚咽：“你說也沒用……我愧疚我的，你管不著！”

    傅從夜心頭漲的厲害，他揉了揉阮之南的頭發(fā)：“你別哭了?！?/br>
    阮之南擦擦眼睛，從他肩膀上離開，他包扎的時候脫了校服只穿一件灰色t恤，肩膀上已經(jīng)一片濕痕了。

    阮之南兩只手抓著她右手，拇指撫著剛剛被她眼淚砸過的地方。

    傅從夜低頭。他右手沒受傷，阮之南兩只手看起來卻像個剛從地下拳擊場走出來的斗士，再加上她又哭了，看起來確實有點慘兮兮。

    阮之南蹭了蹭他手背，忽然低頭下去，在他手背上親了一下。

    傅從夜一愣。

    她抬起頭來，對他笑了一下。

    又是阮之南式的招牌陽光笑容。

    但傅從夜卻覺得她眼神……有哪里不一樣。

    第70章 小護士

    他想開口說點什么, 正好左鳴鐘從急診門外沖了進來, 看見傅從夜喊了一聲：“星星！”

    阮之南連忙起身，背過去擦了擦眼睛。

    傅從夜看了一眼她背影, 才轉(zhuǎn)頭看向左鳴鐘。

    左鳴鐘臉上的擔(dān)心不是假的, 他一看襯衫衣領(lǐng)就是急的衣服都沒穿好就趕來了。

    傅從夜心里嘆了口氣：這兩天看來是真的要在左鳴鐘家里住了。

    醫(yī)生推門去看付鍇，江枝北從病房里走出來。

    左鳴鐘連忙對江枝北感謝了幾句, 又仔細(xì)問了問傷勢，還拿了打印出來的電子病歷看。今天晚上下雨降溫了, 左鳴鐘還給他帶了件披在身上的夾克。

    傅從夜其實不太想欠他人情, 對左鳴鐘擺了擺手：“我其實沒事兒?！?/br>
    付鍇的mama也過來了，這幾天接連的變故讓她憔悴了不少, 江枝北看他mama實在柔弱，怕付鍇夜里再出變故, 去找了個護工過來看夜, 又往付鍇的醫(yī)保賬戶上存了點錢。

    現(xiàn)在都很提防校園附近的襲擊案件，這事兒很可能被拍照鬧到網(wǎng)上, 警察那邊估計也會辦案迅速，預(yù)計明天早上他們就可以去警局指認(rèn)外加口供了。

    這群小混混大概還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大事。

    阮之南往外走的時候，卻接到了徐竟甜的電話。

    徐竟甜這個沒良心的也不問問他們, 上來就問付鍇怎么了。阮之南簡單匯報了一下，她就要來南醫(yī)六院。

    魯?shù)透祻囊箛诉^來, 阮之南捧著電話公放：“哎真的, 你好好休息, 明天估計要去指認(rèn)呢。付鍇他mama也來了, 我媽還找了個護工，可能今天會吐得比較厲害，明天還要再拍片，你不用來也行的?！?/br>
    徐竟甜卻顯露出了她的執(zhí)拗：“不，我要去。如果明天他狀態(tài)好，我就跟他一起去指認(rèn)。為什么每次我都不能參與到他的事情里，為什么——出了這種事兒，還要把我隔開！”

    徐竟甜的聲音竟然帶了點委屈。

    三個人沉默了一下，傅從夜開口：“南醫(yī)六院1019急診病房。不過我們可能等不到你就要回去了?！?/br>
    徐竟甜那邊似乎立刻起身準(zhǔn)備出門：“好，我這就過去?！?/br>
    江枝北交代了一下明天指認(rèn)的事兒，剩下兩撥人也在醫(yī)院停車場分開，傅從夜一言不發(fā)的跟著左鳴鐘走了，江枝北先把魯?shù)突亓思以賻е钪匣氐酿@。

    這會兒時差，阮翎那邊可能收到消息，立刻打視頻電話過來，阮之南把車?yán)锏臒舸蜷_。

    手機那頭的阮翎剛起來，還坐在酒店房間里，頭發(fā)亂糟糟的瞪大眼睛，道：“南南！你沒事兒吧！”

    阮之南趕緊跟他揮揮手：“沒事兒，我沒受傷，你看我好著呢?！?/br>
    阮翎急的又要說，江枝北一邊開車一邊接口：“我已經(jīng)訓(xùn)過一回了，你再說她可要煩了。就通知你一聲，你忙你的?！?/br>
    阮之南笑了笑：“影展快結(jié)束了吧，你什么時候回來？”

    阮翎確實很想臭罵她一頓，但還是忍住了：“后天就回去。你媽給我打了個電話，我越想越生氣，這都是什么人渣玩意兒，你那同學(xué)也真的是夠堅強的，攤上一家子敗類還能不被帶壞?！?/br>
    江枝北喊了一句：“行了，我也開車呢，南南也累了，別讓她舉著電話了，等什么時候你回來再說吧。掛了掛了?！?/br>
    阮之南其實還想跟阮翎聊幾句，但江枝北一說掛了，阮翎那頭也擺擺手就把視頻電話給掛掉了。

    阮之南蹭了蹭膝蓋，看江枝北關(guān)掉車燈，專心致志開車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想我爸么？”

    江枝北一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