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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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眉昂頭看著在半空飛翔的風(fēng)箏,樂得咯咯直笑,白皙的雙頰,染上兩團歡喜的紅色。 傅婉清站在屋檐下安靜地看著兩人玩耍。她還很年輕,只得二十多歲,此時穿著綠錦緞鑲金邊的襖子,脖子上圍著貂絨圍脖,雙手插在寬袖子里,像是很怕冷的樣子。 她五官很大氣,生得極美,是北方女子的長相,氣質(zhì)雍容清雅,顯然出身高貴不凡,只是那雙眼睛里似乎藏著些化不開的憂愁——一個失去丈夫的寡婦,想來總是憂愁的。 “哎呀!”謝煊懷中的小丫頭,奶聲奶氣叫了一聲。 原來是彩色蜻蜓風(fēng)箏掛在了院子里那棵法國梧桐上。 謝公館的花園自然是大的,但是對于放風(fēng)箏來說,還是有些不大方便,院子里那幾棵樹,總是有點擋住風(fēng)箏想要遨游天空的野心。 謝煊扯斷手中線,笑道:“沒事,三叔去給眉眉拿下來?!?/br> 說罷,將臂彎中的女孩兒放下來,揉了把她頂著雙髻的小腦袋。小家伙穿著厚厚的水粉色襖子,站在地上像只圓圓的團子,睜大眼睛昂頭看著高大的男人朝法桐走去。 謝煊還穿著軍裝,他將槍套和皮帶解下來,放在地上,搓了搓手,準(zhǔn)備直接上樹。 婉清見狀忙道:“這么高,太危險,讓聽差拿梯子來吧。” 謝煊頭也不回道:“不用?!?/br> 他軍靴未脫,兩步上前,一腳蹬上粗大的樹干借力,趁著身體往上時,抓住了一根粗枝,再一個翻身,順利躍上了中間的樹杈。 這動作一氣呵成,前后不過幾秒,人已經(jīng)站在樹上。 站在原地的眉眉,興奮地拍手:“三叔棒棒?!?/br> 謝煊笑著朝她揮揮手,小心翼翼摘下掛在枝頭的風(fēng)箏,然后直接從兩米多高的樹杈跳下地。 眉眉興奮地跑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腿。 謝煊彎身,將風(fēng)箏遞給她。小孩兒欣喜地接過來,仔細檢查了沒損壞,才笑瞇瞇地抱在懷中。 婉清走過來,伸手摸了摸女兒的小手,道:“有點涼了,三叔還有公務(wù)呢,玩這么久夠了啊,咱們進屋歇會兒去,下午mama再帶你出來玩?!?/br> 小姑娘撅起嘴巴,有點不樂意。 謝煊拾起槍套和皮帶,蹲在她跟前,笑著柔聲道:“眉眉乖,在外面玩太久會著涼的,一著涼就要喝黑黑苦苦的藥,你忘了嗎?” 眉眉前段時日生病,每天被mama灌湯藥,吃了不少苦頭,聞言趕緊乖乖點頭,又張開手臂讓他抱。 謝煊單手將小侄女抱起來,把她托在自己結(jié)實有力的手臂上,跟在婉清身后往母女倆居住的北配樓走。 母女住得是二樓的套間,西式的設(shè)計,大方典雅。外間的起居室,鋪著花草紋波斯地毯,紅絲絨沙發(fā)上搭著白色鏤空的針織沙發(fā)巾。 壁爐里的燒著炭火,謝煊將懷中小姑娘放在沙發(fā)上,吩咐屋子里的女傭:“給壁爐里再加些炭?!?/br> 婉清走過來將女兒的圍脖稍稍松開,笑說:“哪里有那么冷?” 謝煊道:“你和眉眉沒離開過北京,乍一來到南方,肯定不習(xí)慣的。這邊冬天是濕冷,還總下雨,冷起來能浸到骨頭里。上海又不用地龍和火炕,在外面動著還好,一進屋坐下來就不行,壁爐的火可不能斷了。我回頭再讓人給你們這屋子裝上熱水汀。” 婉清說:“一開始是不大習(xí)慣,想著江南應(yīng)該很暖和,剛過來就沒太注意,讓眉眉一個月著涼了兩次。以前在北京城,冬天下雨是稀奇事兒,來了這邊才曉得,冬天的雨也能一下好幾天,衣服總干不了,得在爐子上烘。不過這邊冬天景色倒是不錯,到處還能看到綠色,花兒也多,不像北京城,一入了冬,樹木落葉,花草凋零,連紫禁城里都是光禿禿的,蕭瑟得很,也就是下雪的時候才好看些?!?/br> 說到這里,她不禁有些恍然。她是旗人,正兒八經(jīng)的皇親貴胄,母親是親王之女,父親曾是二品大員,自己從小被人叫格格,小時候是紫禁城的?????纱笄逋隽?,時代變了,往日種種便成了舊夢。 好在當(dāng)年父親有遠見,知道滿清已經(jīng)是日暮西山,讓她嫁給了北洋軍官之家。大清沒了,謝家卻如日中天,雖然丈夫過世,但她在謝家仍舊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少奶奶,過得依然是人上人的日子。 她沒有什么不滿足的。 謝煊道:“華亭那邊的鳳凰山景色不錯,等開了春,我?guī)銈內(nèi)ヌで??!?/br> 婉清笑:“你這么一說,我就開始期待明年開春了。都說江南春色好,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文人夸大其詞?!?/br> 謝煊蹲在眉眉面前,捏了捏她的小臉蛋:“等開春了,三叔帶眉眉去山上抓蝴蝶好不好?” 眉眉眼睛笑成月牙兒,用力點頭:“好。” 謝煊從小人兒的眉眼中看到一絲熟悉的影子,他微微一怔,不過片刻又回過了神,站起身道:“大嫂,我使署還有公務(wù),就先走了,你好好照顧眉眉和自己,過幾日再回來看你們?!?/br> 說完又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眉眉,三叔去做事了,下次回來給眉眉帶糖葫蘆。” 眉眉純真的眼神里,寫滿依依不舍,但還是乖乖點頭,舉起手對他揮了揮:“好的,三叔再見。” 婉清送謝煊到門口,笑著說:“我和眉眉來這邊挺好的,你不用擔(dān)心,城市變了,屋子變了,但屋子里的人還是這些,沒什么不習(xí)慣。你剛過來公務(wù)繁忙,別cao心我們的事?!彼D了片刻,聲音又低了幾分,“穿軍裝打仗的人,生死是常事,你大哥的死,不能算在你頭上,你不要一直跟自己過不去,這兩年你為我和眉眉做得夠多了。可你也要知道,我們到底不是你的責(zé)任?!?/br> 謝煊微微垂著眸子,默了片刻,輕笑道:“眉眉是我的侄女,大哥不在了,她當(dāng)然是我的責(zé)任?!彼仡^看了眼沙發(fā)上已經(jīng)開始自得其樂的小孩,道,“況且,我是真心希望眉眉能夠每天都快快樂樂的?!?/br> 婉清笑:“說起來家里就只有眉眉一個孩子,是有點孤獨。父親不是在張羅你的婚事么?等你成家給眉眉生個meimei弟弟給她作伴,我看才是最好的?!?/br> 謝煊也笑:“但愿吧?!?/br> 第14章 受罰 謝煊同婉清道別,邊下樓邊系好槍套,穿過走廊時,迎面遇到從外邊回來的表妹孫玉嫣。 “三表哥!”玉嫣小跑上前,欣喜地喚他。 玉嫣的母親是謝司令表妹,父親則是謝司令心腹手下,十幾年前在一場戰(zhàn)役中,為保護謝司令丟了性命,母親隨后也病逝,留下一對小姐妹玉嫣和jiejie玉蕓,一直被謝家當(dāng)小姐養(yǎng)著。 jiejie玉蕓兩年多前,由謝司令做主,嫁給了從小愛慕的二少爺謝珺,只不過紅顏薄命,新婚不到一年就過世。玉嫣今年剛滿十八,還待字閨中,自是跟著謝家來了上海。 謝煊看到她,點點頭,隨口問:“出去了?” 玉嫣回道:“一早和瑩瑩去逛百貨商場了,上海的百貨商場比北京城的東西多好多。她去程姨那兒給她看新買的洋裝,我聽傭人說你回來了,猜想你在大表嫂這邊看眉眉,就過來了。” 她口中的瑩瑩是謝家四小姐,二姨太程寶琴的女兒。 謝煊說:“最近外頭不是太/安穩(wěn),你和瑩瑩少出點門,實在要出去,多帶幾個護衛(wèi)。” 玉嫣道:“曉得。” 謝煊又隨口問:“在上海住得慣嗎?” 玉嫣笑盈盈點頭:“我以前不曉得上海原來這么好,尤其是租界里,那樓房一棟比一棟漂亮,西餐廳洋飯店百貨商場,逛都逛不完。我在北京城里,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算是摩登的,到了這邊才發(fā)現(xiàn),洋場里的人一個比一個摩登,我都像個土老帽了?!?/br> 謝煊彎了彎唇角,淡聲說:“習(xí)慣就好?!?/br> 說完便繞過她繼續(xù)往外走。 “三表哥,你就要走了嗎?” 謝煊頭也不回道:“使署還有公務(wù),我得馬上回華亭。” 玉嫣跟上他:“聽說華亭古城很好看,你什么時候有空?帶我去逛逛啊?!?/br> 謝煊笑說:“上海灘的十里洋場還不夠你逛的?” 玉嫣道:“那怎么能一樣?” 謝煊說:“那等我有空再說吧?!?/br> 他身高腿長步子大,很快就讓玉嫣落在了后面。他也沒再去跟父兄打招呼,直接出了門。 黑色的福特車停在謝公館門前,門口的聽差走上前送他上車,被他揮手示意不用。他自顧走到車旁,拿鑰匙開了車門,卻沒馬上進去,而是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頭望向上空。 那是一棵高大的法國梧桐,葉子已經(jīng)落得差不多,只剩幾片孤零零的黃葉,掛在枝頭樹梢,在陽光下?lián)u搖欲墜。 十歲之前,父親在江蘇做總兵,他來過上海好多回,那時雖然已經(jīng)開埠幾十年,但租界遠沒有現(xiàn)在這么繁榮發(fā)達,路上只有馬車沒有汽車,法桐也不常見。而現(xiàn)在的法租界里,到處是這種高大的闊葉木。 他前些年在德國讀軍校,去巴黎旅行時,在香榭麗大街看過這種樹,知道這是法國人喜歡的樹,原本叫懸鈴木,之所以在中國叫法國梧桐,是因為法租界的這些懸鈴木,是來這里殖民的法國人,為了緩解思鄉(xiāng)之情,移植而來的。 這里的法桐比香榭麗大街更加高大繁茂,已經(jīng)成為上海灘一道獨特風(fēng)景。而十里洋場,也早已是中國最繁華的地方,連他父親都把在上海的新家安在這里。 可他知道,在這繁華背后意味著什么?是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受辱的證明。僅僅是他出身到現(xiàn)在,親歷過的就有甲午戰(zhàn)爭和八國聯(lián)軍侵華。割地賠款,喪權(quán)辱國,更無需提更早叩開國門的鴉片戰(zhàn)爭。 洋人的炮火打進來后,那些沉浸在天/朝春秋大夢中的貴胄,開始匆匆忙忙覺醒,試圖救國,洋務(wù)運動,維新變法,一次又一次失敗,一直到大清滅亡,民國開啟,救國之路依然任重道遠。 謝煊望著前方繁華的馬路,來來往往的摩登男女,看起來肆意而快活,仿佛這是一個塵埃落定的新時代。 而他知道,真正的新時代,還遠遠沒有到來。 他深呼吸了口氣,打開車門,啟動車子,絕塵而去。 **** 與此同時,老城廂的沁園里,因為江家二小姐逃家登船一事,已經(jīng)鬧得沸反盈天。 采薇被程展帶回家時,一屋子人都在大廳里等著,四喜哭哭啼啼跪在地上,身上還穿著文茵換下來的洋裝裙。 坐在太師椅上的江鶴年,杵著一根手杖,面色鐵青,看到程展帶回的只有采薇一個人,心里已經(jīng)明白怎么回事。 程展上前,躬身道:“老爺,小的辦事不利,沒找到二小姐,應(yīng)該是上船走了。” 江鶴年還未出聲,坐在他旁邊的江太太,先捂臉哎呦了一聲,用手絹抹著眼睛道:“老爺,這可怎么辦是好?。俊?/br> 采薇知道這事兒的嚴重性,若說不忐忑是假的,她按著這個時代的規(guī)矩,走上前兩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爸爸,是我?guī)椭闾幼叩模S您怎么懲罰,我都接受?!?/br> 此時,江家人都聚在這廳里,除了開始低泣的江太太,其他人都大氣不敢出,連素日里最無法無天的青竹,也老老實實待在一旁,不敢輕易上前幫親meimei說話。 顯然在采薇回來之前,江鶴年已經(jīng)對家人放過狠話。 江鶴年看著跟前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呼吸眼見變得急促,但開口的聲音還算平靜,他一字一句問:“文茵她坐船走了?” 采薇點頭,低聲說:“嗯,已經(jīng)坐上今早去美利堅的輪船。” 江鶴年目光如炬,盯著小女兒片刻,忽然站起身,舉起手杖朝她用力抽去:“你這個孽障!” 那手杖揮得又重又高,直直砸向采薇單薄的脊背,在所有人的驚呼中,只聽砰的一聲,是手杖落在背上的聲音。 采薇只覺得一陣鈍痛從背上躥開,人被打得往前一趴,還沒太反應(yīng)過來,生理性的眼淚水因為這疼痛先滾了出來。 眼見著江鶴年再次揚起手杖,青竹率先回神,跑上前攔住父親的手:“爸爸,五meimei身子才好,經(jīng)不起你這樣打的??!” “混賬,你給我滾開!”江鶴年一聲暴喝,竟然是將年輕力壯的青竹,一把就推開。 父子爭執(zhí)間,采薇勉強從地上爬起來,受了剛剛那一棍子,現(xiàn)下疼得冷汗直冒。也不知江鶴年一把年紀,還常年抽大煙,哪來的這么大手勁兒。她暗忖,要是再來兩下,她這具小身板估計得廢掉。 悄咪咪瞅了眼江鶴年,見已經(jīng)推開了青竹,手杖又要朝她砸下來,她趕緊呻/吟一聲,雙眼一閉,身子軟綿綿往地上倒去。 青竹慌忙間大叫:“五meimei昏倒了?!?/br> 于是本來噤若寒蟬的人們,頓時沸騰起來,慌的慌,哭的哭,叫的叫,一屋子團成了一鍋粥。江鶴年喘著粗氣,看著昏倒在地的小女兒,到底是將手杖狠狠一扔,朝屋子里的傭人吼道:“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把五小姐送回屋子里,趕緊叫大夫來瞧瞧?!?/br> 說完,又對哭得最傷心的妻子道:“事已至此,哭也沒用,你去讓人給她表叔發(fā)封緊急郵件,務(wù)必讓他在那邊好好接應(yīng)文茵?!?/br> 江太太擦了擦眼睛,忙點頭。 江鶴年看著被四喜背起來往回走的采薇,氣急敗壞嘆了口氣,也不管屋子里眾人,拂袖而去。 江先生萬萬沒想到,大女兒這出金蟬出竅幕后幫兇,不是素來頑劣的青竹,而是乖巧聽話的小女兒采薇,而且完成得這么漂亮。這些天,一屋子上下,竟然半點端倪都沒讓人瞧出來,到了最后,生生是讓他晚了一步。 這場本來已經(jīng)塵埃落定的大好聯(lián)姻,就這么打了水漂,他能不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