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悠然只得作罷。

    “這回不是少年，是一個大夫。他懸壺濟世，在鄉(xiāng)鄰中頗有聲望。某一夜卻被縣令請進了一個園子，替一名昏過去的四十多歲的婦人診脈。他醫(yī)術(shù)高明，自然一診便說，此婦人已有三個月的身孕。誰知縣令聽了這話勃然大怒，將他打了出去。這大夫回來后仔細回想，想起丫鬟們曾經(jīng)說過一句老夫人，這才知那有身孕的婦人竟是縣令守寡十余年的娘。大夫驚恐不安，知道縣令心狠手辣，只怕會殺人滅口，便帶著妻兒連夜離開家鄉(xiāng)。誰知縣令發(fā)現(xiàn)大夫逃走，便知他知道了自家不可告人的丑事，于是派了殺手，連夜來追大夫。在一條小河邊，殺手追了上來，將大夫一家砍倒在血泊之中。大夫也被砍了一刀，所幸他及時跳入河中，才撿回一命。他家破人亡，便也只得上了黑風(fēng)山，落草為寇?！?/br>
    謝悠然怔然半晌，低聲道：“我知道，這是胡先生?！?/br>
    楚凡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謝悠然慢慢想明白了他為什么要說這些故事，便也沉默下來。

    原來這黑風(fēng)寨里的每一個人，都有一本血淚帳。

    夜風(fēng)忽盛，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卻始終沒敢問出那句：“那你呢？你又有什么故事？”

    謝悠然在第二日下了山。

    楚凡沒有食言，他當(dāng)真派了人送她下山，還給她準(zhǔn)備了一匹馬，一些盤纏和食物，一直將她送到當(dāng)初擄她上山的那個村子的村口。

    這次，是阿虎送她下山的。臨走時，他依依不舍，道：“楊姑娘，希望以后有緣相見?！?/br>
    想起昨晚楚凡說的故事，謝悠然對這個少年充滿了同情。

    “謝謝你送我。回去好好和兄弟們過日子，祝你們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br>
    “駕——”阿虎策馬離去。

    謝悠然望著他的背影，惆悵了好一陣子。

    她重新回到借宿的那對老夫婦的家，意外的發(fā)現(xiàn)，青兒竟然還沒有離開。

    “青兒？你怎么沒走？”

    她本來只是抱著不放心的心態(tài)來順便看看的，沒想到她竟然真的還在。

    青兒正在院子里幫老婦人洗衣服，看到她，驚喜交加地撲了上來。

    “小姐，你可回來了，嗚嗚……”說著，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第537章 謎團

    “咳咳，你這丫頭，哭什么呀，你看我這不回來了嘛……”謝悠然有些不適應(yīng)，動作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心。

    那對老夫婦也是沒想到她還能回來，都有些驚呆了。

    “太好了，姑娘，你回來就好了，回來就好……”老兩口語無倫次地說著，俱都很激動。

    畢竟人家是為了救他們才上山的，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心里也過意不去。

    青兒抹著淚道：“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敝x悠然笑笑，道，“你怎么沒跟丁叔一起走？”

    她方才主意到了，老丁的馬車已經(jīng)不在了，想必是等不到她，就離開了。

    青兒道：“我也沒有地方可去，就在這里等著小姐了?！?/br>
    謝悠然笑道：“那萬一等不到我呢？”

    青兒咬了咬唇，沒說話。

    謝悠然嘆了口氣，道：“青兒，要不你就留在這里吧，跟大爺大娘做個伴。”

    她已經(jīng)打聽過了，這對老夫婦唯一的兒子已經(jīng)在戰(zhàn)亂中去世了，也沒給他們留個后，如今家里就剩這一對老人，她想起救過自己命的凌大爺凌大娘，跟這對老夫婦一樣的可憐，年紀(jì)大了，最想身邊有個后輩承歡膝下，若是青兒能留下，想必老兩口還是十分樂意的。

    果然，一聽她這么說，老夫婦渾濁的眼睛頓時一亮，俱都十分渴盼地望著青兒。

    這姑娘住在這里的兩天，他們也看出來了，小丫頭勤快能干，心地又好，能有個這樣的孫女陪伴在他們身邊，他們求之不得。

    但是青兒一聽謝悠然這么說，就慌了?！靶〗?，你什么意思？你不帶我走嗎？”

    謝悠然道：“是，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自身都難保，根本沒有辦法保護你。所以，我不能再帶著你了?！?/br>
    青兒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

    但她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會，跟著小姐也是個累贅，再者，人家跟她萍水相逢，沒有義務(wù)一直幫她。

    于是，她勉強笑了笑，道：“那青兒就不耽誤小姐了，青兒無父無母，也沒有去處，大爺大娘對青兒挺好的，青兒就留在這里，給大爺大娘當(dāng)孫女了，只盼小姐有空的時候回來看看青兒，青兒再次謝過小姐的救命之恩?！?/br>
    說著，她就跪下來，結(jié)結(jié)實實地給謝悠然叩了個頭。

    “哎……”謝悠然拉個不及，只好受了這個禮。

    那對老夫婦平白得了個孫女，也歡喜得不行，拉著謝悠然的手，連聲說謝謝。

    謝悠然離開了秀水坪，一路策馬，前往迦南關(guān)。

    黑風(fēng)寨。

    高高的山頂上，謝悠然去過兩次的那塊大石上，楚凡蕭索地站在那兒，臉上的神情疏離而又落寞。

    九曲回旋的盤山小道上，早已不見了那嬌俏的身影，只留下了馬蹄揚起的灰塵，如霧一般，掩蓋了蹤跡。

    月娥輕輕地走到他的身后，喟然一嘆，道：“她還是走了！”

    楚凡默然。

    月娥又幽幽地道：“只恐怕，她這一去，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楚凡依舊沉默。

    風(fēng)掀起了他的衣角，拂亂了他的頭發(fā)，也掩蓋住了他眼底深深的不舍和惆悵。

    這里只是一個土匪窩，怎么可能留得住金鳳凰呢！他唇角勾起，嘲弄地一笑。

    望著遠山連綿起伏的曲線，他神情落寞地怔忡良久，才長長一嘆，喃喃地道：“鳥兒終究還是要回家的……”

    凌亂的風(fēng)中，他的身形顯得愈發(fā)的瘦削，蕭索，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單和凄涼。

    月娥的心不由一酸，眼淚差點就掉了下來。

    這時，劉一刀朝這邊走了過來，月娥看到了，知道他有事要向大當(dāng)家匯報，便悄然退下，離開了。

    劉一刀走近來，對楚凡道：“主子，楊姑娘的身份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

    因為身份特殊的緣故，為不引起人生疑，對外他叫楚凡大哥，私下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才以主仆相稱。

    楚凡點點頭：“你說?！?/br>
    劉一刀道：“楊姑娘真名叫謝悠然，來自昭陽。在當(dāng)?shù)兀且粋€傳奇式的人物……”

    “哦？”楚凡來了興趣，“什么樣的傳奇式人物？”

    劉一刀便把謝家大丫如何被村霸逼死，又奇跡般重生，然后性情大變，帶領(lǐng)全家發(fā)家致富，蓋了大宅，開了鋪子，盤下福安巷，在縣城占據(jù)一席之地的故事說了。至于她跟呂家的那段恩怨，自然也沒有遺漏。

    “那呂明楓呢，死了嗎？”楚凡問。

    “死了，”劉一刀道，“病得太重，于數(shù)日前已不治身亡。”

    楚凡微微瞇起了眼睛。

    原本馬上要成親的兩人，突然齊齊得了重病，一個已經(jīng)死了，一個，卻出現(xiàn)在了高陽城，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蹺？還有，不是說謝家人帶著女兒外出就醫(yī)了嗎？為什么如今卻是她孤身一人去邊關(guān)尋親？

    這個謝姑娘，身上還真是藏著一個又一個的謎團呢。

    “查不出來內(nèi)情嗎？”他問。

    劉一刀搖搖頭：“謝家大姑娘自在得月樓簽了契約，把謝記賣給了竇世聰之后，行蹤便成了謎，之后發(fā)生的事，我們的人查不出任何線索?！?/br>
    楚凡沉吟了片刻，道：“只有一個解釋，有人刻意抹掉了這段歷史?！?/br>
    劉一刀吃驚，“誰這么手眼通天，能抹掉一個人的歷史？”

    楚凡微微一笑，“這跟我們沒關(guān)系，我們只要知道，她的來歷對我們寨子沒有威脅就行了?！?/br>
    劉一刀愣了一下，道：“明白?！?/br>
    既然身份是清白的，不是官府的人，他們就不用擔(dān)心了。

    再者，現(xiàn)在人也已經(jīng)走了，跟他們就更沒有關(guān)系了。

    “還有一件事，”劉一刀道：“謝大姑娘的心上人，是一個叫韓墨辭的捕快，曾經(jīng)跟她訂過親，后來由于呂明楓的插手，兩人又退了親。但是這個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在昭陽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br>
    楚凡不以為意，道：“也許是因為被退了親，一時傷心遠走他鄉(xiāng)了吧?！?/br>
    楊柳，哦不，謝悠然說過，她此番前去邊關(guān)，就是去找她的心上人，他在軍中效力。

    或許是謝家知道了呂明楓重病的事，不想再結(jié)這門親，便編出了生病的借口，明著在家里養(yǎng)病，暗中卻全家搬離了昭陽，尋了可靠的落腳點，脫離了呂家的掌控，然后，打聽到韓墨辭投軍到了邊關(guān)，這不，孟姜女千里尋夫來了。而她之所以隱姓埋名，可能是不想讓呂家的人知道。

    只有這個解釋，還說得過去一點。

    但是，劉一刀卻道：“主子，你不覺得，墨辭這個名字，很熟悉嗎？”

    楚凡怔了一怔，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

    ……

    第538章 偷手令

    迦南關(guān)，以城為關(guān)。青磚城墻巍峨聳立，令人望之油然生畏。

    全城有四座主要城門，又深又寬的護城河圍繞其外，是一座防御體系比較完整的城關(guān)，城高池深，不受兵刀之苦，即使烽火連天，此處進有平川，退有高山，是歷來兵家爭奪用武之地。

    關(guān)內(nèi)，盤踞著西陵的二十萬大軍，守護著這座城池，保衛(wèi)著西陵的最后一道防線。

    迦南關(guān)每天只有兩個時間段開城門，供老百姓們出入，但為了防止敵軍細作混進城，所以，也盤查得很嚴。但對于謝悠然這種普通老百姓而言，沒什么值得懷疑的，也沒別的東西可搜查，所以也就能順利進入了城中。

    當(dāng)初離開昭陽的時候，為方便行走，她讓任非宇幫她從衙門里弄了個假的男性身份文牒，而那天晚上大疤瘌抓她上山的時候因為她當(dāng)時的裝扮是女的，所以才報了楊柳那個假名字，眼下她又做了男裝打扮，是以進城的時候，她還是出示了那張假的身份文牒。

    進了城，她并沒有先急著找客棧住下，而是在大街上溜達了一圈，打聽了一下消息。

    這一打聽，她就懵了。

    原來，因著跟東皇連年打仗的關(guān)系，邊關(guān)查得很嚴，兩個國家貿(mào)易早就停止了往來，各個可以通往的關(guān)卡也都封死，西陵的人過不去，東皇的人也過不來。想要出關(guān)，須得有鎮(zhèn)守迦南關(guān)的大將軍李叢的親筆手令才行。

    所以，就算謝悠然如今順利入了關(guān)，但要想出關(guān)去東皇，簡直難以上青天。

    除非有李叢的親筆手令。

    可這親筆手令，又哪有那么容易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