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jié)
竟是一病便起不來床了。 拓跋弛便是趁此機會,帶著自己的私人部曲,攻打了云夢城,將其占為了南梁所有,掛上了南梁和自己大旗的,只當如此一來,兩國開戰(zhàn)便是在所難免,箭在弦上了。 卻不想到了這個地步,拓跋弢仍是不愿開戰(zhàn),不但大罵了拓跋弛,奪了他左賢王的爵,還急召他立刻回朝問罪。 韓征和內(nèi)閣如今要等的,便是拓跋弛到底有沒有撤出云夢城,回朝問罪的確切情報了。 若當皇帝的拓跋弢是真的不想開戰(zhàn),他們自然也不愿開戰(zhàn),雙方就這樣和和氣氣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內(nèi)閣眾閣老雖不用上戰(zhàn)場,這些日子的種種勞心勞力,卻絕對敢說比上戰(zhàn)場輕松不到哪里去了。 那接下來便是雙方當面談判,讓南梁對大周進行補償之類的后續(xù)事宜了。 只不過在沒有確定的消息之前,韓征不方便透露給常太醫(yī)和施清如知道罷了。 常太醫(yī)聽韓征的口氣,打不起來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嘆道:“希望真打不起來吧。我今兒聽冒兄無意提起,京城的米價已經(jīng)每升漲了一文,其他東西也都多少有漲價,城外的粥鋪前人也比以往多了些,這還是大過年的呢……百姓們是真的難?。 ?/br> 韓征讓他說得心里沉甸甸的,道:“我倒是還不知道米價漲了,回頭著人細細走訪了解一番去,看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屯糧,若是,就得著戶部開倉‘均平抑’了?!?/br> 問題是國庫也沒多少存銀存糧了,還得防著與南梁萬一真的開戰(zhàn),幾十萬兵馬在戰(zhàn)場上每日的吃穿喝已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還不定戰(zhàn)事得持續(xù)多久,——還真是千萬別開戰(zhàn)的好。 常太醫(yī)見氣氛凝重起來,想到今兒好歹是過節(jié),忙笑道:“肯定大家都不希望開戰(zhàn),但如果真要開戰(zhàn),也不是誰憑一己之力就能阻攔改變的,少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次遗媚銈兌夹Σ怀鰜砹耍龝嚎蛇€要去賞燈呢,千萬別因此壞了興致,我且自罰三杯,換你們繼續(xù)笑,應當夠了吧?” 施清如忙笑道:“師父想吃酒就明說,非要說什么罰酒三杯,我們可沒說要罰您,何況您方才已經(jīng)喝不少了,所以一杯就夠了。您自己就是大夫,素日也經(jīng)常告訴我們要注意養(yǎng)生,自己倒明知故犯了?” 說得常太醫(yī)訕訕的,“就知道什么都瞞不過小徒弟你的眼睛,好吧,就一杯?!?/br> 施清如待他飲盡了杯中的酒,又盛了一碗熱湯遞給他,見韓征的碗空了,也給韓征盛了一碗。 一時飯畢,施清如換過一身輕便衣裳,韓征也換過小杜子趕著回都督府去取來的便裝后,兩人便辭別常太醫(yī)出了門,施清如本來還想邀常太醫(yī)同去的,讓常太醫(yī)笑著給拒了,“我這把老骨頭可經(jīng)不起人挨人人擠人的,還是在家里舒服些,你們早去早回?!?/br> 只得作罷,因燈市離得近,便沒有坐車,也沒帶人跟著,就彼此兩個,一路步行著,慢慢往燈市走去。 卻是剛拐出都督府一帶的小巷子,韓征便借著衣袖的遮掩,握住了施清如的手,低笑道:“這么好個白胖媳婦兒,可得牽牢了,省得被拍花子的給拍了去,那我可上哪兒再找個一模一樣的去?” 施清如順勢捏了他的大手一下,“說誰胖呢,白我認,胖我可不認,哼,你才胖呢!” 卻被他手指的骨節(jié)硌得手生疼,哼哼道:“你骨頭怎么這么硬,不管,你要給我吹?!?/br> 韓征低笑出了聲,眼里滿是溺愛,“好好好,給你吹,呼——,呼——,這下不痛了吧?” “嗯,好多了,不過還是不高興,得待會兒看見什么買什么,才能徹底高興得起來?!笔┣迦玎僦焯嵋?。 韓征最喜歡的就是她沖自己撒嬌了,眼角眉梢越發(fā)柔和了,“買買買,想買什么買什么,只要我媳婦兒高興?!?/br> “誰是你媳婦兒了,還沒成親呢!” “方才我說‘這么好個白胖媳婦兒’時,你自己沒有反對的,沒有反對就是承認了,現(xiàn)在還想出爾反爾不成?遲了,反對無效……” 兩個人低聲說笑著,拐過一條窄窄的胡同,便能看見高高的燈架,也能聽見鼎沸的人聲了。 待再前行了一段兒,上了大街后,更是霎時豁然開朗,只見街道兩邊都是各式各樣的彩燈,左邊望去一眼望不到頭,右邊望去同樣一眼望不到頭。 除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彩燈,街道兩旁還擺滿了賣各種東西的小攤兒,吃的喝的、花兒草兒、首飾玩意兒、撈金魚套圈兒的,甚至還有表演吐火吞劍胸口碎大石的……簡直應有盡有。 直把施清如看了個眼花繚亂,拉著韓征的手歡喜無限,“原來燈會這般熱鬧,我明年還要來?!?/br> 這還是她兩輩子以來,第一次置身這樣帶著nongnong煙火氣兒的熱鬧里呢,當真別有一番意趣。 韓征自是笑著說好,“不止元宵燈會,其實天橋下經(jīng)常都有夜市的,只規(guī)模沒這么大而已,卻也差不離,你若喜歡,以后我時常帶去你便是了?!?/br> 見她笑得一臉的嬌美滿足,心里也說不出的滿足,別說她只是想逛個夜市了,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定要設法兒摘了來給她。 兩人沿街走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兒,韓征見路邊有花農(nóng)賣山茶花環(huán)海棠花環(huán)之類的,便買了一個親手給施清如戴上,端詳一番后,方笑道:“好看?!?/br> 施清如偏頭,“真的?既好看,貴些也值了,不然我都想退貨了,足足半兩銀子呢?!?/br> 這時節(jié)哪來的鮮花兒賣,除了豐臺世代的花農(nóng)們培育出了少量專供貴人們賞玩的,能扎成花環(huán)到燈市上賣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自然價值不菲。 韓征見她一臉的心疼,刮了她的鼻尖一下,笑道:“方才還說要看見什么買什么呢,怎么這會兒就變這么小氣摳巴了?放心,你男人有的是銀子,你只管可勁兒花就是了。” 施清如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不是真這么小氣摳巴啦,就是忽然覺著銀子該花的便罷了,可花可不花的,其實可以省下來的。師父不是說了嗎,米都一升漲一文了,我就覺著,花半兩銀子就為了買這么個花環(huán),至多只能新鮮個兩三日,也太浪費了些……不許笑了,人家還不是因為知道你日日都常人想不到的勞心勞力,才跟著憂國憂民的么?” 雖然她這個憂國憂民實在什么用都不頂,反倒有些矯情,可她就是忽然舍不得白白浪費銀子了。 韓征忍不住又刮了她的鼻尖一下,“小傻子,那些事兒與你什么相干,你就別想那么多了,安心買買買便是了,天塌下來,還有我給你撐著呢。那邊兒賣什么吃的呢,那么多人,我們也瞧瞧去?” 不由分說拉了施清如過去。 卻是一家賣鴨血粉絲湯的,聞著就香氣撲鼻。 就是沒有座兒了,得在一旁等,韓征便有些意興闌珊了,“還是換別家吃吧?!?/br> 本來他也只是為了轉(zhuǎn)移他家傻丫頭的注意力,才拉了她過來的,并不是真的想吃。 施清如卻見店家的辣椒紅艷艷的,芫荽也綠茵茵的,想到韓征一定愛吃,拉了他在一旁等著,等終于等到了座兒,又替韓征把桌椅都仔細擦過了,才讓他坐了。 自己卻沒就坐,而是給韓征燙碗筷去了,知道他自來愛潔,自然不能委屈了他,忙碌的就像一直勤勞的小蜜蜂一般。 看得店家娘子都忍不住贊起來,“官人可真是好福氣,娘子這般漂亮,還這般的賢惠體貼?!?/br> 韓征本就因施清如一直跟個賢惠的小妻子一樣為自己忙個不停,而心下說不出的熨帖,又聽得老板娘這般會說話,立時決定待會兒給雙倍的錢,面上還要矜持道:“老板娘過獎了。” 店家娘子見他也生得神仙下凡一般,呵呵笑道:“不過要是我家官人也生得跟官人您一樣這般俊俏,我肯定比娘子更賢惠更體貼十倍?!?/br> 卻換來店家的哼笑,“等你也有這位娘子這樣的美貌氣度,再來想我能生得跟這位官人一樣俊俏吧?!?/br> “哼,我年輕時也是我們那一帶的一枝花兒好嗎?現(xiàn)在你這是嫌棄我人老珠黃了……”店家娘子說著,就要擰店家的耳朵去。 店家只得忙忙告饒,“這么多客人在呢,好歹給我留點兒面子……哎,鍋里,鍋里粉絲煮老了……” 看得客人們都哈哈大笑起來,快樂得簡單而直接。 很快施清如和韓征的鴨血粉絲湯來了,店家娘子還給二人送了一碟子自家腌制的大頭菜和豆腐干,“……自家做的,還算干凈,二位客人一看便是貴人,可千萬別嫌棄。” 施清如心里已經(jīng)喜歡上了這家小店,很給面子的立時嘗了一筷子,笑道:“味道真不錯,大嫂可真是能干。” 店家娘子就笑得更歡了,“貴人不嫌棄就好。我們夫婦做這生意已經(jīng)小十年了,還是第一次遇見您二位這般般配,都跟神仙下凡一樣的客人呢,真是光看著心里就說不出的舒服了,二位一定會幸福美滿到白頭的。我就不打擾二位了,二位請慢用?!?/br> 說完又笑著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施清如心情就更好了,笑著與韓征道:“這老板娘真是好會做生意,鴨血粉絲湯味道也好,怕是要不了幾年,便能發(fā)家致富了,她官人可真是好福氣?!?/br> 韓征心里已決定給店家五倍的錢了,笑道:“店家是挺好福氣的,不過還是沒我福氣好?!?/br> 施清如輕啐了他一口,“你如今可不得了,甜言蜜語那是張口就來,方才已經(jīng)惹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都看你了,再知道你嘴巴這么甜,豈不越發(fā)得前仆后繼了?” 韓征就吸了吸鼻子,“你方才是醋放多了嗎,聞著……” 話沒說完,就敏銳的察覺到似是有人在看他們,忙冷眼看了過去。 就見一身便裝的蕭瑯與丹陽郡主,還有個年輕姑娘正站在不遠處,兄妹兩個看的恰是他們所在的方向。 韓征臉上的笑一下子淡了許多。 施清如也已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便也看到了蕭家兄妹,忙低聲與韓征道:“要不我們不吃了,這就走?” 怎么偏在這里遇上了蕭家兄妹呢,尤其蕭瑯,就算督主說過他與宇文皓是不一樣的,她還是忍不住擔心,萬一他已經(jīng)懷疑上了督主,也打著跟宇文皓一樣的主意呢? 而且除夕那夜,雙方就只一門之隔而已,實在有些尷尬…… 韓征卻道:“才吃了兩口呢,走什么走,吃完了再走吧。” 何況目測也走不了了。 就見蕭瑯與丹陽郡主已一前一后走了過來,跟他們一起的那年輕姑娘也只能跟了上來。 蕭瑯很快便走近了,抱拳笑著給韓征打招呼,“韓……韓兄,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真是好巧?!?/br> 韓征笑著起身給他還了禮,“是啊,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蕭兄。老板娘,給我們添幾把椅子。” 店家娘子見蕭瑯幾個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身上的料子也一看都是好的,知道也是貴人,怠慢不得,忙笑著添了桌椅過來,又問幾人吃點兒什么? 蕭瑯與丹陽郡主都是一句:“與他們的一樣即可?!?/br> 與他們一起那年輕姑娘卻是眉頭微蹙,強笑道:“我不餓,就不吃了吧?!狈置魇窍拥胤诫缗H,東西也粗鄙不干凈。 韓征與蕭瑯在一邊已經(jīng)說上了話兒,“南梁賊子委實可恨,弄得宮里宮外大家伙兒都沒能過好年……” 丹陽郡主便笑著低聲給施清如和那年輕姑娘彼此介紹,“這位是奉國公府的六小姐,這位是恭定縣主……” 奉國公府的六小姐與施清如卻早已猜到彼此的身份了,大節(jié)下能跟著蕭氏兄妹眾目睽睽之下逛燈會的,除了蕭瑯的未婚妻子,還能是誰? 同樣的,一個‘韓兄’已足以奉國公府的六小姐猜到韓征的身份,繼而猜到施清如的身份了,誰不知道韓廠公對所有女人都不假辭色,除了恭定縣主? 但面上卻是都沒表現(xiàn)出來,笑著彼此問了好,在丹陽郡主的主導下,說起京城如今時新的首飾衣裳來。 一旁蕭瑯余光見女孩子們片刻間便已說得很熱鬧了,只要他們這邊聲音壓低些,當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才是,這才低聲切入了正題,“韓廠臣,機會難得,我便不浪費時間了。想必韓廠臣也聽說過了,我希望能去涼州戰(zhàn)場,皇上也頗意動,就是皇祖母與家母死活不同意,還望韓廠臣能助我一臂之力。” 韓征自然早就知道這事兒了,可這是他們的家事,他可管不著,便只是淡笑道:“蕭大人當很清楚太后與長公主如今對我的態(tài)度才是,只怕我要讓蕭大人失望了。” 頓了頓,“其實也不怪太后和長公主不肯同意,她們就蕭大人一個親孫子、一個兒子,如何舍得讓你去戰(zhàn)場上冒險,要建功立業(yè)在京城也是一樣的,不是嗎?” 蕭瑯皺眉道:“在京城自然也可以建功立業(yè),可卻飛不到真正的高空,不能看到大地真正有多廣袤,豈能一樣?還望韓廠臣能成全我,只要皇上下了旨,便是皇祖母與家母,也無話可說了。” 本來之前他就已下定決心要去涼州了,除夕之夜后,他的決心便更堅定了。 京城的水實在太深了,他真的不想卷進那些看不見的斗爭里,不想落得跟宇文皓一樣的下場,然而韓征也是為了自保,宇文皓不死,他就得死,除了先下手為強,還能怎么樣? ——宇文皓母子的死訊一傳開,蕭瑯便猜到必定與韓征有關了。 但那幾日韓征一直在宮中忙著與內(nèi)閣重臣們議事,連宮門都沒出過,連帶他手下那些心腹得力之人也都幾乎沒出過宮;且時間那么緊急,宇文皓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軟柿子,總能勉力招架韓征兩個回合,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就更是令人細思極恐了。 因為平親王府大肆宣揚宇文皓是如何的“至孝”,平親王妃也一并沒了,蕭瑯其實懷疑過平親王,只不過太過可怕,沒敢深想下去而已。 然又因知道別人都不知道的內(nèi)情,早就知道是宇文皓算計韓征在先的,他倒也并不覺得宇文皓是無辜枉死。 卻也免不得兔死狐悲,尤其平親王妃其實遠遠罪不至死,然而終究也死了,蕭瑯便免不得要擔心自己的母親了,她可一直都沒放棄過想推他上位的,壓根兒不愿去想要推他上位是多么的艱難,多么的名不正言不順。 那他遠遠離開了京城,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都盡可能不再回京,他母親應當便能消停了,將來無論如何,他也能保全自己的至親們了吧? 何況……蕭瑯的余光忍不住又瞥向了一旁,燈火跳動、人來人來之間,施清如的臉也在明暗間閃爍,配著頭上的山茶花兒,說不出的好看,說不出的嬌美。 有些人真不是想忘就能忘得掉的,哪怕早已知道且接受她身心都已全然屬于了別人,依然忘不掉,這對他是折磨,也對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奉國公府六小姐不公平。 他怕自己再留在京里,就要被逼著迎娶后者了,就像今日一樣,明明他們兄妹都還在孝期,——平親王妃是蕭瑯兄妹的舅母,他們依禮該為她服五個月小功喪的。 然而福寧長公主才不管這些,說大晚上的誰會注意他們兄妹,早早便把奉國公府的六小姐接到了長公主府,定要蕭瑯帶了她一道來逛燈會,虧得還有丹陽郡主體諒兄長,一同跟了來,不然蕭瑯還不知道今晚要怎么熬。 他當初既答應了定親,將來肯定便會成親生子,那是他為人子的責任,也是他身為一個男人應有的擔當。 卻不是現(xiàn)在,不是這一兩年以內(nèi),可惜這話與誰都說不通,便只好遠遠的離開了。 倒不想這么巧,剛好就遇上了韓征與施清如。 二人哪怕坐在一群人之間,也跟鶴立雞群一樣,說不出的顯眼,他是一眼就看到了,這才想到了過來開口請韓征幫忙,自然,也不是一點旁的私心都沒有…… 韓征仍是一臉的淡笑,“縱是皇上下了旨,太后不同意,只怕事情也成不了。蕭大人若實在想去涼州,何不先說服太后和長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