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jié)
隆慶帝的臉色已是難看至極,胸口也再次劇痛起來。 他忙捂住了,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滿心都是后悔自己方才竟還想著要保全太后,那畢竟是他的親娘,他雖恨她,還是沒想過要她死,還是希望她能在仁壽殿得以善終的。 所以他才趕在韓征開口之前,先懲處了太后,那樣韓征指不定就不好再開口了,太后的性命自然也能得以保全了。 至于他自己,也并非就像太后說的那樣,到了這個地步,都還‘忠jian不明,善惡不辨’的犯糊涂,他之前昏迷時既能聽清楚太后與宣武侯崔福祥的對話,自然也能知道局勢已到了何種地步,更知道歷朝歷代都到了“清君側(cè)”地步的皇帝,就沒一個是能善終的。 可他想要繼續(xù)活著,就得繼續(xù)糊涂下去,就得繼續(xù)像之前那般萎靡不振,萬事不管。 其實那樣也挺好的,他就安心受用他的便是,朝政大事韓征既喜歡處理,都交由韓征做主,反正韓征自來處理得極好,自然該能者多勞;而他無論這江山好成了什么樣兒,或是壞成了什么樣兒,都后繼無人,將來上位的注定不是他的兒孫,那他管那么多呢,好生受用至死那一日也就是了。 為什么非要去想什么振作,什么上進呢? 都是宣武侯那個佞臣誤的他,都是崔福祥那個狗奴才誤的他,更是他的親娘誤了他、害的他??! 偏偏到了這個地步,他的親娘還口口聲聲都是為了他好,她是為了他好么? 她都是為的蕭瑯,為的她自己的富貴權(quán)勢,便連大局能枉顧,亦連他的性命都能枉顧,他明明還活得好好兒的,她已在想著由誰來接替他的大位,有了一個備選還不夠,連第二個也早早謀劃上了,——這樣的親娘,保全來做什么,他就該由得她自生自滅! 隆慶帝深吸一口氣,覺得胸口痛得稍稍好了些,這才沉聲開了口:“廠臣說得極是,茲事體大,就該先國后家,嚴懲以儆效尤才是!傳朕旨意,貶太后為庶人,往后便在仁壽殿自生自滅,不到死那一日,不許踏出仁壽殿半步!” 太后讓隆慶帝這個決定給震得接連倒退了幾步,才在段嬤嬤的全力攙扶下,堪堪穩(wěn)住了身形,沒有讓自己就地倒下。 眼圈卻是越發(fā)的紅了,一直強忍著的眼淚也幾乎要再忍不住,“皇帝,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哀家可是你的親娘,你、你、你……” 話沒說完,忽然就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了隆慶帝的真正意圖。 眼下與韓征硬碰硬哪有生機,明顯他不但手握大軍,此刻就在乾元殿外隨時待命,殿內(nèi)一眾重臣親貴也都是早讓他收服了,心甘情愿助紂為虐的,一個言語不合,韓征便直接要了皇帝和她的命,只怕也沒誰敢有二話,事后消息更是會被封鎖得死死的,絕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韓征犯上逼宮的惡行。 他隨便扶持哪個新君上位后,便又是大權(quán)獨握,風光無限的韓廠公了,于他根本不會有任何影響! 可皇帝和她卻已經(jīng)死了,有再多的冤屈與不甘,也都只能永遠埋在底下,永無得見天日那一日了…… 太后接連深吸了幾口氣,才堪堪穩(wěn)住了心神,看向韓征厲聲道:“韓征,事情的確都是哀家做的,哀家也可以如你所愿,幽居仁壽殿至死,或是立時死在你面前都無所謂??赡阕詈谜嬗心阏f的那般對皇帝忠心耿耿,對大周忠心耿耿,此番也只為清除皇帝身邊的jian佞,肅清朝堂,讓大周海清河晏,四海升平,而沒有旁的見不得人的心思,更不會對皇帝不利,對大周不利。否則,不但哀家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宇文家的列祖列宗在天有靈不會放過你,大周千千萬萬的臣民也不會放過你,因為亂臣賊子歷來人人得而誅之,你最好給哀家謹記!” 若她一死能保全皇帝,她便是立時死了又何妨? 反正她也早已活夠了,就當是她死前再為自己的兒子做最后一件事,再護自己的兒子最后一次吧! 只是沒能為女兒報成仇,沒能為自己雪成恨,她終究還是有那么幾分不甘心啊,也只好寄希望于皇帝以后若有機會,能替她一償夙愿了;不然便只能等她死后化作厲鬼,自己回來找韓征報仇了! 韓征等太后說完,方?jīng)鰶鲩_了口:“褚庶人,你先別急著走,也別急著死啊,有一件事,我很早之前就想告訴你們母子了。你們應(yīng)當至今不知道家父是誰吧?你們也應(yīng)當早就認定,當年先太子一脈都已死絕了,你們大可高枕無憂,永無后患了吧?” 第二百七八章 作證 韓征這話一出,太后與隆慶帝都是如遭雷擊,愣在了當場。 韓征是、是什么意思,他把他的父親與廢太子放在一起相提并論,總不會無緣無故,難道…… 不,不,絕不可能是他們想的那樣,廢太子一脈早就死絕,一個都不剩了,又怎么可能再冒出一個兒子來,還在宮里、在他們身邊潛伏了這么多年,他們也沒察覺到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一定是韓征在胡說八道,一定是他們聽錯了,一定是的! 半晌,太后才色厲內(nèi)荏的厲聲開了口:“韓征,你終于忍不住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什么‘清君側(cè)’,什么對皇帝忠心耿耿,一心為公,都是假的,你只有一個目的,便是謀朝篡位,對嗎?還連廢太子都搬了出來,誰不知道當年廢太子是因為謀逆,被先帝親自下旨誅殺,妻兒姬妾都同罪論處的?” “你卻為了粉飾自己不忠不臣的狼子野心,給自己生生認了一個逆賊當?shù)?,你還真是有夠能屈能伸的,不怪能有今日!可惜你別忘了,你就算飛到了天上,你也只是一個太監(jiān),飛不高也飛不遠,終究還是會落到地上,飛得多高,就摔得多慘的,不信就走著瞧吧,就算你能收買得了在場這些兩面三刀之人,也收買不了天下所有人,堵不住悠悠眾口!” 隆慶帝這會兒也維持不住面上的鎮(zhèn)定了。 實在是終于感受到刀已架到自己的脖子上,自己血濺當場就在眼前,強自鎮(zhèn)定都鎮(zhèn)定不起來了。 本來想著自己主動退讓,又跟之前一樣萬事不管,都由韓征做主,再仗著君臣這么多年多少存在的幾分情分,韓征留他一直活著的可能性還是不小的。 畢竟換一個皇帝能給韓征的權(quán)勢和自由,也不會比他現(xiàn)在給的更多了,所謂“做生不如做熟”,韓征又何必再白費那個神呢? 可若韓征真與廢太子有關(guān)系,甚至就是廢太子的兒子……那他還活什么活,他的死期就在眼前,且必死無疑了,又何必再委屈自己,弄得半點帝王的尊嚴都沒有! 隆慶帝也因沉聲道:“韓征,朕這些年自問待你已夠親厚夠信重了,念著你此番受了委屈,小節(jié)上也沒有與你計較,你就是這樣報答朕的不成?你口口聲聲‘清君側(cè)’,你真正想清的,不止是‘君側(cè)’,還有朕這個君吧!可惜太后說得對,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哪怕能把文武百官都收買都鎮(zhèn)壓住,也休想堵住悠悠眾口,休想掩蓋你是一個亂臣賊子的事實!” 頓了頓,“當然,這當中也不是沒有存在誤會的可能,朕念在你這些年對朕忠心耿耿,對朝廷也鞠躬盡瘁,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的份兒上,可以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好生認個錯兒,以后也保證會繼續(xù)忠于朕,忠于大周,方才的話,朕就當從來沒聽見過,你自己看著辦吧!” 韓征緩緩踱步到了太后和隆慶帝面前,居高臨下看了母子二人一回,方似笑非笑道:“你們母子心里明明知道我不是在胡說八道,你們也沒有聽錯,還打算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我也懶得與你們多費口舌,——黃祿,你來說吧!” 早已等候多時的黃祿便忙應(yīng)聲上前,滿眼仇恨的看著太后和隆慶帝,冷冷開了口:“當年先主的確蒙你們母子所陷害,被先帝親自下旨誅殺,先主的兒女妻妾皆同罪論處。可惜老天開眼,冥冥中自有安排,早就讓先主的韓良媛出了宮去,還在宮外生下了先主的長子,亦即我家少主,又忍辱負重十五載,才終于等來了今日,等到了為先主申冤報仇,討回一切的這一日!” 話音未落,太后已尖聲冷笑起來:“什么韓良媛,哀家怎么從不知道廢太子后宮還有一個姓韓的良媛?分明就是你們?yōu)榱搜陲椬约簛y臣賊子,作亂謀逆的事實,生編硬造的,只要哀家活著一日,你們就休想得逞,你們也休想一手遮天,哀家相信大周千千萬萬的臣民總有真正忠君愛國,眼明心亮不畏強權(quán)的!” 心里卻半點沒有嘴上說的這般的鏗鏘堅定,只因她已恍惚記起,當年東宮的確有過一個韓姓良媛,因為廢太子十分寵愛她,廢太子妃那時候還幾次到她宮里哭訴,惟恐庶子生在了嫡子之前,再以廢太子對韓良媛的寵愛,哪日指不定自己連太子妃的位子都要保不住。 所以太后對韓良媛有幾分印象,只不過后來聽說對方在出宮回鄉(xiāng)省親的途中,不幸墜入了江中,尸骨無存,廢太子妃沒兩年也如愿生下了嫡子來,再沒在她面前提起過韓良媛,她自然很快也忘到了腦后去。 卻不想,時隔二十年,她竟又忽然聽到了韓良媛的名字,還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那當年所謂的‘不幸墜入江中,尸骨無存’,如今看來,也是大有文章,也因此,才會讓韓征逃過了一劫,也為自家母子留下了這么大的隱患,終于于今日徹底爆發(fā)了! 太后想到這里,心里越發(fā)的涼,也越發(fā)的絕望了。 本來方才她還以為只要自己愿意赴死,多少應(yīng)當能為隆慶帝迎來轉(zhuǎn)機,而只要隆慶帝能活著,那終究便有為她報仇雪恨那一日的希望。 萬萬沒想到,轉(zhuǎn)機倒是真來了,卻是事態(tài)進一步糟糕的轉(zhuǎn)機…… 黃祿毫不示弱,“先主后宮有沒有過一位韓良媛,褚庶人應(yīng)當比誰都更清楚才是,那時候整個皇宮,還有對東宮上上下下,一草一木比你更清楚的人嗎?若不然,你們母子也不能那般輕易就陷害了先主,害得先主和東宮所有主子都被誅殺了不算,還奪去了本該屬于先主的天下、屬于先主的一切了!” 想到當年先太子對太后的敬重對隆慶帝的愛護,想到先太子妃日日都要帶了兒女去太后跟前兒請安承歡,想到那時候東宮一眾主子都是由衷拿太后當親娘、親祖母,東宮的宮人們也都與鳳儀殿的宮人們來往密切,親如一家,黃祿至今都還恨得牙癢癢。 賤人母子當年是多么的能忍、能裝,才能蒙蔽住東宮上下所有人,且一蒙蔽就是那么多年?。粬|宮上下所有人又是多么的傻,才能被蒙蔽那么多年,愣是只差被賣了還幫著人數(shù)錢,最后更是生生葬送了一切?。?/br> 太后冷笑道:“哀家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一個背主的奴才,也沒有資格與哀家說話!漫說當年廢太zigong里沒有你所謂的那個韓姓良媛了,就算有,無緣無故她出宮去做什么,她出了宮后,見過哪些人,又有沒有再嫁他人,誰又說得準?就憑著一個‘韓’字,就想無中生有,冒充天家血脈,掩蓋作亂謀逆的事實,你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還有當年廢太子巫蠱謀逆之事,乃是先帝親自定的案,一應(yīng)旨意也都是先帝親自下的,先帝何等英明神武之人,豈容爾等污蔑抹黑?哀家和皇帝便是死,也絕不會讓你們?nèi)缭傅?!?/br> 太后說完,便滿懷期待的看向了隆慶帝,希望他能立時聲援自己,與自己一道,無論如何都不承認韓征的真實身份,不管他的所謂真實身份是瞎充字號的也好,還是真的也好,總之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 那韓征便無論如何都逃不了‘亂臣賊子’的惡名,他們母子也不至哪怕死,都得背負污名而死,連死了都免不得身敗名裂了! 總算隆慶帝這次再沒犯糊涂,只顧與她慪氣了,很快也冷冷開了口:“昔年陳勝吳廣不過帶領(lǐng)一群烏合之眾所謂‘起義’,尚且要事先造勢一句‘大楚興,陳勝王’,好糊弄無知民眾。如今你韓征既早有謀朝篡位之心,自然也要有樣學樣,給自己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和理由才是,也省得天下萬民光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了你!” “可惜朕不是傻子,滿殿的文武親貴也不是傻子。若當年那位所謂的韓良媛真已身懷天家血脈,又豈能出宮去?廢太子夫婦便先斷不會同意,別說其時廢太子尚無子嗣,就算已有,天家血脈也斷不能隨意流落在外。后宮妃嬪都需定期請脈,韓良媛若真有孕,也斷瞞不了人!所以你們務(wù)須再為自己扯一層遮羞布,事到如今,再厚的遮羞布,也遮掩不了你們是亂臣賊子的事實了!” 說完看向一眾閣老親貴,“你們都是朕的臣工,都是大周的臣工,就眼睜睜看著朕被逼迫至廝,看著亂臣賊子囂張至廝嗎?你們?nèi)粢晃兜闹q為虐,甘做亂臣賊子的爪牙,就等著遺臭萬年吧!” 隆慶帝倒是不知道東宮曾有過一個韓良媛,他哪怕是親弟弟,也不好管自己兄長房里的事,但黃祿既敢公然這般說,那就算是假的,他們也勢必早已給做成真的了。 何況他方才仔細看了看韓征的眉眼,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使然,竟真讓他看出了幾分先太子的影子來,可恨他以前怎么就從沒發(fā)覺過呢?那他的生機便越發(fā)渺茫,越發(fā)微乎其微了。 自然更犯不著再委曲求全,尊嚴全無! 眾閣老重臣都是一臉的茫然,雖知道韓征在下一盤大旗,事先也早有默契,不然也不會打昨兒起,就一直替韓征沖鋒陷陣了。 卻是萬萬沒想到,韓征竟是廢太子……先太子遺失在外的長子,那大家伙兒豈不是不必再憂心新君的人選,不必再想那些個有的沒的,現(xiàn)成的人選就在眼前了? 難怪韓廠公一直兢兢業(yè)業(yè),把朝政處理得井井有條,此番更是勢如破竹,不留退路,他根本就是提早就在治理好自己的江山,根本就是籌謀了多年,誓要一擊即中,為先太子討回公道,也為自己一脈討回江山和一切??! 只這個消息實在太讓人震驚也太讓人意外,眾閣老重臣心念電轉(zhuǎn)之余,都有些回不過神來了。 還是平親王最先開了口:“當年宮中巨變,大皇兄薨逝之前,曾傳我到東宮,與我說的便是幾年前,他后宮的韓良媛因不堪忍受先太子妃的迫害,怕腹中新近懷上的胎兒再重蹈頭一胎不幸四個月即滑胎之覆轍,所以隱瞞自己已有孕之事,求得大皇兄同意她回鄉(xiāng)省親,后在途中落水而死之事?!?/br> “大皇兄當年親口告訴我,韓良媛離宮時,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他自得知了此事后,便一直派了人在大江南北的尋找韓良媛母子,總算于新近有了線索,知道韓良媛為他生了一個兒子,算來是他真正的長子,母子都還幸存于世之事。讓我將來待侄兒被找回京中,認祖歸宗后,一定要多多照拂于他,讓他能盡快適應(yīng)宮里和天家的生活,也能盡快培養(yǎng)出真正的皇長孫應(yīng)有的氣度和風范來。所以我可以證明,韓征的確就是大皇子的長子,是我們宇文家的血脈!” 安親王隨即也道:“此事我亦知曉,因為大皇兄也找過我,與我說過同樣的話。大皇兄還說過,他對長子和韓良媛都虧欠頗多,待他們被找到,帶回京中后,一定要加倍的補償他們。卻不想,大皇兄剛找過我沒幾日,便出了大事,以致物是人非……萬幸還有忠仆黃祿,遵從大皇兄的遺愿,最終找到了大侄兒,將他帶回京中,輾轉(zhuǎn)有了今日,大皇兄在天有靈,看見大侄兒這般的文韜武略、器宇軒昂,看到自己終于能沉冤得雪,大仇得報,物歸原主,也定能瞑目了!” 太后與隆慶帝不待二人把話說完,已是臉黑如鍋底,氣得說不出話來。 片刻,還是隆慶帝近乎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你們兩個真是好,好得很啊,朕以往還真沒錯看你們!” 兩個見風使舵的小人,果然絲毫都靠不住,廢太子當年明明就與他走得最近,真要找人傾訴,找人照拂兒子,也該先找他才對,怎么可能舍他而去就兩個小婦養(yǎng)的、滿肚子壞水兒的庶子? 卻硬生生給他編得跟真的似的,也不知韓征許了什么好處給他們,總之他一定不會讓他們?nèi)缭?,便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他們! 安親王似笑非笑應(yīng)道:“四皇兄有沒有錯看三皇兄和我,我們說不好,倒是您和太后、不,褚庶人,我們才真是錯看了你們呢,當年褚庶人待大皇兄是何等的疼愛,不是親生勝過親生,您待大皇兄又是何等的敬愛崇拜啊?弄得我們都只差要懷疑褚庶人是‘天下十個后娘九個壞’里那個唯一的例外了,不想我們終究還是沒看錯,褚庶人注定當不了那個唯一的例外!” 平親王跟他一唱一和,“可不是嗎,當年褚庶人可是出了名的賢良淑德,父皇與宗親們都贊不絕口,四皇弟也聽不得任何人說大皇兄一個字不好的,誰能想到,他們母子都是裝的,都是在沽名釣譽,麻痹世人,以待最后一擊即中呢?也是,尋常人家當后娘的且容不得家產(chǎn)的大頭都得給原配嫡子,自己的兒子落不下什么了,何況咱們家的家業(yè)還是萬里江山,當后娘的自然更容不下了!” 太后讓二人氣得直哆嗦,好容易才艱難開了口:“你們兩個胡說八道什么,韓征到底許了你們什么好處,讓你們?nèi)绱祟嵉购诎?,指鹿為馬?你們別忘了,這終究是宇文家的江山,你們也終究是姓宇文的,就為了一己私利,便助紂為虐,讓江山旁落,不但先帝在天有靈饒不了你們,列祖列宗在天有靈,也都饒不了你們!” 隆慶帝則沉聲道:“朕沒有兒子,三皇兄五皇弟與朕都是骨rou至親,你們的兒子便與朕的親生兒子無異了。朕也早就有意,會于一眾侄子們中間,挑一個方方面面都最出挑、也最合適的,過繼為嗣,以承國祚,三皇兄五皇弟可別被眼前的蠅頭小利給蒙蔽了,為撿芝麻,丟了西瓜才是。” 雖然他從來都最厭惡‘過繼’這個話題,厭惡一切提這個話題的人,可如今為了自保,為了爭取一切能爭取到的助力和機會,他也只好自己先提,看能不能誘得老三老五兩個見風使舵的臨陣倒戈了。 那可是他們心心念念了這么多年的儲位,就不信他們能不動搖! 可惜平、安二親王竟真都一臉的不為所動,“我們可從來沒有過任何的非分之想,以前沒有過,都是既來之,則安之,福氣若真降臨了,便坦然受之,若沒有那個福氣,也一樣活便是;如今更不會有,畢竟大皇兄才是父皇的嫡長子,是父皇最滿意的太子,大皇兄一系也才是大道正統(tǒng),我們當然要追隨大侄兒,讓父皇和大皇兄含笑九泉了。” 平親王自不必說,有把柄在韓征手里,早就不敢輕舉妄動,自是韓征一找上他,一開口,他便同意了。 有實無名的太上皇他是掙不上了,那能掙個世襲罔替的****過過癮,也為子子孫孫都掙一個保障,也算不錯了,不是嗎? 至于安親王,一開始倒是想打哈哈的。 他的嫡長子宇文瀾明明機會就最大,****也斷斷及不上堂堂一國之君來得尊貴無匹,更別提自此后他這一枝的子子孫孫都會受益無窮了,他除非傻了才有明明有極大的機會吃到魚,偏要去屈就蝦。 反倒是宇文瀾勸他,“形式比人強,父王就答應(yīng)了吧,如今答應(yīng),還能勉強掙個從龍之功,掙個****,回頭被逼著不得不答應(yīng),或是一家人都身陷囹圄時,再來后悔,可就遲了。兒子可聽說,三伯父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也就是說,您能答應(yīng)當然就更好,但若您不答應(yīng),其實也于韓征無損,宗室里定然也多的是想為他作證的人,并不是非咱們不可的!” 安親王卻猶不甘心,“可如今我們明明就離那個位子最近,比任何人都近了,要本王就此放棄,實在舍不得??!何況韓征說他是先太子的長子就是了?萬一他壓根兒不是呢,我們宇文家的江山,豈非白白落到一個外人手里了,你皇爺爺和列祖列宗在天有靈,也定會氣得再崩一次的!” 宇文瀾卻覺得韓征一定就是先太子的兒子,“父王,之前我們不是一直在奇怪,韓征為什么與哪家宗室都保持距離,無論是我們,還是三伯父府上,亦或是姑母為蕭瑯拉攏他,他通通都不接招嗎?以前我還想著,他是想做孤臣,可就皇上那個樣子,哪里配他做孤臣?他一個太監(jiān),年紀還與皇上差了那么多,皇上勢必要走在他之前很多年的,難道他就一點不為將來打算,就真打算皇上一走,自己便也跟著去了,以免不得善終不成?” “可如今我明白了,他早就打定主意要自己上位,奪回一切了,這些年也一直在為那一日鋪路,自然犯不著與咱們周旋,反倒還能因此引得皇上越發(fā)的信重他,何樂而不為呢?若他只有實力和強權(quán),沒有足以服眾的正統(tǒng)出身還罷了,他上位可能還會遇到重重阻撓,縱一開始能強勢壓得百官百姓敢怒不敢言,卻終究不能讓人口服心服,他的位子也注定坐不穩(wěn)?!?/br> “但若他不止有強權(quán),還有正統(tǒng)的、一呼百應(yīng)的出身呢?便不會有任何的阻撓,也注定他一坐上那個位子,便會堅固無比,誰也動搖不了了。所以我們不趁現(xiàn)在替他出一份力,等到將來再想去錦上添花,可就已經(jīng)沒有那個效果,指不定也壓根兒沒那個機會了!” 宇文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因為多年來一直受隆慶帝的打壓,是真沒多少過硬的實力,與韓征手里的權(quán)勢比起來,就更是螳臂當車,不值一提了。 他們一直以來所倚仗的,也不過就是隆慶帝無子,過繼勢必要優(yōu)先在他們這些親侄子當中挑選,而他又是嫡長子,尤其在宇文皓沒了后,他中選的希望比旁人都略高了幾分而已的所謂優(yōu)勢而已。 可還是那句話,那幾分優(yōu)勢在真正的強權(quán)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且當初宇文皓的死如今看來,只怕不止是他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韓征,更是他無意窺得了韓征什么秘密,只怕就是韓征的真實身份,所以才落得那么快便暴斃的下場吧? 那自己比起宇文皓來,已經(jīng)算夠幸運了,至少他還活著,將來也有機會一展所學,一展抱負,有機會讓人提起他來,除了‘安親王世子’這個名頭,旁的便都乏善可陳,沒有任何值得稱道之處了,該知足了才是! 宇文瀾遂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勸了安親王半晌,總算勸得安親王松了口,在韓征次日再打發(fā)人到安親王府時,松口同意了會配合韓征行動,這才會有了方才安親王和平親王一唱一和為韓征證明身份這一出。 隆慶帝見自己主動提過繼也不能打動平、安二親王分毫了,胸口又是一陣劇痛,好容易方勉強忍住了,喘著氣怒聲道:“宇文旸、宇文曠,這么說來,你們兩個是要指鹿為馬,助紂為虐到底了?只可恨朕如今虎落平陽,奈何不得你們,但朕就算做了鬼,也絕饒不了你們,父皇與列祖列宗在天有靈亦饒不了你們這兩個吃里扒外,就為了一己之私,便白白將宇文家的江山拱手讓給一個外姓亂臣賊子的畜生,咳咳咳……” 還沒罵完,已是劇烈咳嗽起來,末了更是生生咳出了一大口鮮血來,看著頗有些觸目驚心。 太后看在眼里,本來就已要撐不住了,當下更是連自己的喉嚨也跟著發(fā)癢腥甜起來,還是將指甲深深嵌進了rou里,才堪堪忍住了,怒聲接著隆慶帝的話又罵韓征道:“歷朝歷代亂臣賊子都是沒有好下場的,哀家就等著看你會有什么報應(yīng),等著看你不得善終,遺臭萬年!” 韓征方才一直漫不經(jīng)心在聽太后隆慶帝母子與黃祿、與平安二親王和一眾臣工你來我往的對話,一直都興趣缺缺,他真的很煩打這些無用的嘴皮官司,只想立時把事情解決好,讓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好立時見清如去。 可惜祿叔說得也有理,這些嘴皮官司雖然煩人,卻必不可少,他們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也不差這最后一步了,是以一直耐著性子聽著。 這會兒聽到太后到了這個地步,竟還有臉咒他會有報應(yīng),遂涼涼的再次開了口:“褚庶人想看到我有什么報應(yīng),像你那樣娘家?guī)缀跞叶妓烙谒疄?zāi)?像你兒子那樣,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注定斷子絕孫?還是像你女兒那樣,眾叛親離之后,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