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張氏氣急之下,嘴里的燎泡也越發(fā)多了,痛得連喝水都困難,這才真正后悔起當初不該把寶全壓在張慕白身上,弄得如今自己的女兒連一條后路都沒有了。 偏施延昌還不肯如她的愿,將施家眾人送走,她跟他吵跟他鬧時,一開始他還能好言相勸,說施清如說了,不許他送走父母兄弟,不然讓他連現(xiàn)有的官位都丟了,如今他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她反唇相譏,施清如還沒那么大能耐,韓公公也沒那么閑,會管他們家這點雞毛蒜皮的破事兒,讓他必須立刻把人送走后,他也開始吼她了,說她要逼他送走他父母兄弟可以,那他們就和離吧,等和離后,自然他的父母兄弟就都再煩不著張氏了。 ——張氏自不知道施延昌是還沒對施清如死心,想著也許見他跟張氏和離了,施清如就回心轉意了呢?所以一時腦熱之下,也顧不得后果了,直接把和離的話嚷嚷了出來。 卻反倒唬住了張氏。 她都已經是二嫁了,若再和離了,余生可就真只能凄慘度日了,她自己過苦日子還罷了,可她的孩子們該怎么辦? 嬿兒的親事只會越發(fā)的艱難,說不定連如今她最瞧不上的人家都再嫁不成,這可是迫在眉睫的事了;寶兒與遷兒倒是都還小,可他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怎么能因為自己一時之氣,就害得他們前途盡毀? 張氏只得忍氣吞聲,由著施家眾人繼續(xù)住了下去,陳嬿的及笄禮也因此冷清至極…… 自然這些事施清如都不知道。 她每日除了煲湯就是做鞋,總算等到了五月十八的拜師之日。 一大早,她便起身沐浴梳洗了,等在了擷芳閣,心里既歡喜,又有些緊張。 上一世她又笨又膽小,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督主到底怎么威逼利誘師父了,師父才答應收下她的? 希望這一次,師父見過她本人后,是真的愿意收下她吧,如果他見了她后,仍心不甘情不愿,那她也只好……賴定他老人家了! 不一時,小杜子過來請施清如了,“姑娘,干爹和常太醫(yī)已經往前邊兒的花廳去了,您也快些過去吧?!?/br> 施清如忙道:“好,我這就過去?!?/br> 說完接過桃子手里事先準備好的包袱,隨了小杜子往外走。 小杜子見她手里的包袱不小,忙伸手接了過去,笑道:“這些粗活兒姑娘讓我來做就是了嘛,這包袱可不輕,累著姑娘了如何是好?不過姑娘裝的什么呢?” 施清如笑道:“是給常太醫(yī)做的兩雙鞋子兩雙靴子和十二雙襪子,我也不會做旁的,便是靴子都做得很是粗糙,不好意思拿出手,可既然是拜師,總該聊表一下自己的心意才是,所以我也只好厚顏敬上了?!?/br> 小杜子忙笑道:“那姑娘只給常太醫(yī)做了,沒給我干爹做嗎?還從來沒人特地給我干爹做過靴子呢,他收到了姑娘給做的,一定會很高興?!?/br> 施清如笑道:“怎么沒人特地給督主做啊,我可聽說,督主小到衣裳上的一粒盤扣一根絡子,都有專人精心制作……” 話沒說完,小杜子已打斷她道:“那怎么能一樣,那些人做的跟姑娘做的,怎么能一樣?姑娘回頭給我干爹也做幾雙吧?!?/br> 施清如讓他那句‘那些人做的跟姑娘做的怎么能一樣’說得臉莫名的發(fā)起熱來,忙在他殷切的目光中移開了視線,笑道:“我自然要給督主做,不然之前問你督主的鞋碼做什么?只這些日子沒空罷了,等回頭空了一定做?!?/br> 小杜子立時笑開了花兒:“那姑娘可別忘了啊,只要姑娘肯給我干爹做,早些晚些都沒關系的。” 施清如忙應了:“肯定不會忘的。倒是你方才說,督主和常太醫(yī)都去了前邊兒花廳里,督主今兒不忙嗎?” 上一世她行拜師禮時,督主并不在場啊,說來這些日子督主越發(fā)的忙,她已經十幾日沒見他了呢。 小杜子笑道:“干爹哪日不忙的?可姑娘拜師是大事,干爹再忙也要抽出時間來,見證姑娘這一重要的時刻啊。” 兩人說著話兒,很快便到了前面的花廳里。 就見韓征與一個五十出頭,干癟瘦削,相貌平平無奇,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的老頭兒已經在花廳里了,小杜子忙引了施清如進去,“干爹,施姑娘到了?!?/br> 又給那老頭兒行了禮,“常太醫(yī)。” 施清如的眼圈已經紅了。 她終于又一次見到師父了,他老人家看起來也跟前世她死前,沒有任何區(qū)別,真是太好了。 深吸一口氣,強自穩(wěn)住心神后,施清如也屈膝給韓征行了禮:“督主?!?/br> 韓征點頭“嗯”了一聲,“起來吧。這是常太醫(yī),他已答應本督收你為徒了,你這便磕頭拜師吧?!?/br> “?。俊笔┣迦缬行┌l(fā)懵。 就這樣直接磕頭拜師嗎?她記得前世明明還準備了香案那些,這次……直接給省略了? 韓征就笑了起來,如剎那消融冬雪的驕陽一般,立時照亮了整間花廳,“本督原本說要準備香案,讓你師父先領了你拜祖師,然后再磕頭敬茶拜師的,你師父卻素來不拘小節(jié),說不用這些繁文縟節(jié)了……” 話沒說完,已讓常太醫(yī)不滿的打斷了:“怎么就‘你師父’上了,我可還沒答應收她為徒呢,當我的師門那么好進!” 說完看向施清如,眼神銳利:“聽說是你自己提出想學醫(yī)的,你為什么想學醫(yī)?學醫(yī)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又枯燥又艱苦,且沒個三年五載的,連門都入不了。便是三五年后入了門,道路也阻且長,更得時時都懷著十二分的敬畏之心,因為你的一個不慎,可能便要累及病人病情加重,甚至一命嗚呼,所以小姑娘,你聽我的,還是趁早換個旁的一技之長來學吧?!?/br> 施清如本來因韓征那一笑,又想到了之前小杜子說的,她的重要時刻,韓征當然要見證,而恍了一下神的。 聞言忙回過了神來,肅色恭聲道:“回師、太醫(yī),我知道學醫(yī)不容易,我之前曾看過一本醫(yī)書,實在晦澀難懂,光背誦已是不易,何況還要全部學以致用,就更是難上加難了。但我真的很想學醫(yī),很想憑自己的雙手救死扶傷,也很想讓自己的存在能有一定的價值,我也不怕吃苦,更不會半途而廢,還求太醫(yī)能收下我?!?/br> 說完就地跪了下去,十二分的虔誠。 常太醫(yī)不防施清如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對這個韓征硬要塞給他的徒弟原本一絲好感都沒有,小姑娘家家的,學什么醫(yī)嘛,他忙得很,可沒時間陪一時心血來潮的她玩兒。 倒是沒想到見了人后,竟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一點所謂大家閨秀的矯揉造作都沒有,也沒有因為一直長在鄉(xiāng)間,無人教養(yǎng)便粗笨木訥,反倒說話有條有理,進退有度,眼神明亮清澈……常太醫(yī)有些明白韓征為什么會破例留下她了。 長得漂亮又聰明通透的小姑娘,誰能不喜歡呢? 便是留著只用來看,也賞心悅目啊。 常太醫(yī)語氣不自覺放緩了,“你說你不會半途而廢,現(xiàn)在誰能說得準,等你知道到底有多苦多累,又有多惡心后,誰知道你會不會……” 話沒說完,見韓征已在似笑非笑的斜他了,只得改了口:“不過算了,以后的事且以后說吧,我今兒就先收下你了,你敬茶吧?!?/br> 誰讓他當年欠了這混蛋的救命之恩,這幾年在他的庇護下,他日子過得也委實不賴呢? 人在屋檐下,是不得不低頭啊,大不了他先讓這丫頭背醫(yī)書背個一年半載的,指不定等不了那么久,她已先打退堂鼓了,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施清如大喜過望,忙磕頭叫了“師父”,又接過小杜子遞上的茶奉上,“師父,請喝茶?!?/br> 常太醫(yī)有些悻悻的接過茶喝了一口,道:“這就算是禮成了,你且起來吧……叫什么名兒,多大了?念過書嗎……嗐,看我這腦子,你方才說你看過醫(yī)書,自然是念過書了,那你看的什么醫(yī)書?” 施清如忙恭聲答道:“回師父,叫清如,十四了,那本醫(yī)書叫什么名兒已經忘了,不過的確看過?!?/br> 小杜子已在一旁叫道:“姑娘的名字可真好聽,簡直人如其名,是吧干爹?” 不過十四的確小了點兒,比他都沒大多少,難怪干爹不肯現(xiàn)在跟施姑娘拜堂成親,只是好好養(yǎng)著,的確等養(yǎng)大些后再成親比較合適。 韓征只端了茶喝,沒有說話,當沒聽見小杜子的話一般。 這小子近來廢話是越來越多了! 施清如卻不好意思起來,忍不住瞪了小杜子一眼,他怎么什么事兒都能扯到督主身上去? 所幸常太醫(yī)已道:“只看過一本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醫(yī)書頂什么用?不背個十本八本的,連門兒都摸不著,這樣吧,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幾本醫(yī)書,你先都背熟了,我再教你其他的……” 見韓征又斜他了,只得再次改口:“不過光紙上談兵也沒用,罷了,打明兒起,你便喬裝了跟在我身邊,一邊背誦醫(yī)書,一邊識別各種藥材,耳濡目染吧?!?/br> 韓征這才滿意的笑了起來,道:“那就這么定了,不過您這弟子收得未免太隨意了些,要不還是讓人擺了香案,重新全一遍禮?” 常太醫(yī)瞪他:“我既然收了她,當然就不會中途出爾反爾,你犯得著再全一遍禮嗎?當我跟你一樣jian詐狡猾呢!” 施清如見師父炸毛了,忙笑道:“師父,我給您做了幾雙鞋子和襪子,手藝不好,但好歹是我的一番心意,還請您千萬不要嫌棄?!?/br> 說完奉上包袱。 小杜子忙替常太醫(yī)接過了包袱,放到桌上還打開了,“喲,姑娘這鞋子做得可真好,瞧這做工,再瞧這針腳……姑娘這些日子必定從早做到晚,還要加班加點,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便做出這么多鞋襪來吧?常太醫(yī),您可真是好福氣,有這般貼心的徒弟。” 察言觀色可是小杜子的強項,自然看出了常太醫(yī)的勉強與不情愿,少不得得了機會,便要好生替他家姑娘美言一番。 說得施清如不好意思起來,她的針線活兒是真不怎么樣,唯一能稱道的,也就是一片真心了,虧得她早就知道師父不是個講究吃穿的人,不然真不好意思送出手。 果然常太醫(yī)一副很滿意的樣子,“嗯,徒弟你有心了,這玉佩你拿去玩兒吧?!睆男淅锬昧藟K玉佩出來,遞給施清如。 施清如忙接過道了謝,“謝師父賞?!?/br> 小杜子看在眼里,眼睛都笑彎了,常太醫(yī)喜歡他家姑娘了就好……余光忽然瞥見韓征臉色有些不好看,只當他是不高興施清如只給常太醫(yī)做了鞋襪,沒給他做,畢竟施姑娘理當只圍著他一個人轉才是。 忙笑道:“干爹,姑娘是這陣子實在忙不過來,才沒給您做的,等忙完了,就會給您做了,您且再等些時日,肯定能穿上姑娘親手做的鞋襪了,是吧姑娘?” 施清如有些尷尬,這小杜子真的是……也太熱心過頭了吧,怎么什么事兒都要說上兩句,她那手藝沒練好之前,根本不敢給督主做,便是做了,也不好意思送出去好嗎? 督主可不是她師父,衣食住行從來絕不將就的。 卻也只能笑著應道:“是啊,督主,過陣子我一定做了敬上?!?/br> 韓征就不只是腹誹小杜子了,直接涼涼道:“看來你這陣子,是真的很閑??!”難道不知道姑娘家輕易不能給男人做鞋、送鞋嗎? 說完他就站了起來,“那便隨本督進宮去吧。” 然后沖常太醫(yī)點了點頭:“你們師徒慢慢兒說?!贝蟛匠隽嘶◤d,心里有些后悔今日的多事。 明明那么忙,卻想著老頭兒不是心甘情愿收徒的,還不知道會如何為難那小丫頭,當然,也有些好奇那小丫頭會如何應對老頭兒的刁難,她跟別的女孩兒很不相同,想來應對之策也會很特別。 所以他推遲了進宮的時間,特地與常太醫(yī)一起過來了,如今看來,他果然是多此一舉了,常太醫(yī)一貫的嘴硬心軟,人敬他一尺,他便敬人一丈;那丫頭也一點不露怯,也是,連面對他都能那般的鎮(zhèn)定自若,面對常太醫(yī)自然更不在話下。 小杜子見韓征出去了,忙苦著臉說了一句:“那常太醫(yī)、姑娘,我就先告辭了?!?,跟著出了花廳,完了,干爹向來不喜歡人話多,還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呢! 常太醫(yī)等小杜子出去了,方與施清如道:“我就住都督府隔一條街,不出意外,都是單日進宮輪值,夜里也留宿太醫(yī)院,所以你逢雙日坐了車,去我那兒跟我學習醫(yī)術吧。等過段時間,你慢慢入了門后,我再帶你去太醫(yī)院現(xiàn)場識別各類藥材——太醫(yī)院的藥材足夠齊全,脈案存檔也數(shù)不盡,去那里實地學習,才能事半功倍?!?/br> 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既這般懂事好學,他便好好教她吧,也許她真是個學醫(yī)的好材料呢? 所以韓征對常太醫(yī)的評價是一點不錯,‘一貫的嘴硬心軟’,別人對他好一分,他便立時能還三分。 施清如忙向常太醫(yī)道了謝,“那弟子以后便逢雙之日去師父府上學醫(yī)了,還請師父千萬別嫌棄弟子蠢笨。不過隨師父去太醫(yī)院,怕是……不妥吧?” 常太醫(yī)道:“有什么不妥的,有他韓征在,太醫(yī)院誰敢有半句二話?你屆時只喬裝成個小太監(jiān),或是藥童的樣子即可。別說太醫(yī)院了,就是皇宮大內,只要我們想,也是可以橫著走的,韓征自然知道安排。” 施清如當然知道有韓征在,這些都是小事兒,卻少不得要問一問,聽得常太醫(yī)果然這么說,作勢松了一口氣,笑道:“有師父這句話,弟子就安心了。” 因今日打算熬清熱開胃的老鴨湯,施清如遂留了常太醫(yī)用午膳,“……師父也好嘗嘗弟子的手藝。” 待征得常太醫(yī)的同意后,便忙忙趕回了擷芳閣去熬湯。 桃子知道她已成功拜了常太醫(yī)為師,這湯便是為師父熬的,高興不已,一直圍著施清如給她打下手。 那可是太醫(yī),給皇上娘娘們治病的人,必定醫(yī)術高明,她家小姐能跟這樣的人物學醫(yī),醫(yī)術必定突飛猛進,將來若能有幸離了都督府,也不怕養(yǎng)不活自己了! 一時老鴨湯熬好了,施清如又依照常太醫(yī)的口味,與范mama婆媳一道做了八道菜,趁熱裝在食盒里,忙忙送去了前面花廳。 常太醫(yī)不防滿桌子的菜都是依照自己口味來的,只當是施清如事先特意打聽的,心里越發(fā)的熨帖了,這徒弟現(xiàn)在看來,至少已經有五分沒收虧了,她就算是有心在討好他,也一點不讓人覺得諂媚,而只覺得真誠。 等施清如揭開了砂鍋的蓋子,常太醫(yī)聞見了湯的香味兒里明顯還帶著藥味兒時,他更就覺得自己這個徒弟,看來是真沒收虧了! “師父,您先喝碗湯開開胃?!?/br> 接過施清如奉上的湯喝了一口后,常太醫(yī)方淡淡問她:“湯里你都加了些什么藥材,為什么加?” 施清如便知道師父是在考自己了,這也正是她班門弄斧的用意,她想讓師父知道,她不是一點底子都沒有,他收她為徒雖然會cao心,但并不會如他想的那么cao心,希望他心里能好受一點,不再因為自己是被迫的而不高興; 再者,她希望師父知道她有底子后,能加快教授她的進度,也能教授她更多的東西,這輩子她想做個讓他老人家驕傲的弟子,而不再跟前世一樣,總是讓他恨鐵不成鋼。 施清如因恭聲回道:“回師父,加了陳皮木香芡實白術茯苓,還有少量的薄荷,清熱開胃?!?/br> “為何不加山楂?” “膳前喝加了山楂的湯,可能會引起胃酸,便不是開胃,而是反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