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藍煙卻越聽心越?jīng)觥?/br> “若若乖,你去房間里玩吧?!?/br> 蘆青原一擰小姑娘的臉,含笑去打量那位被強抱了的少年,到底長成什么樣,能讓自家外孫女這樣。 ……四目相對,他全身血液剎時都似凝住了。 這雙烏沉沉的溫柔眼,還有鼻梁也像,這、這少年…… 他莫不是老眼昏花了吧,蘆青原轉(zhuǎn)臉去看愛妻,妻子的目光比他更驚疑不定。 “老師,你認識這學生?。俊?/br> 屋里的氣氛一下詭異起來,作為召集人的曲華,忍不住只好硬著頭皮接腔。 “你……”蘆青原牙關(guān)緊咬:“同學,你姓什么?” 靳騫淡淡抬眼,對上他的視線:“我姓靳,靳騫?!?/br> 這就是了。蘆青原的臉色一個瞬間慘白下來,安風,安風的……丈夫不就姓靳。 這位享譽文學院的老教授極罕見的完全失態(tài),顫著手讓愛徒先把其余學生領(lǐng)回去,他下次來賠禮。 偌大的客廳人影寥落,見蘆青原盯著藍煙,靳騫說:“她不走,她和我一起?!?/br> “好好,不走?!?/br> 蘆青原不禁重新細細端詳眼前的少年,從眉眼到輪廓,真的像極了,一時慈愛之情也涌上心頭,他語氣不穩(wěn):“你……你都這么大啦,靳騫,還考上了明大,真是好樣的?!?/br> “你快坐,今晚留下吃飯吧。我馬上喊阿姨去買菜,晚上我親自燒頓好菜!” 他搓了搓手,越發(fā)喜上眉梢:“安風呢?是不是她喊你來的,我還以為她永遠不肯見我了呢——” 藍煙耳鳴似的,聽見“嗡”的一聲響。 ……安風呢。 喉嚨里像藏了把刀,咽一咽都會痛。蘆青原對若若有多呵護寵愛,落在她眼里,就有多刺目嘲諷。 “……不是她讓我來的,是我自己昏了頭?!?/br> 靳騫露出的小臂線條繃的死緊,幾乎能看到筋脈賁起,一字一句,聲音里淬了冰:“蘆教授,但有一點你沒說錯?!?/br> “她永永遠遠,都不會肯見你了?!?/br> 說完,他不管不顧,拉著藍煙起身推門就走,蘆青原在背后喊他,他只是置若罔聞。 可惜,藍煙那雙鞋并不方便,不系好帶子下樓很危險。 靳騫想都不想,要蹲下替她系,被她輕輕擋住了:“……你不舒服就先下樓等我,別糾纏,我系好就走下來?!?/br> 要換做是她,在這里多待一秒都覺得反胃。 靳騫說了聲“你慢慢的”,才頭也不回,飛快跑下樓去了。 “……小姑娘,”蘆青原小心無措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你能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嗎?安風她……她病了嗎,還是怎么了?” 外孫性子犟,這小姑娘應(yīng)該好說話了吧。 “我是她父親,心里總是牽掛她的——” “您千萬省省吧!” 他沒想到,這個春泉般柔和貌美的少女,竟然也會有這么激烈的怒意,還是對他……這個長輩。 “您真想知道,那我告訴您!就當我麻煩您了,別再去糾纏靳騫了,好不好?” 她眼中閃動著細碎的光,“……五年前她就不在了,在那場地震里?!?/br> 蘆青原啞然,那張清雋的臉先是漲得通紅,又泛起慘白,連搭在門框上的手都在rou眼可見的顫抖。 ——或者說,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安懷,安風,也曾是他引以為傲的一雙兒女,可后來呢…… 在那個特殊年代,他曾是響應(yīng)號召,上山下鄉(xiāng)的大學生知青。驀地從談詩論文,淪落到住牛棚、打豬草,連一盞油燈都點不了的困窘生活。 同來的一批知青都在說,村里的姑娘再淳樸漂亮,也千萬不能和她們談對象,談了就永遠扎根在這,再回不了城里啦。 但蘆青原還是被一個少女迷住了。 那少女有雙水靈的溫柔眼,天然去雕飾,帶著山水間天真爛漫的神采。 他也曾為她寫過詩,也曾和她恩愛情濃,生兒育女。 直到返城后,他回到高校任教,身邊高談弘論,往來無白丁,唯有自己的妻子是個初中畢業(yè)的水平。 可他忘了。 當年也正是他不通文墨的妻子,為這個家掙滿工分換的糧油票,供養(yǎng)他度過最艱苦的日子。 再后來,妻子病了,一天似一天的形容枯槁,連最后的那點美貌都沒有了。 她在蘆青原心中,仿佛就和那段尊嚴被踐踏、秩序被顛倒的歲月一樣,成了一塊疤。 妻子去世后第六個月,他便同文學院的女學生結(jié)婚了。 安懷情緒激憤,紅著眼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他不動不搖,只是聽著。 一家鬧的雞飛狗跳,蘆安懷帶著meimei一氣之下,住到了外公外婆家,要和他斷絕關(guān)系。蘆青原當時心想,不認就不認唄,看這小子能堅持多久。 可時間是個很可怕的東西,一天一天的過,他有了年輕優(yōu)雅的新妻子,也為他生兒育女,讓他漸漸……竟就忘了安懷和安風。 上次聯(lián)系是什么時候了?蘆安懷想著,怔怔落下淚來。 那美婦從門后,沖過來扶住他,花容失色一連喊著他的名字,邊恨恨剜了藍煙一眼:“瘋了嗎你?” “他都這么個歲數(shù)了,早就聽不了這種消息了,你有沒有點常識家教?!” 她一向視蘆青原亦師亦夫,崇拜又仰慕,見此情景當然恨的發(fā)慌。 蘆青原只是一時急火攻心,并沒有多嚴重,很快回轉(zhuǎn)過來,拍了拍愛妻的手,就聽見那少女溫軟斯文開口了: “我有沒有家教呢,也輪不到您評判。您雖看起來年輕,但也到了做外婆的年紀,總該多少有點這年紀的見識風采了吧?!?/br> “是蘆教授自己問我的,既然他想做‘慈父’,那我成全他?!?/br> “你爸媽就是教你一點不顧別人感受的?!” 藍煙一揚臉看著他們,倨傲又冷艷:“你們的感受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只在乎他開不開心?!?/br> 她望了眼樓下那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走了。 “你帶身份證了嗎?” 見到靳騫,她第一句便問。 “……帶了。怎么了?” “坐高鐵回越州呀?!?/br> 她倚在他身邊,用輕柔又霸道的語氣說:“跟我走,我外公外婆要你?!?/br> ## 越州,海棠里。 “阿婆,”藍煙按過了門鈴,偏還軟萌軟萌地喊:“阿婆快開門?!?/br> “哎呀是朵朵嗎?來啦來啦。” “你怎么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家里菜不多了,誒這這是——” 藍煙聽外婆連環(huán)問了這么多,終于挑到了重點,不禁笑了:“……阿婆,這是我男朋友呀,靳騫?!?/br> 靳騫立即上去,乖乖低頭喊人。 “好好。你男朋友???” 顧成英不由摘了老花鏡,翻來覆去仔細看了遍,“喲,小伙子可長得真好看?!?/br> 想當年,她心一軟,同意女兒跟了藍恪,也有“這么好看的男人,不落在我們家怪可惜的”這種情結(jié)在。 “來來,快進來坐!你們來的巧,添幾個菜我們很快就開飯,小靳你也餓了吧?” 這種喧鬧又熱情的關(guān)懷,恰好是他這時候最需要的,他眉心一松:“……是有點?!?/br> 顧成英嗓音一提,朝屋內(nèi)喊:“老頭子快出來,朵朵帶對象回來了?!?/br> 外公馮徹很快也出來了,光看臉,一樣對靳騫很滿意,到底是機關(guān)出身,忍不住又一連問了他幾個問題。 靳騫的回答他很滿意,再者,人到了這個年紀,最喜歡和小輩相處,當下更是怎么看怎么順眼。 “小靳哪,我鍋上正好煮著腌篤鮮,你得嘗嘗,這可是我的拿手菜,雖然朵朵外婆總說我做的不如她——” “啊呀你少說多做?!?/br> 起了油鍋,外婆還是忍不住在廚房里吐槽他:“還不進來幫忙,菜都沒有,讓兩個孩子喝西北風哪?!?/br> 外公外婆一向這樣風風火火,吵吵鬧鬧的,任誰說都沒辦法。 一時間,油煙,時蔬爆炒的清香,混合著湯鍋咕嘟咕嘟的聲音,絲絲縷縷,鉆到了客廳里來。 溫暖寧靜,人間煙火的味道。 很快,菜就滿滿擺了整桌,看的人食指大動。 尤其是外公做的腌篤鮮。 這是道江南名菜,湯質(zhì)咸鮮,取了咸火腿心的滋味,加以新鮮上好的春筍一煮。兩鮮合并,讓人丟不下湯匙。 藍煙瞥見靳騫低頭吃飯的時候,一度……眼圈都泛著紅。 外公外婆是真的特別疼愛小輩,見靳騫向什么多伸了次筷子,立即就會夾給他,或者干脆往他面前放。 碗筷剛放下,外公人就沒影了。 外婆鉆回廚房收拾碗筷,并且放了狠話,誰都不許來幫忙,這爛攤子要等老頭子回來收拾。 “外公呢?” “他呀,”藍煙拉他到院子里,仰臉望著頭頂?shù)脑铝?,笑的古靈精怪:“我猜猜,這時節(jié)——他肯定是給你買青團去了?!?/br> 清明時節(jié),要論江南當?shù)刈蠲牢丢毺氐拿c,就屬青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