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采薇咬咬唇,硬著頭皮轉身,小聲道:“謝煊!” 謝煊本來還抱著一絲期待,最好是自己認錯了。待人轉身,看到那張闊別三個多月的面孔,不可置信般地瞪大眼睛,一時只覺血氣上涌,腦子頓時嗡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那個……三少,少奶奶……”陳青山走過來,支支吾吾道。 謝煊稍稍回神,轉頭對他大喝一聲:“陳青山!你給我解釋解釋到底怎么回事?” 陳青山:“……”不是,這怎么問都不問,就直接把鍋扣到他頭上了?他竇娥冤有沒有?他本想解釋是三少奶奶自己來的,不是自己帶來的,但又覺得這樣說,一點沒有男人擔當,最后只能老實閉嘴。 采薇收到陳副官的求救目光,深呼吸了口氣,道:“是我自己要過來的,跟陳副官沒關系?!?/br> 謝煊心緒翻涌,面上卻冷如冰霜,他雖然本就生了張冷臉,但此刻卻是采薇從來沒見過的冷,仿佛周遭的空氣,都跟著降了溫。 他冷冷瞪她一眼,沉聲道:“給我進來!” 采薇跋山涉水來看他這個丈夫,竟然迎頭就遭了這樣的待遇,若不是周圍有進進出出搬運彈藥的士兵,怕讓他沒面子,她非得站在原地,先跟他對嗆兩句再說。 陳青山偷偷跟她使了使眼色,意思大概是讓她好好說,別讓三少生氣,殃及他這條可憐的池魚。采薇對他的提示視而不見,跟著謝煊走進了縣衙的后院。 走到屋內后,謝煊才不急不慢轉過身,上下打量她一眼,伸手一把將她頭上的氈帽扯下來,皮笑rou不笑道:“還曉得戴帽子扮男人?。靠磥硪彩侵牢kU的。” 本來束著的長發(fā),因為他這動作,悉數(shù)散下來,落在肩上。 采薇下意識摸了摸頭發(fā),怒道:“謝煊,你什么意思?我聽說你這邊出了事,因為擔心跑來看你,你就這個態(tài)度?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你要不歡迎,我現(xiàn)在就走。” 謝煊冷哼一聲:“你走一個試試看!要是敢踏出這個門檻,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陳青山跟謝煊相識多年,見過他真正動怒的樣子,那可真是閻王都壓不住的,現(xiàn)下這反應,分明就是真的動了怒氣。他想過他見到三少奶奶跟自己一塊來會不高興,可沒想到這么嚴重。一時也不由得開始膽戰(zhàn)心驚,連開口的聲音都有點哆嗦了:“三少,您先別生氣,這回若不是因為三少奶奶,我們這批軍火,早就折在路上了?!?/br> 謝煊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只退回到身后的圈椅坐下,繼續(xù)寒著臉一錯不錯地看著幾步之遙的女孩。采薇也回望著他,眼眶雖然因為委屈泛了點紅,卻完全沒有一絲服軟讓步的意思。 陳青山見兩人這劍拔弩張的架勢,一個頭兩個大,也不知該怎么勸。 片刻之后,謝煊對他揮揮手:“青山,你先出去?!?/br> 陳青山:“三少,你……” “出去!” “哦?!标惽嗌娇戳搜弁瑯影逯樀牟赊?,硬著頭皮退出了房間,還貼心將門闔上。畢竟若是三少要家暴的話,被下屬看到還是不大好。 謝煊在吩咐陳青山時,目光也沒有離開采薇的臉片刻。等屋子里只剩兩人,他抬手對她招了招:“過來!” 采薇猶豫片刻,緩緩朝他走去,離他還有半米距離時,這人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肘,用力一扯,將她整個人扯入懷中,跌坐在他腿上,然后順勢一攬,將她緊緊箍住。 采薇那聲猝不及防的輕呼還沒出口,已經被他堵住了唇。 久違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這迫切而熱烈的吻,幾乎瞬間讓采薇大腦停止運作,無法呼吸,腰間傳來的力量,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要被嵌入他的骨血中,唇上兇狠的舔舐啃咬,更是讓她覺得有種要被掠奪吞噬的恐慌。 她終于是憋不住,抽出手用力拍了兩下他的肩膀。 謝煊悶哼一聲,終于像是回過神來般,將她稍稍松開。 采薇喘著氣從他身上跳下來,卻見他眉頭微擰,顯然是吃痛的表情,她驀地想起他受傷的事,忙擔心地問:“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了你的傷處?” 謝煊舒了口氣,雙手從她腰間移開,握住她的手,搖頭:“沒事?!?/br> 采薇掙了掙,嗔道:“誰叫你忽然發(fā)瘋的?” 謝煊沒松手,抬眼凝視著她,面前這張風塵仆仆的臉,沒有了平日的神采和亮麗,但在他眼中,卻是從來沒有過的鮮活動人,那疲倦的臉色,泛紅的雙眼,甚至有些臟兮兮的臉頰,都讓他移不開眼睛。 半晌后,他幽幽嘆了口氣,終于是勾唇笑了笑:“你說你怎么這么胡鬧?這是你一個女孩子來的地方么?” 采薇道:“我自然是有分寸的。” “有分寸的女人可不會往打仗的地方鉆?!?/br> “你就這么不歡迎我?” 謝煊怔了怔,挑挑眉頭,露出慣有的玩世不恭,笑道:“我的太太冒著這么大風險來看我,想必是太想念我的緣故,我怎么可能不歡迎?” 采薇哂笑:“剛剛誰生氣的?” “誰?。课以趺床恢??” 采薇看著他一個大男人這耍賴的模樣,哭笑不得推了他一下。 謝煊稍稍正色:“不過你確實讓我嚇得不輕?!?/br> 采薇輕嗤一聲,昂昂頭道:“謝三爺還有被嚇到的時候?” 謝煊不置可否,目光一直黏在她臉上,舍不得移開半分一般。采薇這時才反應過來,輕呼了一聲,用力掙開被她握住的一只手:“快去讓人給我準備水,我要洗澡換衣服?!?/br> 謝煊失笑,戲謔道:“難怪有股什么味道?”不等采薇惱羞成怒反駁,又接著說,“陳媽正好在燒水,我?guī)闳ピ》??!?/br> 他拉著她起身,將門打開,果然見著陳青山像只鵪鶉一樣,鬼鬼祟祟蹲在門口,看到兩人牽著手出來,頓時松了口大氣,站起來高聲道:“三少,這次真的多虧了少奶奶?!?/br> 謝煊看了他一眼,叫來這屋子里的老仆人陳媽帶采薇去洗澡,目送人去了浴房,才沉下臉,招呼陳青山進門。 “怎么回事?” 陳青山趕緊將一路上遇到的事,完完整整給他敘述了一遍。完了,又重復道:“若不是少奶奶有先見之明,把彈藥轉移到她車上,到了阜陽又改了水路,只怕這回是真要出大事了,估摸著我也見不到你了。不過您說,誰這么黑心,竟然想斷了三少您的后路?” 謝煊沉吟片刻,淡聲道:“先不管這么多,把這場仗打完再說?!?/br> 陳青山咬牙切齒惡狠狠道:“我要是知道是誰干的,一定親手崩了他。” “有膽干這事的人,能讓你一槍崩了?” 陳青山一想也是,摸摸鼻子:“這倒也是。不管怎么樣,有了彈藥,咱們肯定能把田越和王大年從山上打下來,到時候三少您就是立了大功,咱們也該進上海了吧?” 謝煊笑:“怎么?嫌棄松江太小容不下你這座大佛?” 陳青山嘿嘿笑:“我是覺得您窩在松江太憋屈。照我看,您雖然做人不如二少長袖善舞,但行軍打仗這些才能,絕不比他差。去上海做個鎮(zhèn)守副使怎么著也是應該的?!?/br> 謝煊淡聲道:“什么官職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能為這個國家和老百姓做點實事?!?/br> 陳青山笑道:“三少高風亮節(jié)淡泊名利,讓小的佩服。” 謝煊斜睨了他一眼,讓他把后面想繼續(xù)拍馬的話給憋了回去。 不一會兒,洗完澡換了衣裳的采薇去而復返,謝煊見到一身淡紫色褂子,臉頰泛著點浴后潮紅,頭發(fā)還濕漉漉散在肩膀的女孩,眸光微微動了動,對陳青山道:“你先出去?!?/br> 陳青山笑嘻嘻道:“三少您和少奶奶幾個月沒見了,你們倆慢慢敘,我就不打擾了?!?/br> 第74章 二更 采薇一邊用帕子擦著頭發(fā), 一邊往里走。謝煊挑挑眉頭上前,將她拉在圈椅前, 讓她坐好, 又從她手中接過帕子,親手給她擦拭頭發(fā)。 采薇抬頭看他, 在外行軍打仗這三個多月, 他似乎又瘦了些,臉頰的輪廓更加硬朗分明, 那種公子哥的氣質,幾乎已經看不到。 謝煊見她一直在看自己, 戲謔道:“怎么不認識你的丈夫了?” 采薇笑:“本想著你帶兵受到重創(chuàng), 我這次見到你,看到的應該是你一臉的沮喪,不過想來是我多慮了,看來你過得還不錯?!?/br> 謝煊不以為意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別說我一路告捷, 將田越追到大別山才受挫, 就算真的打了敗仗,日子也還得過。” 這人總是帶著點傲氣, 但這傲氣并不會讓人反感, 反倒會覺得跟他相得益彰,若是哪日他真的謙遜起來, 采薇想自己可能還會覺得不太習慣。 他說完, 伸手將她的臉抬起來左右看了看:“我怎么覺得你好像瘦了點?看來這幾天在路上是真的受苦了, 你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 不說采薇還不覺得,一說還真感到又累又困,這幾日忙著趕路,又繃著一根神經,確實沒怎么闔眼。陳媽很快端來了一碗熱粥,她起身來到屋中的圓桌坐下,謝煊也跟著坐在她對面。她喝粥時,他一直定定看著她。 采薇也不以為意,過了片刻,聽他佯裝清了清嗓子,問:“我寫的信,你都收到了嗎?” “收到了?!辈赊泵嫔攸c點頭。 謝煊摸了摸鼻子,又問:“都看了嗎?” 采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了啊?!?/br> 謝煊:“沒什么感想?” 采薇想了想,淡聲道:“文采還有待加強,你平時有空,還是得多看點書,帶兵打仗也得增強文化素養(yǎng)。” 謝煊:“……” 采薇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終于還是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謝煊意識到自己被她戲弄,垮下臉在她腦門敲了一下:“我看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采薇眉眼彎彎看著他直笑,然后正了正色點頭:“挺好的,沒想到謝三爺竟然還有幾分文采?!?/br> 謝煊輕笑:“那是自然,我少時在學堂功課向來不錯。”他看著她片刻,又問,“這幾個月家里沒什么事吧?” 采薇道:“沒什么事,就是大嫂從北京回來后,狀態(tài)一直不大好?!?/br> 那次半夜婉清去花園鬧了一場后,后面倒是沒再鬧過,只是一直郁郁寡歡,沒胃口,也睡不好。整個人已經rou眼可見地消瘦了一圈。采薇知道她這是得了抑郁癥,可這個時代沒有專業(yè)的精神治療醫(yī)生,她試圖開解她,甚至帶她去燒香拜佛,但收效甚微。 謝煊聞言,道:“大哥出事后,她一直就過得不大開心,這次去北京家里又發(fā)生了那么多事,她肯定受不住。等打完這場仗,咱們回去好好開解開解她?!?/br> 采薇點頭。一碗粥吃得精光,她放下勺子,坐了片刻,眼皮就有點撐不住了。 謝煊笑道:“也歇得差不多了,我?guī)闳バ菹ⅰ!?/br> 采薇從善如流起身,跟著他進了內間的臥房。這房間很簡陋,應該是臨時布置的,不過被子還算軟和。采薇脫了衣服爬上床,剛剛鉆進被子,卻見謝煊也跟著上來。 她好笑道:“你這大早上睡什么覺? 謝煊堂而皇之道:“陪你?!?/br> 采薇道:“你應該有軍務要忙吧?我睡個覺有什么好陪的,要是讓外面的兵知道,你大白天陪我睡覺,指不定怎么笑話你?!?/br> 謝煊笑說:“偶爾一回從此君王不早朝不打緊?!?/br> 采薇失笑,想起什么似的,又隨口問:“這縣衙好像除了一個陳媽,都是你的人,原本這里的縣知事衙內捕頭呢?不會是被你強占了地盤,將人趕走了吧?” 謝煊道:“怎么你說的我跟土匪一樣?我的兵還沒到霍山,這縣知事就帶著帶著一家老小躲去了鄉(xiāng)下,捕頭什么的也都跑得不見蹤影,就剩一個伙房的吳媽在這里。她丈夫以前被土匪殺了,知道我們要打土匪,非得在這里幫忙?!?/br> 采薇道:“這樣看來,許多人還比不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人?!?/br> “可不是么?更比不上勇敢聰明千里救夫的謝太太?!敝x煊頓了頓,又接著說,“這回若不是你,我折在這里也不是沒可能。你說我該報答你?” 采薇看了他一眼:“報答?就你這全身上下沒幾塊大洋的窮酸兵,我可不指望?!?/br> 謝煊大笑。 他一高興,那公子哥的痞氣,便又顯露出來,采薇卻并不覺得反感,反倒覺得更加真實,看著一個不大愛笑的男人,這樣愉悅的笑,她心中也跟著歡喜起來。 她沒再趕他走,被他一拉,還順從地滾到了他的臂彎中。雖然知道這個人一直凝視著自己,但架不住實在是太困,不出片刻,采薇便沉沉睡去。 謝煊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看著她,英俊的面容看不出表情,但內心依舊沒從剛剛在門口見到她那一刻的不可置信平靜下來。一顆心像是被人攥住,從未有過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