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在楊彎身邊的意義，遠比傅晴在江敬言身邊的意義要重。

    江敬言從來沒有喜歡過傅晴，過去沒有，現(xiàn)在沒有，將來更沒有。

    但顧淮之于楊彎不同。

    楊彎是真心喜歡過顧淮的，這份感情對此刻的楊彎來說也并不算遙遠，但她不是個三心二意的人，早在陸宣告訴她顧淮是gay的時候她就決定放棄他了，在那之后她也是這樣做的，她只將顧淮當做普通朋友，甚至是閨蜜，半分旖旎的心思都沒有。

    她喜歡上江敬言時是毫無負擔(dān)的，哪怕現(xiàn)在她知道了顧淮不是gay，當年的一切不過是陸宣的玩笑，也不會對自己的感情有半分遲疑。

    她對那個“誤會”所唯一抱有的，也只是對緣分這東西的感慨罷了。

    人這一生中能和誰在一起，仿佛是一本書上注定寫好的，不可能的兩個人哪怕沒有這樣那樣的誤會，也會不斷出現(xiàn)別的危機。

    總之，她和顧淮這輩子是沒可能了。

    她是明確知道這個的，可誰也不敢保證顧淮也是這樣想。

    如果單從她回憶起來的，她出事那天在湖邊的對話來看，也許顧淮當時是打算放下一切的。

    他以告別的心情把一切告訴了她，但他們倆誰都沒想到那天楊彎會出事。

    再想想同學(xué)聚會那個晚上，陸宣喊住她要說什么時，顧淮站在門口那個表情，也不難判斷出，她意外得記憶倒退，恐怕也勾起了他那本已經(jīng)要收拾干凈的感情。

    她的確需要和顧淮好好談一談，江敬言說得沒錯。

    不論是出于夫妻之間的平衡或是公平，還是出于對顧淮那份感情的負責(zé)。

    所以，當江敬言提起了這件事，楊彎短暫地思索之后就點頭應(yīng)下來了。

    “我知道了?！彼奶撏炅司秃苷J真地說，“我會盡快處理好這件事，能像傅晴的事一樣說開了固然好，如果實在不行……”她咬咬唇，狠下心道，“如果實在不行，我就只能忍痛割愛，把這么優(yōu)秀的編輯讓給同行了?！?/br>
    江敬言大概沒想到她會把話說得這么直接，還驚訝了一下。

    他那張臉真的絕了，連驚訝起來都那么英俊，楊彎本來還很正經(jīng)，被他這么一弄就立刻心猿意馬了，她方才還坦然面對他呢，這會兒又眼神飄忽地轉(zhuǎn)開了頭。

    “我沒有逼你的意思。”良久，身后傳來男人低沉悅耳的聲音，“就算你不處理也沒關(guān)系?！彼孟窨拷艘恍?，楊彎直覺男人的呼吸都灑在了她頸間，她癢得瑟縮了一下。

    也就在她瑟縮的時候，他又在她耳后說了句：“我相信你?！?/br>
    ……

    被人信任就更不該辜負別人的信任。

    那天之后楊彎就把和顧淮談?wù)勥@件事提上了日程。

    而“談?wù)劇钡臋C會也來得相當之快。

    雜志十一月刊的會議結(jié)束，會議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故意沒走的楊彎和正在整理資料的顧淮。

    顧淮戴著一副眼鏡，正低頭認真整理文件，整理完了抬起頭，也有點意外楊彎居然還沒走。

    他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會議室的門，輕聲道：“你還沒走？”

    楊彎站起身走到門邊，輕輕地將門關(guān)上，笑著說：“嗯，有點事想和你說。”

    莫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識到要聽見什么話，顧淮的心跳得很劇烈。

    他有些狼狽地收回視線，手緊緊攥著桌上的資料，半晌才道：“看起來你要和我說的并不是工作上的事?！?/br>
    楊彎坦白道：“是的，的確跟工作無關(guān)。”

    她往前走了幾步，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這讓顧淮感覺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了，他甚至都有些不能呼吸了。

    “你想和我說什么？”顧淮終究還是順從了她，他抬眼望著她時眼中帶著些抵觸，他在她開口之前說，“其實我也早就想跟你聊一聊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你最近好像很忙，一下班就走了，上班的時候我又不太好找機會?！?/br>
    楊彎很清楚他找她要談的內(nèi)容大概和她找他要說的事完全相反。

    她沒有直接挑明，隨手拉開一把椅子坐下說：“那正好，今天咱們有機會了?！?/br>
    顧淮默默地凝視著她，良久才道：“但我卻覺得今天不是一個好時機?！?/br>
    “是嗎？”楊彎眨了眨眼。

    “是的。”顧淮轉(zhuǎn)開頭說，“你的樣子讓我覺得，我想和你談的事情最好還是別說出口?！?/br>
    楊彎聞言扯了扯嘴角：“但你的樣子卻讓我覺得，我想和你說的事還是盡快告訴你為好。”

    顧淮薄唇輕抿，攥著資料的力道又緊了一些，他語調(diào)壓抑地說：“我能選擇不聽嗎？”

    楊彎沒說話，她只是笑了笑，但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顧淮最后還是坐了下來。

    他放開了被他折磨許久的資料，慢慢撫平紙張的邊角，聲音很輕道：“其實那天聚會結(jié)束，陸宣叫住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要跟你說什么?！彼卣f，“我本該阻止他的，不管是以我此刻的身份還是看在你早已結(jié)婚。但我……”他抿了抿唇，“但我最終還是沒有。我知道我不應(yīng)該再有那樣的想法，我知道我不該放任他去打攪你和敬言的生活，但彎彎……”

    他終于抬起了頭，眼神復(fù)雜地望著她：“你知道當我得知你記憶倒退，只記得十八歲之前的事情時，我心里有多高興嗎？”他笑了笑說，“我當時覺得這就是上天給我的第二次機會，我甚至都不再后悔那天在湖邊對你坦白一切，讓你激動之下落了水?！?/br>
    楊彎本想由自己做對話的主導(dǎo)，自己多說幾句的，她沒想到最后顧淮會主動說起這些。

    “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有機會的時候自己沒把握住，因為一個誤會硬生生把你推到了別人懷里，現(xiàn)在又想再來爭取你，我這樣做的確很沒道德?！鳖櫥凑袅搜坨R，輕輕按著眼窩，“從今天你提起要和我說什么的時候，我看著你的表情就能想到，老天爺給我的這第二次機會我恐怕又錯過了?！彼鹧?，沒有了鏡片的遮擋，他黑色的眸子越發(fā)清潤了，“我想得對嗎？”

    他想得對嗎？

    楊彎無法評判他的想法對與錯，她唯一可以做的是……

    “我不能說你是對是錯，我只能告訴你，我不覺得這次我出事是上天給你的第二次機會?！睏顝澯行殡y，她不想那么直接地傷害他，可她現(xiàn)在只能傷害他，所以她最終還是說出了心中所想，“我覺得這次我出事，是上天給我和江敬言的第二次機會?！?/br>
    顧淮不可思議地望著她，他眼眶幾乎立刻便紅了，他雙唇顫抖，看上去很想說些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這次的事讓我更加確定了自己喜歡他的心?！睏顝潧]有停頓，她執(zhí)拗而堅定地說，“其實我已經(jīng)記起了一些事，并不多，模模糊糊也就那么幾件，其中也包括那天在湖邊我們的對話?！彼t疑了幾秒道，“顧淮，我很抱歉，但我必須得說，在我想起那些之后，我唯一的念頭就只是——啊，原來我是因為這個才落水的。”她抿唇遺憾道，“這就是我僅有的感受了。對于曾經(jīng)的那份喜歡，我沒有任何惋惜。”

    沒有任何惋惜，就代表著沒有任何留戀。

    也代表著從未有過任何想要重來一次的想法。

    顧淮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白癡，這么久以來自己糾結(jié)自己沉浸，完全不明白時過境遷，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早已失去的感情就是失去了，真的不會再找回來了。

    他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上，不為楊彎，不為任何，只為他自己的愚昧。

    他其實還沒來得及做什么，一切就被楊彎及時碾滅了，就好像他才冒出一點點火花，楊彎便毫不留情地伸手捻掉了一切。

    他緩緩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冒出來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失敗，為什么要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是早就做好了決定要告別過去嗎？當初在湖邊告訴她真相，也只是不想它再成為他對過去念念不忘的原因罷了，他以為只要解釋清楚這個誤會，他就再也不會產(chǎn)生“她只是因為我是gay才喜歡江敬言的，只要我不是gay她就會回來找我”這種幼稚的想法了。

    可最后發(fā)生了意外。

    意外之后他又回到了圈子的源頭。

    “真的很對不起。”畢竟是自己欣賞過的人，楊彎很不忍看見顧淮這樣，可她也知道她此刻的不忍都會成為今后的隱患，所以她狠著心說，“其實喜歡你的人很多，不單單只有曾經(jīng)的我。我承認我那時真心喜歡過你，但也止步于陸宣引起誤會的那一天。從那天開始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沒有再喜歡過你。我曾對你的那份喜歡，也只是基于一個少女的心而已。優(yōu)秀溫柔的好學(xué)生，學(xué)校里沒有幾個女孩抵擋得了你的魅力，我喜歡你也是順理成章，可那份喜歡真的已經(jīng)沒有了……”她低低說著，“我希望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可以在今天結(jié)束，從今往后我們就像你當初在湖邊告訴我這個誤會的初衷一樣，能夠真的跟過去道別，開始新的生活?！?/br>
    她的話很懇切，帶著不加掩飾的期盼，顧淮不可能聽不出來。

    他慢慢止住了笑，抬手摸了摸臉，重新戴上眼鏡道：“如果我不答應(yīng)你，我們是不是就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楊彎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用沉默回應(yīng)他。

    顧淮注視著她面無表情的臉，凝望著她眼中的堅定，他慢慢站起來，抱起了桌上的資料。

    “我怎么會不答應(yīng)你。”他笑了笑說，“我自然是會答應(yīng)你的，就像你說得，早在你溺水那天我就做好了決定，只是一時又迷失了心神而已?！彼白吡艘徊剑劬€很紅，但他還是在很溫柔地笑，“我會盡快調(diào)整好自己的。你看，就算我短暫地鉆過牛角尖，我也沒有過多打攪你不是么？我不會給你和敬言帶來負擔(dān)的?！?/br>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

    這段時間顧淮從未過多煩擾過她，他總是那樣舉止得體，行止有禮。

    楊彎終于還是有些不忍心，她張口想說什么，顧淮卻只是清淺一笑，說了句“我去工作”便先一步離開了。

    他開門打算走，卻在外面意外地見到了趴著門偷聽的孟妮，孟妮紅著眼睛望他，連被發(fā)現(xiàn)偷聽之后馬上逃跑都忘記了。

    楊彎走過來看見了滿臉淚痕的孟妮，看看她此刻的反應(yīng)，再聯(lián)合起她之前對顧淮之事的種種表現(xiàn)，還有那次她提起是因為某人才想進籃球隊，結(jié)果陰差陽錯讓楊彎成了籃球社經(jīng)理人這件事，就不難辨認出孟妮心里喜歡的人是誰了。

    楊彎眼神復(fù)雜地望著他們，顧淮對孟妮的心思應(yīng)該也是知道一點的，但看樣子他是不打算給予回應(yīng)了，哪怕被孟妮撞了個正著，他也僅僅只是側(cè)開身，繼續(xù)他離開的腳步。

    顧淮就這么走了。

    孟妮靠著墻一點點滑坐到地上，許久才說：“所以他不是gay，那只是個誤會對嗎？”

    楊彎沒說話，但點了一下頭。

    “所以他到今天其實還喜歡著你，哪怕你都結(jié)婚這么久了？”孟妮傻乎乎地說著話，殊不知這話不僅僅讓楊彎和顧淮無法自處，更讓她自己的處境越發(fā)難堪。

    “其實我也知道這個?！彼芸旆磻?yīng)過來，自嘲地笑了笑說，“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他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哪怕你和江敬言結(jié)了婚也喜歡你。我曾以為總有一天他會死心，會從那段沒有指望的感情里走出來，會看見我的存在，我總以為那一天不會太遠了，可是彎彎……”孟妮仰起頭哭著說，“我現(xiàn)在卻覺得，這一天不會來了?！?/br>
    楊彎走上前蹲在孟妮身邊，孟妮哭著靠進她懷里，楊彎自責(zé)地不斷說著“是我不好”，孟妮抱著她搖頭：“不，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只是我不夠好他才不喜歡我，他喜歡你正是因為你好，你那么好，我也喜歡你，他怎么會有理由不喜歡你呢……我怎么辦呀彎彎，我心里好難受，喜歡一個人真的太難了……”

    喜歡一個人真的太難了，孟妮說得一點都沒錯。

    其實顧淮并沒走遠。

    他拐了個彎就靠在了墻上，一直沒有離開。

    所以孟妮說了些什么，他也全都聽見了。

    他緩緩將抱著的資料壓進懷里，其實有些事不單單是他要明白，孟妮也該明白。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就是這樣難的。

    人世間的事全都是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報，或多或少都會有的，但愛不是。

    愛一個人不是你付出得多就一定有回報的。

    不愛你的人，是不會因為你為對方付出了時間和感情就愛上你的。

    他們都該想開點。

    他們要學(xué)會接受失敗，接受遺憾。

    當做任何事都不再有希望的時候，他們該做的是努力對自己好一點。

    不屬于自己的人終究不會屬于自己，在這種時候就別再哭了。

    “別再哭了。”顧淮喃喃出聲，也不知孟妮是不是和他想到了一處，在他自語結(jié)束后，孟妮的哭聲也慢慢停止了。

    第四十三章

    孟妮跑去了酒吧買醉。

    為了她的情緒和安全著想，楊彎不得不舍命奉陪。

    這還是她記憶里第一次到酒吧這種地方來，燈紅酒綠和嘈雜的音樂讓人暫時忘記了所有煩惱，情不自禁地跟著其他人一起淪陷其中。

    楊彎晃了晃頭，她酒量不好，也不愛喝酒，但孟妮一直推著她讓她喝，她內(nèi)心深處總會不自覺地感到對她有所虧欠，雖然這份感覺來得毫無緣由，這一切本就與她無甚關(guān)系，但她還是在這份奇怪的愧疚心驅(qū)使下喝了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