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火光下,一群丫頭抽抽噎噎,淚水在眼眶打轉(zhuǎn),尤為惹人可憐。 牛老太太又不是什么心狠之人,聽了這話,看到幾個丫頭的模樣,道一聲,“怪可憐的。老大的,端點飯出來給他們吃。” 牛大柱的媳婦胡招娣可不樂意家里的糧食給別人吃,災(zāi)荒年剛過,家里好不容易有點糧食,那能給外人吃。她磨磨蹭蹭站在那里不動,嘴里卻道:“娘,陳家怎么會沒有吃的?狗子媳婦和大丫一年掙的工分可不少,還有幾個小丫頭在隊上掙工分。去年沒少分糧食,再加上狗子在城里上班每個月好幾十塊的工資。家里糧食比我們家可多了,那能缺那點糧食呢?” 陳二緩了一陣,看起來有些力氣。他道:“多謝嬸子!只是我娘還在朱家呢,那能只顧自己先吃飯?!?/br> 朱秀月什么人,她還不知道。牛老太太一副看傻子的模樣看著陳二,自己都要餓暈了,還惦記著老娘。忽地她仿佛想起什么,驚訝道:“朱來富把你娘背到朱家,沒給你們留鑰匙吧?那你們從晌午開始就沒有吃口飯了?哎,快去把你娘接回來!“ 陳二慌忙擺手,“那能呢,沒有的事,我娘對我可好了。嬸子,我們先走了?!?/br> 牛老太太洞悉一切的目光看著陳二落荒而逃。 陳二領(lǐng)著幾個丫頭繼續(xù)往前走,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朱老太太在后面教訓(xùn)兒媳婦,“這下子,你們可看到了吧?知道自己的日子有多好吧。我可沒像朱秀月那樣動不動回娘家,還不給鑰匙讓你們在家里挨餓,讓你們不吃飯……” 陳二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容,后面有腳步聲傳來,陳二趕緊收起臉上的笑容,依然是那副難過的模樣。 牛二柱跑到前面,手中拿著一個火把,道:“狗子,我背你去朱家吧?!?/br> 對此,陳二有些無語。他雖然感激牛二柱的行為,但讓牛二柱背著去,他的一番功夫不就白費了。 他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了牛二柱。 牛二柱以為陳二怕他背不動,再三表示自己力氣大。 最后陳二頭痛地看著他,抬起自己受傷的腳,道:“真讓你背我,我這腳也不好放啊。” 牛二柱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陳二的腳不好放,但他也沒有再堅持。也沒回家,自己拿著火把在前面照路。 陳家和牛家算是隔鄰,其他的都隔得比較遠(yuǎn)。 路上,牛二柱忍不住地道:“狗子,老劉家給再多的錢,你也別答應(yīng)。那劉一根不是好人?!?/br> “我覺得閨女挺好的,我家二個丫頭。我和孩子娘一進(jìn)屋,手中的鋤頭就被她們接過去,手中就給放上一碗暖暖地?zé)崴?,我就覺得渾身都有勁,看了一天的活也不覺得累?!?/br> 就著火光,陳二看到牛二柱那張憨厚的臉上洋溢著一種名叫幸福的神彩。 他下意識地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 第5章 繞過一道彎路再往前走出十來分鐘,就是村子里面。 只是陳二腿腳不便,大丫二丫又擔(dān)心把他給摔了,十分鐘的路硬被他們走了二十分鐘。 此時,天已黑透,為了省煤油,家家戶戶關(guān)門閉戶早早上床歇著,偶爾能從幾戶窗戶看到零星點燈光。 陳二看著這一切,心里止不住惋惜,剛才就不該在牛家多耽擱,害得白搞這么大的陣仗,沒有個看熱鬧的??磥淼葧荒芤姍C(jī)行事,務(wù)必要把動靜弄大才好,不能功虧一簣。 幾束火光在黑夜里前行,循著記憶,陳二停在朱家門前。 朱家位于村頭,離最近的人家還有十來米遠(yuǎn),就像一個遠(yuǎn)離村子的孤島。朱家的房子修得跟別人家不一樣,是三合院,在房子的前面還圍了一堵矮墻,墻上開著門,進(jìn)門后有十來丈才到朱家堂屋。 此時,朱家大門緊閉。 陳二伸手拿開大丫和二丫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沒了兩個丫頭的支撐,陳二晃了幾下,才站穩(wěn),然后跪下。 幾個丫頭下意識地也跟著跪在他身后。 陳二才抬起手,拍了拍朱家院門,“娘,兒子來接你回去?!敝皇撬穆曇糗浘d無力,那能穿透厚厚的大門讓里面的人聽見。 大丫道:“爹,我們幫你?!?/br> “乖?!标惗仡^虛弱地笑了笑。 頭一回讓爹表揚,大丫豪氣頓生,餓著的肚子也爆發(fā)出力量來。 “奶,我們來接你回去?!?/br> 緊接幾個丫頭也跟著喊:“奶,我們來接你回去?!?/br> 幾次下來,父女幾人很有默契。陳二負(fù)責(zé)拍門,幾個丫頭負(fù)責(zé)大喊。 然而大門紋絲不動。 朱家堂屋飯菜剛擺上桌,聽到外面的喊聲,朱旺放下手中的筷子,看著朱秀月。 對于朱旺的目光,朱秀月視若無睹,不慌不忙地挾著桌子上的菜細(xì)細(xì)地品味,仿佛壓根沒有聽到外面的響聲。 朱旺心里一哂,也是,一個狗子,早讓妹子捏在手心里。那怕他在外面翻天,只要妹子一出面,他乖得不得了。 這么一想,朱旺放下心,又拿起筷子挾起一塊最愛的紅燒rou,放進(jìn)嘴里。果然還是rou好吃。 剩下幾人自是有眼力,也不多活,就當(dāng)外面的響聲不存在。 外面,幾個丫頭已扯著喉嚨在吼,未恐里面的人聽不見。 牛二柱嘆口氣,走到門前,缽大的拳頭捶著院門。咚咚,像打雷一般。他邊捶邊喊:“朱來富,快開門。狗子來接他娘了?!?/br> 朱家大門沒有響動,倒是離得朱家最近的那戶人家聽到聲音,打開門跑出來瞧熱鬧,手里還提著一盞煤油燈。 瞧著陳二背上的長著長長棘的荊條,朱老三倒吸一口氣,“狗子,你這是干嗎?你也不怕痛?”朱老三的聲音起碼有八度高,隔鄰的好幾家人聽到這聲音,都打開門朝這邊看。 別看朱老三年紀(jì)跟陳二差不多,輩份卻高,跟朱旺同一個爺爺。關(guān)系不算遠(yuǎn),但兩家卻沒有來往,皆因前年鬧饑荒,朱旺不肯借糧食,害得朱老三老娘活活餓死,兩家就此結(jié)下仇,互不來往。 朱老三沒事還要惡心朱旺,看到這事,那有不出頭幫著鬧大的理。 陳二已伏在門上,說不出話來。 二丫代他道:“朱三爺爺,我爹這是在負(fù)荊請罪。”頓了一下,她又道:“朱三爺爺,不是我爹不說話,是他沒力氣了?!辈荒茉僮尨謇锶擞X得爹瞧不起人,不理人。 朱老三毫不在意是不是陳二理不理睬他,他是來鬧事的。 此刻,他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你們叫的再大聲也沒用。他們不會開門的,他們在躲著吃rou呢?!?/br> “要這樣叫門才有用,保管他們馬上就開。”朱老三說著,讓大丫二丫扶起陳二跪在一旁。 只見他飛起一腳踢在門上,接二連三連踢好幾腳。這下響聲可比剛才大多了,大門都抖了幾下。 朱老三抬腳再踢的時候,門刷地一下開了,朱來富迎面對上朱老三的腳,他連退幾步,怒吼:“朱老三!” “大侄子,三叔會不會叫?”朱老三收回腿,笑嘻嘻地道,“我這是幫人呢。你瞧,人家狗子都啥樣子了?你們裝耳聾聽不見,不開門?!?/br> 朱來富順著朱老三的視線看去,只見陳二背著荊條跪在地上,幾個丫頭也跪在旁邊。 看著那長滿長長棘的荊條,朱來富心臟不由地緊縮了一下。陳二真是一如既往的傻,就算要請罪,也未必要弄荊條,放條棍子不就得了。那棘多長啊,說不定已在陳二背上扎出血眼來。怪不得他跟娘和姑說陳二不大對勁,娘和姑都沒有放在心。就憑陳二這傻樣,還能翻得了天? “狗子,你這是干嗎?” 陳二這才抬起頭,道:“表哥,我來給娘賠罪,求娘原諒,跟我回家?!?/br> “賠罪?你知道自個兒錯了?”看著跪在地上的陳二,朱來富猛地生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覺,就像當(dāng)年□□馬地主那般。 陳二俯在地上痛哭,“娘,兒子不孝……讓娘受委屈了?!瓋鹤泳筒辉摃炦^去,還暈了三天三夜,留下娘一個婦道人家支撐著家啊……娘,兒子對不住你啊。娘……兒子沒用,摘個野果子都會把自己給摔倒……兒子沒用啊,看著娘給老劉家的欺負(fù),都不能出去打老劉家的一頓給娘出氣……老劉家的欺負(fù)人啊,相親竟然沒有媒人……老劉家這是在看娘一個婦道人家……” 朝這邊看的幾戶人聽到哭聲,一個個地走過來了,聽到陳二這話,頓時咋舌不已。老劉家的不厚道,相親不請媒人,朱秀月咋還迎人進(jìn)門呢? “朱秀月這是老糊涂了?一大把年紀(jì)連點規(guī)矩都不懂?陳家的臉面我們管不著,可不能丟我們朱家的臉,以后誰敢娶朱家的閨女?”朱老三的媳婦胡大妹那能看著自己男人單打獨斗,她輩份高,說起朱秀月毫不客氣。 來的幾家都是姓朱,都是或遠(yuǎn)或近的親戚,家家戶戶都有閨女,自然是對胡大妹的話贊同不已。 有個年輕的媳婦仗著才生了兒子,捂著嘴笑,“三嬸子,秀月姑是打著賣孫女的主意,那能讓媒人上門?” 農(nóng)村里沒有人把丫頭片子當(dāng)會事,拿丫頭換錢的也不少,只是沒有朱秀月這樣的,連塊遮羞布都不要。 也有疼閨女的人家,聽到這話更是撇了嘴角,一臉的不屑。 朱來富狠狠地盯了陳二一眼,不會說話能不能不要說話。 他指著陳二道:“我姑那里在賣孫女……” 偏陳二被他那一眼給嚇住,急忙哭訴,正好打斷朱來富的話:“跟娘沒關(guān)系,娘沒有賣孫女,是我說的要一千塊聘禮錢,是我說的?!?/br> 在場的人又不是瞎子,自是看到朱來富的眼神,那里會相信陳二這會說的話。只是看陳二的目光中帶著些不屑。兩人一個表哥一個表弟,輩份相同,陳二竟然能給朱來富一個眼神嚇住,也忒窩囊了吧。 朱來富氣死,指著陳二不停地道;“真是狗子說要一千塊聘禮錢!真是狗子?!?/br> 可惜周圍的眼神擺明就是不信他說的話,他頹然地放下手。 又想瞪陳二又不能瞪,朱來富氣得頭冒青煙。偏這時,陳二那個不人看眼色的家伙,又開腔了,“對,真是我說要一千塊的聘禮錢,不關(guān)我娘的事,也不關(guān)表哥的事。”腦袋猛點頭。 有人低聲咕噥,“陳二怕不是個傻子?” “你不懂,人家是孝順,給朱秀月遮臉呢?!币粋€年紀(jì)大的老太太看陳二的眼神額外慈祥。 旁邊的人瞬間明了,跟著點頭應(yīng)和。 “朱秀月為啥要一千塊的聘禮錢?她那里來的膽氣?她要這么多錢又干嗎?”朱老三看大家的話都圍著朱秀月打轉(zhuǎn),那成呢。他怎么也得把話往朱家引,最后潑他一盆污水,讓朱大一家沒臉出門,于是他故作好奇的樣子道。 “朱三叔,真不是我娘要的一千塊聘禮錢。”陳二又急心地給娘撇清。 朱老三隨意地點點頭應(yīng)付他,忽地他雙眼大亮,拍著雙手道:“明白了,朱大一家子隔三差五地吃rou,他們一家子那么多人,一次可要吃不少rou。肯定是把狗子家的錢拿來買rou了,害得這次狗子昏了幾天沒錢送他去醫(yī)院。所以朱大家才出了個主意賣陳家的丫頭。” 朱老三一陣歪纏,不想?yún)s大部分猜中,唬得朱來富臉都白了,擺著雙手拼命搖腦袋,“朱老三,我知道你跟我家不對付,可你不能什么污水都往我們身上噴?!?/br> 朱老三哼一聲,看向陳二,“你一個月工資多少?給你老娘多少?” 陳二忍不住心中腹誹,這朱老三太會搶戲了,明明該是他的主場才對。這個朱老三也不知怎么會事,跟朱家有仇?總是搶他的風(fēng)頭,他明明是來當(dāng)大孝子的,結(jié)果都沒有幾人看他。 “一個月三十五塊錢,給我娘三十塊?!标惗呃⒌氐拖骂^,“我不該留下五塊錢,要不家里也有錢給我看病?!?/br> 朱老三直接忽略陳二后一句話,飛快地計算,“一個月三十,一個三百六。狗子在城里上班有十年了吧?十年,多少?三千六百!” 人群里吸氣聲此起彼伏。他們一年到頭一百塊都沒有,朱秀月手中有那么大筆錢,竟然舍不得錢送兒子去醫(yī)院,要不是朱秀月敗家,要不就是朱秀月把著錢寧愿不給兒子看病。 有老人家羨慕道:“要是這是我兒子就好了?!?/br> “可不是,朱秀月命還真好!怪不得身上總穿的確涼衣服,十多塊錢一米呢?!?/br> 在大家的羨慕和猜測中,朱老三又開口了,“就算陳家開銷大,怎么也要剩個一二千吧?可朱秀月卻說沒錢送兒子去醫(yī)院,那錢跑到哪里去了?”他手一指朱來富,“看來我說的沒錯,這錢啊進(jìn)了這屋子。要不怎么老是聞著朱大家有rou味,原來是拿著侄兒的賣命錢吃香喝辣來著。” “你胡說!”朱來富更急了,不管事實如何,反正朱家不能承認(rèn)這事。 這話越扯越遠(yuǎn),大家都盯著兩人看熱鬧,沒有人叫他起來。哎,看來要自救才行。陳二悄悄地張開嘴,朝大丫和二丫吐出一個暈的口型,緊接著他就暈倒在地。 “爹!”二丫一聲大叫,人也暈倒在地。 大丫慢了也一步,但也軟了身子。 其他幾個小丫頭,本來就餓著肚子,又跪了大半,嗓子也吼啞了,本就強(qiáng)撐著,見jiejie暈了,也跟著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