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果然就見下首豫貴妃在福寧長公主敬完隆慶帝的酒后,隨即笑道:“臣妾也敬長公主一杯,祝長公主青春永駐,芳壽永享?!?/br> 衛(wèi)親王妃不由暗暗一哂,堂堂一國之君,這般的朝令夕改,算怎么一回事? 可那是皇帝,誰又敢說他半句不是,敢公然質(zhì)疑他的決定呢,尤其還是在今日這樣一個場合…… 不錯,方才在太后笑瞇瞇,以拉家常般的口氣說起希望隆慶帝給福寧長公主復位時,坐得遠些的人便罷了,都聽不見,可坐得近的人,包括平、安二親王府和幾家最得臉因而坐得離御前也近的宗室卻都是聽見了的。 心里都如吃了蒼蠅一般難受膈應(yīng),又疑心太后仍沒放棄讓隆慶帝索性就過繼蕭瑯的念頭,畢竟蕭瑯才是小一輩里唯一與她有血緣關(guān)系的,旁的宇文家的子孫說到底與她何干,她當然不愿意肥水落了外人田。 然今兒是太后的壽辰,誰又敢在這樣一個日子,駁她的回掃她的興呢? 便是韓征,也只是含笑聽著,不發(fā)一語,——福寧長公主復位不復位的,對他來說,影響根本不大,便是心里那口氣,如今也消得差不多,或者說是被他壓在了心底,留待將來一并算總賬了,自然犯不著非要在今日這樣的場合,爭得丁是丁卯是卯的,白為他人做嫁衣。 于是越發(fā)沒人說話了,連韓廠臣都不敢掃皇上和太后的興,他們難道臉比韓廠臣還大不成? 施清如坐得遠,沒聽見太后請隆慶帝復位福寧長公主的話,但隨后旨意一下,卻是滿殿的人都聽見了,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本就覺得所謂御宴沒什么可吃的,這下越發(fā)吃不下去了。 督主當初那樣勞心勞力,才讓福寧長公主得了那樣一個絕對不算重的懲罰,結(jié)果才幾個月呢,福寧長公主失去的便又回來了,可真是有夠令人生氣的,督主心里現(xiàn)下只怕也不是滋味兒吧? 卻是不能再偷偷離席出去透氣了,怕又有人看見她出去了,特意去堵她,只得一直干坐在位子上,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總算熬到了散席。 韓征今晚卻是不能出宮去了,見散席時已是二更末,委實不早了,便使了小杜子親自帶人送施清如回去。 施清如回了家后,又累又困,太陽xue還有些隱隱作痛,怕自己會失眠,索性讓桃子給她熬了一碗安神湯來,總算躺下沒多會兒便睡著了。 到次日清晨起來,腦子總算清明了回來,對福寧長公主復位也沒那么生氣了。 一時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督主既不急,她便也沒什么可急的,總歸笑到最后的一定會是督主,他們也始終都會有彼此相伴,福禍相依! 第一百九二章 及笄在即 用過早膳,簡單收拾一番,施清如便隨常太醫(yī)進了宮去。 常太醫(yī)關(guān)心徒弟,自然少不得要問她昨晚宮里大宴可還順利,“沒出什么事兒吧?” 施清如搖頭笑道:“那樣的大宴,又有皇上太后親自坐鎮(zhèn),能出什么事兒?師父只管放心吧,就是,福寧長公主復位了?!?/br> 常太醫(yī)聽得小徒弟說沒出什么事兒,已經(jīng)在笑了,立刻又聽得福寧長公主復位了,笑容便僵在了臉上,片刻才沒好氣低聲道:“這才幾個月呢,好歹也撐到過年吧?還‘君無戲言’呢,呸,分明就是說話猶如放屁!” 他小徒弟差點兒連命都沒有了,韓征那樣大費周章,也只是讓那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得到了一點小小的懲罰而已,甚至都算不得實質(zhì)性的懲罰,只是讓她損失了一點少少的臉面和銀錢。 結(jié)果連這樣的懲罰,也這么快解除了,叫人怎能不生氣! 施清如忙道:“師父別生氣,本就都知道不過是遲早的事兒而已,早兩個月晚兩個月也沒什么差別了,誰讓她到底是皇上的胞姐,又有太后這座大靠山在呢?不過一時的得失算不了什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相信將來總會有她哭的時候!” 常太醫(yī)如何不知道自己再生氣也是白搭,嘆了一口氣,低聲道:“也只能這樣想了,不然氣死自己不成?小徒弟你也別氣,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她總會有遭到反噬與報應(yīng)那一日的?!?/br> 施清如笑著點頭,“師父放心,我早不氣了,您也別氣了,一日之計在于晨,沒的白影響了您一整日的心情。對了師父,若這兩日衛(wèi)親王府有名帖到咱們司藥局,可得勞您去一趟衛(wèi)親王府才是?!?/br> 常太醫(yī)之前到底還是已自她之口,知道了廣陽郡主的所作所為,自然聽見衛(wèi)親王府便沒有好感,冷哼道:“我可沒空去,讓太醫(yī)院的人去吧,橫豎他們?nèi)硕?,又正明里暗里與咱們司藥局別苗頭,肯定會很愿意去衛(wèi)親王府的。” 頓了頓,忍不住點了施清如的額頭一下,“你這丫頭,偶爾就不能心狠心硬一些嗎?” 施清如捂著額頭,笑得訕訕的,“師父,我沒你想的那么好,只是覺著一碼歸一碼而已。廣陽郡主之前是不對,可她已經(jīng)知道錯了,昨晚衛(wèi)親王妃也找我道了歉,說自己教女無方,我能感覺到她認錯的誠心,也相信有這樣一個母親,女兒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如今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皇宮里的每一個人,卻也還是希望皇宮和皇室里有善意和美好,希望自己不與她們同流合污,不知不覺就成了與她們一樣的人的?!?/br> 常太醫(yī)不說話了。 半晌才撫著施清如的頭欣慰道:“師父很高興,在皇宮這么個大染缸里待了這么長時間了,你還能保持初心,保持本色,枉費師父活了五十幾年,在這方面倒不如你一個小丫頭通透了,以后師父可得向你學習才是?!?/br> 施清如不好意思起來,“我哪有師父說得這么好,就是覺得應(yīng)該這樣做而已,可能也是因為沒踩到我的底線吧,要真踩到了我的底線,我就絕不會這般好說話了。” 常太醫(yī)點頭,“嗯,不觸碰底線的事,不計較也就罷了,但底線絕不能退讓,無論任何時候、任何事都是?!?/br> 師徒兩個說著話兒,很快進了宮。 卻是前腳才進司藥局,后腳永和殿的宮人便來請施清如了,“我們娘娘連日cao勞,今兒實在起不來了,可還有一大攤子事等著我們娘娘拿主意,還請縣主能立時去給瞧一瞧。” 施清如想到昨兒大宴的規(guī)模,她光是看,都覺得說不出的繁瑣復雜了,何況是這么大一場宴會的經(jīng)辦者? 關(guān)鍵不但得勞力,還得勞心,還得在隆慶帝和太后面前奉承,得應(yīng)酬一應(yīng)賓客,得時刻提防著不出任何的岔子,以免功虧一簣,沒有功勞反得責罰,也就不怪豫貴妃今兒起不來了。 施清如拿了藥箱,便隨來人去了永和殿。 待見到豫貴妃,一番望聞問切后,果然是積勞成疾,因道:“娘娘,您這次是真累得不輕,歇三五日只怕是緩不過來,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的才夠,——娘娘別嫌我說話直,畢竟您年紀也不小了,實在不宜再這樣高強度的勞心勞力?!?/br> 豫貴妃聞言,苦笑道:“本宮如何不知道自己年紀已經(jīng)大了,體力腦力都早已是力不從心?可此番皇上旨意下得那般急,本宮除了硬著頭皮上,又能怎么樣呢,難道說自己辦不來不成?那皇上立馬就得擼了本宮的貴妃,也得不到本宮回自己的宮殿,立馬多的是人爭著取本宮而代之了?!?/br> 說著嘆了一口氣,“縣主不知道,有些位子就跟老虎的背一樣,一旦騎上去,就輕易再下不來了?!?/br> 一旦下來,不知道多少人等著踩踏她。 何況,也舍不得下啊,虎背固然危險,卻坐得高,看得遠,能借老虎的威勢——轉(zhuǎn)換一下,便是能借手里的權(quán)勢,讓人人都害怕臣服,能得到許多別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利益與好處。 所以,叫她怎能輕易舍得下,那她當初又何必要費盡苦心的上呢? 施清如如何不知道豫貴妃的問題根本在于她自己舍不舍得下,而不是能不能下? 這是人家自己的選擇,她本無權(quán)過問,她能做的,不過就是盡自己大夫的本分而已,“那娘娘也得休息才是,藥石反倒沒多大用,不過我還是給娘娘開兩張安神培元的方子,娘娘慢慢吃著,再就是注意休息吧。” 豫貴妃渾身都說不出的乏軟,有氣無力道:“本宮渾身軟得面條一樣,縣主有沒有方子,能讓本宮吃了,精神好一些的?昨兒的宴席縣主也是參加了的,不用說也當知道,光善后都得好幾日,本宮至少得把這幾日先撐過去了,再慢慢兒的注意休息吧?” 施清如搖頭,“實在沒有那樣的方子,娘娘除非自己休息好了,自己緩過來?!?/br> 豫貴妃知道她向來有一說一的,聞言嘆道:“那只能本宮自己注意休息保養(yǎng)了,幸好下一次宮里有大宴得是除夕了,本宮接下來除了日常宮務(wù),不消額外勞心勞力,不然……” 施清如又陪著她說了一會兒話,留下方子后,也就行禮告辭了。 待出了永和殿,才長長吐了一口氣。 活在皇宮里,可真是人人都得爭啊,想要過得好,就只能去爭;可真爭來了,就真能過得好嗎,豫貴妃那樣的勞心勞力積勞成疾,只有自己才知道個中的苦吧? 施清如默默感慨著,上了通往司藥局的長街。 迎頭卻遇上了一身金吾衛(wèi)官服的蕭瑯,算來二人已經(jīng)幾個月沒見了。 如今這樣面對面的遇上,施清如總不好當沒看見,立刻避開,且長街之上也避無可避,只得迎了上前行禮見過,“蕭大人,好久不見,倒是沒想到今日能在此得遇蕭大人?!?/br> 蕭瑯拱手給她還禮,“的確好久不見,恭定縣主一向可好?” 施清如笑著點頭,“多謝蕭大人關(guān)心,我很好,倒是蕭大人,……身體可都已痊愈了?” 總是為救她才受的傷,她若連問都不問一聲,算怎么一回事? 蕭瑯臉上也有了笑,讓他瘦削沉毅的臉總算有了兩分生氣,“已經(jīng)痊愈了,所以前日已經(jīng)回宮當差了。縣主請便,我便不打擾縣主了。” 施清如點點頭,“那我就先告辭了,蕭大人保重?!?/br> 說完再次一禮,與蕭瑯擦肩而過,疾步去了。 走出一段距離后,老是疑心背后有人在看自己一般,可不著痕跡回頭看了一下,看見的卻是蕭瑯越走越遠的背影,這才放下心來,看來真是自己的錯覺……遂加快了腳步。 蕭瑯的確沒回頭看施清如。 看了又怎么樣呢,除了讓自己再次陷進去,也給她帶去麻煩以外,什么用都不頂,他何必再傷人傷己? 可老天爺怎么總是愛跟他開玩笑,愛捉弄他呢? 他前日就回宮當差了,除了去過一趟乾元殿給皇上舅舅復命以外,甚至連仁壽殿都沒去過,便一直待在金吾衛(wèi)的值房里足不出戶,連昨兒皇祖母的千秋壽宴,他亦沒有出席。 表面的理由是他休了這么長時間的假,公務(wù)已是堆積如山,得盡快處理了才是,且同僚們替他分擔了這么久的擔子,受累了這么久,如今他總算傷愈回來了,也該回饋大家一二了。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在有意盡可能減少自己見到施清如的機會,甚至壓根兒不給自己任何見到她的機會! 卻萬萬沒想到,他方才會那樣猝不及防的見到她,根本連立刻避開都來不及,——問題這個時辰,她如今又不用再去仁壽殿給皇祖母治病了,他算著應(yīng)當萬萬遇不上她才是,誰知道卻偏偏遇上了,老天爺不是在捉弄他是什么? 蕭瑯心里說不出的苦澀,想到方才那匆匆的一面,又禁不住有幾分隱隱的竊喜。 那不是他克制不住自己,刻意制造的機會,而是機會自己送上來門來的,其實也怪不得他,不是嗎? 也虧得有這個機會,才讓他終于又見到了活生生的她。 她看起來仍是那般的清麗脫俗,從容不迫,可惜他和她始終只能是兩條注定永無交集的線,他這輩子都只能遠遠的看著她…… 蕭瑯強忍著一直到走完了整條長街,行將拐彎時,才狀似無意回了一下頭。 就見長街的另一頭,早已沒有了那個令他滿心苦痛卻始終割舍不下的倩影,只得無聲的苦笑著,繼續(xù)往仁壽殿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此行是去給太后請安的,因為知道自己的母親這幾日也住在仁壽殿里,勢必會向皇祖母哭訴她的委屈和不容易,待會兒皇祖母見了他會說些什么,他大體都猜得到。 可皇祖母一直都那么疼他,他總不能因為怕她念叨自己,就連安都不去給她老人家請了,尤其昨兒皇祖母的千秋,他也沒有當面磕頭道賀,那今日這一趟,就更是非去不可了。 只是,皇祖母怎么能這么快,就讓皇上舅舅給他母親復了位呢,這不是讓旁人覺著皇上舅舅朝令夕改,指不定也會讓皇上舅舅自己心里也不舒服嗎? 奈何現(xiàn)在木已成舟,他只能回頭多勸著母親一些,一定要低調(diào)再低調(diào),收斂再收斂,千萬不要再想那些不該他們的了,問題是,母親若是那么容易就勸動,他們母子之間也不會成了如今這般境況了……蕭瑯一邊走一邊想,眼見仁壽殿已近在眼前了,才打住思緒,加快了腳步。 用過午膳后,小杜子忽然到了司藥局接施清如,“干爹立等著見姑娘呢?!?/br> 施清如想到因為韓征忙,自己都好多日沒與他好生說過話兒了,同了小杜子一道欣然前往。 不想到了司禮監(jiān),韓征卻剛巧被傳去了御前,施清如只得坐在榻上一邊吃茶,一邊等他回來,小杜子則在一旁滿臉的歉意,“姑娘,干爹特意空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出來見姑娘的,誰曾想皇上會這個時辰傳他老人家呢,要是一早知道,他老人家肯定不會讓姑娘干等的?!?/br> 施清如笑道:“皇上傳召誰能料得到呢?我又不是外人,你不必解釋,我等一會兒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肯定有你自己的事要忙,且只管忙你的去吧,我就在這里等著即可。” 小杜子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兒忙的,況天大的事兒也沒有姑娘大啊,我就在這里陪姑娘說話兒吧?!?/br> 兩人遂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閑話兒來,時間倒也不難打發(fā),不一時便等到韓征回來了。 小杜子忙笑著上前給韓征行禮,“干爹,姑娘等您有一會兒了,兒子給您沏茶去啊。” 說完便卻行退下,沏茶去了。 施清如這才笑著給韓征打招呼,“督主,你回來了?!?/br> 韓征坐到了她旁邊,似笑非笑晲她道:“見本督回來,竟然都不說起身迎接本督,仍這樣大喇喇的坐著,你眼里還有本督,還有自己的男人嗎?” 施清如本來聽他說前半段,還覺得自己好像是有些過分,等聽到后半段,就只覺得好笑了,也似笑非笑的晲他:“不是某人自己說的,讓我在他面前不用拘束,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這是我的特權(quán)嗎?原來都是騙人的?” 韓征讓她既嬌且媚的一晲晲得心里一熱,忍不住捏了她的臉頰一把,低聲道:“以后不許再這么看我以外的其他任何人,男女都不行,記住了嗎?” 施清如約莫猜得到他何以會這般說,學他的話道:“那督主也不能這樣看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必須這樣……” 做了個面無表情的樣子,“都必須這樣看人,尤其是女子,記住了嗎?昨晚上不知道又有多少顆芳心遺落到了督主身上去,我真是現(xiàn)在想起來,都還覺得生氣得緊,都忍不住想要配一種特制靈藥,讓你只在我面前這般好看耀眼,在其他人面前,都黯淡無光了?!?/br> 韓征讓她說得忍俊不禁,“如今正是吃蟹的好時節(jié),看來我以后吃蟹都不用特意放醋了,光你釀的就夠了?!?/br> 施清如正要再說,見小杜子端了茶進來,只得暫時打住,待小杜子退下后,才皺著鼻子冷哼道:“某人難道覺得很光榮,很沾沾自喜不成?看來我明兒也得讓某人體驗一下同樣的感覺了。” 韓征不笑了,握了她的手酸溜溜道:“哪還需要等明兒,我今兒已經(jīng)釀了一大缸醋了,你那些醋可都是虛的,我這才是實打?qū)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