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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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予湛坐起來,慢條斯理將那條薄毯收好,語氣不驚不怒:“想這么做很久了吧?” 祁歡干笑兩聲:“還好還好?!?/br> “過來?!?/br> 祁歡扁著嘴,閉上眼睛把臉遞上去:“你輕輕輕一點兒!” 傅予湛正要將毯子還給她,垂眼便看見她白嫩的小臉,表情皺作一團。 大約是睡了一覺的緣故,臉頰紅撲撲的,氣色甚好。 傅予湛收回目光,隨手在她額頭上拍了一下,拂袖走開:“過來讀書?!?/br> “哦?!?/br> 伸手摸了摸額頭,倒一點不疼,就是他掌心有點燙人,怪不自在的…… 思緒亂糟糟地轉(zhuǎn)了一圈,眼前出現(xiàn)一本《君策》。 傅予湛:“晚膳前讀完,寫一篇賦論給我?!?/br> “……” 她為何回來。 為何?! 年輕的女帝看著手中密密麻麻的治國經(jīng)略,深深陷入了思考。 ————— 翌日早朝,剛正不阿的御史臺主事張鐸果然憤而出列,狠狠參了祝知年一本。 祁歡瞇著眼,看了看后排昏昏欲睡只露出半個帽檐的當事人,心中呵呵冷笑。 雖然這場彈劾的結(jié)果祁歡心知肚明,但樣子總還要做做。 她正了正衣襟,沉聲:“祝知年,你有何話說?” 祝知年還沒發(fā)話,他那護崽的老爹先出列了。 上來就是哭,哭老子哭兒子哭先帝,就是不為那幾個被糟蹋的姑娘哭。 祁歡聽得心煩,手邊翻開傅予湛早早批注好的章本,閉著眼睛就開始放:“御史臺所奏屬實,祝侯爺所言也在理,依朕看,祝知年欺壓百姓,情節(jié)嚴重,故罰俸半年……” 咦。 祁歡眨著眼,發(fā)現(xiàn)奏折后頭又加了一行蠅頭小楷。 她抬頭,對上百官列首紫袍玉冠的太傅,同他確認了個眼神,繼續(xù)道:“……這半年去玉昌寺吃齋念佛,為幾位枉死的姑娘超度亡魂?!?/br> 折子到這兒就結(jié)束了,祁歡頓了片刻,到底沒忍住自由發(fā)揮。 她舔舔唇,眼睛盯著傅予湛,試探道:“早朝后拖出去先打二十個板子。” 誒,沒反應(yīng)。 祁歡嘿嘿著搓了下手:“然后罷官……” 傅予湛眼皮掀起來了,警告地看她一眼。 祁歡:“……罷官倒不至于?!?/br> ——— 退朝后,瞌睡剛醒的祝知年懵懵然就給太監(jiān)拖出去了。 祁歡帶著常魏,撅著屁股蹲在偏殿門口,伸長脖子往外探。 沒多久,祝知年殺豬般的嚎叫就響了起來。 祁歡裝模作樣地說了兩句:“嘖嘖嘖,幾個當值的護衛(wèi)沒什么眼力見兒啊。好歹是祝侯爺最寵愛的兒子,下手這般沒有輕重可怎么行呢。瞧那小身板抽搐得,嘖嘖嘖?!?/br> 常魏:“……” 陛下你小人得志的表情不要太囂張哦。 宮中侍衛(wèi)皆注重效率,二十板子沒一會兒功夫便打完了,兩人提著板子回去復(fù)命,走時還不忘抽走那張長板凳。 祝知年噗通一聲落在地上,渾身抽搐兩下,不動了。 祁歡等了一會兒,才擺手放邊上候診的太醫(yī)出去。 樂不可支地哼著小曲往回走,一轉(zhuǎn)身,對上一襲紫色官袍。 “……” 傅予湛站在半米開外,雙手攏袖,眉眼安然,不知站了多久了。 “陛下可解氣了?” 祁歡搖搖頭,誠實道:“還沒有?!?/br> 當初祝知年在青樓大放厥詞,將豐樂比作天邊彩霞,她長樂就是地上污泥,還口口聲聲寧愿進宮做太監(jiān)也不愿娶她! 啊呸! 同傅予湛并肩走在青玉長廊上,祁歡到底沒有忍住,為自己的小肚雞腸辯了兩句。 “你最是知道了,我這人什么都忍得,就是受不了被拿來同豐樂比。就算我是臭水溝里的污泥,我也樂意,犯不著她天邊小仙女紆尊降貴將婚事施舍給我?!?/br> 傅予湛靜靜聽她說著,后面長篇大論都沒聽進去,只抓住了前邊的重點,側(cè)眸悠悠投過來一瞥:“說得是,你們之間的過節(jié),我最是知道了?!?/br> 祁歡:“……” 這怎么,猝不及防就翻舊賬了呢。 祁歡摸摸鼻子,心虛地不再說話了。 —— 之后的日子慢悠悠過,祁歡每日都在傅予湛的壓迫下艱難求生,治國手段沒長進多少,耍賴撒潑的本領(lǐng)強了不少。 宮中各人見證著小女帝同太傅大人三天大吵兩天小吵,吵著吵著都習慣了。 時不時掐指算一算,啊初一了,陛下該罷課了吧,哦十五了,太傅大人該罰站了哦…… 期間倒是有個不大不小的插曲。 被勒令在玉昌寺吃齋念佛的祝知年祝小少爺……被閹了。 聽到這消息時祁歡正懨懨地趴在玉石桌面上納涼,手邊一杯冰水往嘴里送,聞言噗的一聲吐出來,瞬間站直:“你說什么?” 常安面色紅潤地湊過來,攏著嘴道:“是真的,昨夜的事兒了,聽說今晨渾身血地給抬回府去了?!?/br> 祁歡不由自主想到了當年他自個兒放出的狠話:寧愿進宮當太監(jiān)也不娶長樂公主。 呦呵,烏鴉嘴了。 祁歡樂呵呵地咬了兩個葡萄,睨常安一眼:“見好就收,多了個兄弟也別高興得這么明顯啊。” 常安抿唇把笑壓下去:“是。” 兩個人交頭接耳猥瑣地笑了兩聲,祁歡忽然覺出不對勁來:“不對啊,這等奇恥大辱,祝老狐貍早該到朕面前哭慘討公道了,怎么這會兒還沒動靜?!?/br> “這……奴才也不知了?!?/br> 正好這時傅予湛過來,手中捧著十數(shù)個卷軸,隨口問:“陛下想知道什么?” “無事無事。”祁歡收了笑,正襟危坐。 然而看了兩行,祁歡憋不住了,湊過去:“傅卿,祝知年的事你聽說了嗎?” 傅予湛睨她一眼:“嗯?!?/br> “嘖,你說祝麟安這回怎么如此沉得住氣?難道不該上躥下跳要把兇手斬于馬下么?他這小兒子可是斷子絕孫了啊!” 傅予湛皺了下眉,不大贊成她口無遮攔地談?wù)摯耸隆?/br> 被她磨了一會兒,還是道:“案發(fā)當夜,祝知年正在禪房內(nèi)……”他頓了頓,似是想找個含蓄的措辭,最終觸到祁歡洞悉一切興致勃勃的目光,放棄了,“……狎妓?!?/br> 祁歡嘖嘖嘖:“敢在佛門清凈地干這種事,我料想祝麟安也沒膽子來我面前哭。不過這女子膽兒也夠大,莫非是那幾名枉死姑娘的親眷?誒,你怎么知道這么清楚?不對啊,說起來你當初加了這么不痛不癢的一條,是不是早料到這一天了?” 她的問題一個個蹦出來,傅予湛不答,只把手中卷軸往桌案上一撂:“功課?!?/br> “……” 怨念地盯著眼前半人高的卷軸,祁歡問:“這是?” 傅予湛抽出綁帶,展開的畫卷上栩栩如生正是一副青年畫像。 那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劍眉星目,英武不凡,唇角若隱若現(xiàn)的一抹笑意勾得人心頭直跳。 祁歡眼睛蹭地一亮,一頭撲上前去:“老師怎么知道我喜歡這一款的!嚶嚶嚶太感動了!” 還有兩個月就是她的十九歲生辰。依照皇室傳統(tǒng),駙馬的人選早兩年就該定下了,可祁歡在宣景帝面前實在無甚存在感,眼看著jiejiemeimei出宮立府,她的婚事還沒有個著落。 沒想到,傅予湛這帝師之責盡得這般周到!連婚姻都包辦了! 祁歡摸摸卷軸上的美男子,神采奕奕地問:“這位郎君姓甚名誰?年方幾何?可有什么不良嗜好?” 傅予湛:“……” 他輕咳一聲,打開另一卷,上頭卻是個年逾古稀的糟老頭子,祁歡看著有點眼熟,正要說話,就聽他道:“登基以來,陛下似乎還未將朝中百官記?。俊?/br> 祁歡又心虛了。 前幾日,中丞大人的獨子在煙花巷醉酒鬧事,被御史臺彈劾了。傅予湛在晚間略提了提,讓她第二日上朝時敲打敲打,順便立立君威。 彼時,祁歡窩在龍床上昏昏欲睡,隨口就應(yīng)下了。 結(jié)果第二日,她呔地一聲指住前邊頭發(fā)花白的鄭太師,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罵了他一炷香,直把這三朝元老罵得渾身發(fā)顫兩眼朝天。 末了,祁歡還得意地沖傅予湛拋了個眼風,咋得,朕是不是特有氣魄! 傅予湛……哦,傅予湛壓根就不想看她。 最后這場鬧劇在太師揚言撞死在金鑾殿上時匆匆結(jié)束。祁歡現(xiàn)在還能記得那老頭羞憤的眼神,認真道:“是朕愚笨?!?/br> 傅予湛點頭:“這里是現(xiàn)任六品上官員畫像,請陛下明日務(wù)必背完?!?/br> “好的好的。”祁歡乖乖應(yīng)下來,頓了頓,看一眼外頭高掛的日頭,“怎么是明日背?現(xiàn)在有事?” 傅予湛掃她一眼:“今日端午,晚上還要設(shè)宴,陛下忘了?” 祁歡眼神一飄:“沒忘沒忘,朕記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