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第14章 他的怒氣 “小姐,姚公子來了。” 郭嬈歪在榻上,懨懨睜開了眼。 “知道了,你先帶他到后花園,我馬上就到?!?/br> 這位姚公子名姚真,出自書香世家長寧伯府,滿腹詩書,文深雅致。去年春闈中還中了貢士,就等明年殿試,若一舉得魁,前途不可限量。 那日園子里,大表哥一番為她撐腰的談話,雖然令她感動,但有些事情,她自己心里明白。她與國公府的關(guān)聯(lián)起源于母親,但母親已時日無多,待她一去,身邊全是陌生人,這里于她還是一個陌生之地。 既是為了讓母親安心,也是為了自己考慮,早早將親事訂下,也算有了一種歸屬感。 她母親從來提親的人家中千挑萬選,對比了家世,人品,樣貌,等等,最后才看中了他,約在今日一見,若是雙方都滿意,這親事就可以商定了。 郭嬈沒有喜歡過誰,所以嫁給誰都不在意,她對對方只有三點要求:一,家風(fēng)清正,條件不錯;二,對方性子沉穩(wěn)有主見,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對對方不討厭。 郭嬈到達(dá)花園時,那姚真正背對著她站在晚風(fēng)亭,看那挺然如松的背影,郭嬈心中給他打了八分。 她走過去,試探問:“姚公子?” 姚真轉(zhuǎn)過身,他長得確實如傳聞中雋秀清朗,還有一股自帶的書卷氣息,只是望著她時,有幾分拘謹(jǐn)靦腆,面上也有些發(fā)紅。 “郭……郭姑娘……好?!?/br> 郭嬈心中本有一些忐忑,見面前人這般,比她還緊張,不知怎的,一下子放松了下來。她低眉一笑,心道,這人莫不是與世隔絕,讀書讀成了書呆子?竟比她一個女子還容易害羞。 郭嬈挪近一步,歪著頭不著痕跡打量了他一眼,姚真目光也不時地瞟向她,兩人視線相接,姚真做了虧心事般慌忙撇開。 郭嬈莞爾,對這實誠人印象又好了些。 曾經(jīng)她父親在世時,她活得自在,想要什么有什么,也曾期待過相知相許,山盟海誓的感情,但父親死后,她知道,她不能任性了,因為沒有人會慣著她。 如今對于自己的婚事,她一直很理智。 她沒想過仗著國公府的背景去嫁個位高權(quán)重的王孫貴族,身份不匹配,外表再光鮮,誰知內(nèi)里是不是折磨? 她也從未想過低嫁,即使一眼相中了誰,也不會沖動去嫁。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不是沒有道理的,當(dāng)年輕的愛戀失去激情,便只剩油鹽醬醋的磋磨了。她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沒到走投無路,不想虐待自己,將自己的年輕消磨在無盡的農(nóng)活粗雜里。 她要的不是一時快樂,而是一世順?biāo)?,那些話本子里纏纏綿綿,你儂我儂的愛情,早已與她無關(guān)。 面前的姚真,非位高權(quán)重的貴族,也非貧苦寒酸的百姓,而是出自百年書香門第,家世底蘊深厚,背景卻簡單,這很符合她的要求。至于他的性子,如今她雖看不出他的沉穩(wěn),但他的單純一覽無遺,貌似對她還很有好感,這讓郭嬈覺得很容易掌控。 將來嫁過去,她會認(rèn)真待他,竭盡所能在官路輔佐他,他背景不差,若用心幾分,將來必會青云直上。屆時她再請他到鳳陽,為她平反父親之事,這會比她一個弱女子獨自在魏國公府孤軍奮戰(zhàn)強上百倍。 她可能做不到愛他,可人也不止有愛情,也可以有細(xì)水長流下的親情,她會盡一個妻子的本分,不會讓他感到相敬如冰。 他既對她有好感,那她就有把握讓他在感情上獲得幸福感。 他的一切都很好,郭嬈想,他們現(xiàn)在是可以繼續(xù)深入了解的。 看著面前頗為無措的少年,她笑著開了口:“這冬日后花園的梅花全開了,煞是好看,姚公子,咱們邊賞梅邊聊吧?” 見心心念念的姑娘眉眼彎彎看著他,姚真的心撲通撲通跳,哪里會拒絕,不住地點頭。 …… “那日要殺你之人,你可找到了他們的下落?”柳玉廷看著面前的人,問。 “找到了?!奔捐ぢ曇舻?。 “他們?nèi)四???/br> “殺了?!?/br> 柳玉廷驚訝:“全殺了?那太子那邊如何交代?”為了找到那些人的藏身之處,當(dāng)初他們可是花費了不少精力,好不容易抓到人,就要摸到蛛絲馬跡,他卻一句輕悄悄的殺了? “我自有辦法。” 柳玉廷靜靜看著面前的人一會兒,最后笑出了聲,搖頭無奈:“你既是有辦法,那我也不說什么了?!?/br> 面前人是太子的表弟,就算他只是任性才殺了那些人,以太子對他的信任,也不會真的把他怎么樣。再說,季瑜向來知道分寸,這次毫不猶豫動手,想必是真的觸了他的逆鱗。 說起來,柳玉廷有些好奇,打趣道:“那晚他們給你下的毒,你是怎么解的?” 季瑜卻似沒聽到他說話,停了步子,眼睛看著一處,眼神沉沉,唇抿得很緊。 柳玉廷發(fā)覺他的不對,止了步,也隨著他的視線看去,卻見河池岸另一邊的梅花林,有一男一女,兩人似乎正在賞梅,有說有笑,遠(yuǎn)遠(yuǎn)看去倒也般配。他看了一會兒,認(rèn)出那男子好像是長寧伯府的公子,至于女子……被花枝擋住了臉,雖不知是誰,但穿著一身淺色衣裙,站在落花繽紛間,看那裊娜身影,料也是個美人。 柳玉廷轉(zhuǎn)頭看季瑜,季瑜向來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從沒見過季瑜露出過冷漠以外的表情,但這次,他好像在生氣,面上藏著隱怒。 第15章 真真假假 郭嬈見面前的人,說起詩詞書畫來頭頭是道,尤其是陳石的梅花壁仙圖,他似乎很喜愛,說得都忘了一直克制的靦腆,露出幾分少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來。 郭嬈聽得也津津有味,笑:“原來梅花壁仙圖還有這樣的典故?!彪m然她對畫作方面不感興趣,但這梅妖與書生的故事,挺新鮮的。 姚真見郭嬈對他笑,他從沒見過笑得這么好看的人,一顆心都要蹦出來。 也許是她的不抵觸與友好給了他膽量,姚真鼓起勇氣開口:“郭姑娘……其實我們之前見過,就在長公主府……你不記得了嗎?”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和忐忑。 郭嬈本來有些疑惑,但他又提及長公主府,那里對于她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回憶,剎時很多片段涌入腦海。郭嬈靜靜打量著少年清雋的面容,忐忑的眼神,腦子里突然劃過那日逃走時,在走廊上撞了人的畫面。 姚真見面前的人豁然開朗的神情,并沒有高興,相反眸子染上了些失落。那日長公主宴上,她偶然撞進(jìn)他的懷里,他一下子就記住了她,后來那臺上刺殺,場面雖然有些混亂,但他親耳聽見杜將軍的女兒說,郭嬈愛慕他。 杜應(yīng)合喜歡他,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不喜歡舞刀弄槍的女子,所以對于她的示好,他從沒有回應(yīng)過。杜應(yīng)合說郭嬈喜歡他,她還因為嫉妒付出了生命,所以他覺得杜應(yīng)合是沒有說謊的,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敢讓母親來說親。 但從見面到現(xiàn)在,她對他一直很客氣,眼中也并無傾慕之色,這讓他很懷疑自己弄錯了,于是忐忑下稍提了心中話口,卻發(fā)現(xiàn)她貌似不喜歡這個話題,杜應(yīng)合所說之言,他也不敢再提出口。 郭嬈本來心情很愉悅,但姚真的話,實在讓她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情,她的笑一時淡了下來。 兩人互相沉默,姚真有些慌亂無措,他不停思索著那個話題哪里觸了心愛姑娘的禁忌,忽然腦子里一閃,想起了那日驚險的刺殺。領(lǐng)悟過來,他暗罵自己不會說話,明知她忌諱什么,還去提。 “姚公子?” 姚真正想著要怎么開口安慰郭嬈,卻突然聽人喊他,下意識轉(zhuǎn)頭尋向聲源。 梅林那頭兩道白色身影走過來,姚真認(rèn)出,笑著喊他的那位是柳太傅家的二公子,另一位眼神頗冷的是府中魏世子季瑜,他正看著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很不高興的樣子。姚真摸不著頭腦,不知何處得罪了這位魏世子,但還是按著禮數(shù)客氣打了聲招呼。 郭嬈第一眼就見著了季瑜,但他神色太冷,看著有些冷漠。那日在園子里的談話一一劃過腦海,此刻,她與外男相見,又與他碰個正著,郭嬈有些尷尬,她上前,勉強笑著開口:“……大表哥?!?/br> 季瑜卻沒看她,而是瞥了眼她身旁的姚真,似乎在問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魏國公府。 郭嬈立馬反應(yīng)過來,面有赧色,趕緊遞了個眼色給姚真,讓他先離開。姚真有些不舍這么快離開,但看著眼前這場面,想起剛剛他冒犯的話,惹了郭嬈不高興,他猶豫了一番最終告辭離去。 柳玉廷看著漸漸走遠(yuǎn)的身影,季瑜那位小表妹依依目送的眼神,再看季瑜,覺得他渾身不對勁。 柳玉廷體會出一些不同尋常,笑得有些玩味。 季瑜沒理他,徑直看向郭嬈:“既然相看滿意了,何不介紹給哥哥,哥哥也可以幫你參考參考,就這樣讓他走了,是不相信哥哥,還是――你很怕我?”最后的停頓,雖然是問,但語氣卻帶著肯定。 他的眼神太銳利,像是可以看透一個人的心底,郭嬈內(nèi)心的確有些怕他。 她無法否認(rèn),但承認(rèn)的話也不好說出口,嘴唇動了半晌,覺得這時還是沉默最好,于是低了頭。 這也是默認(rèn)。 場面默了一瞬,季瑜忽然就笑了。 “早幾日就跟阿嬈提起過這說親,阿嬈既然還肯邀他入府一見,想是經(jīng)過多番考慮,非常喜歡了?” 郭嬈感覺他的語氣有些不大對,但她的確挺滿意姚真的,待她回稟了母親,這門親事應(yīng)該很快就可以定下來。她若現(xiàn)在對大表哥說不喜歡姚真,等過幾日她與姚真定了親,大表哥定會以為她騙他。 他雖然看起來非常有疏離感,但平心而論,在這府中,卻是第一個讓她有安全感的人,長公主府他的相救與維護(hù),還有那次亭上談心,她非常感激他細(xì)心照顧她的感受,也一直將那份感動記在心中。若是可以,她是不希望自己在他心中留下不好印象的。 幾經(jīng)考慮,她看著他,點了點頭。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見對面的人臉上劃過一絲冷笑,接著就聽他開口:“姚真,長寧伯嫡長子,學(xué)于元德書院,永肅十七年貢士,外人都贊其才華橫溢,朗朗君子,前途不可限量,但你知道,他曾做過什么嗎?” 郭嬈下意識問:“做過什么?” “他與同窗吟詩作畫,醉倚青樓,最后與一個青樓女子一夜風(fēng)流,那女子還懷了他的孩子?!?/br> 郭嬈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置信,回想起那個連看她一眼都怕唐突的人,那樣的人會去逛青樓,與青樓女子廝混? 季瑜見她不信,愈發(fā)冷笑,繼續(xù):“姚家書香門第,世代清白,怎會容忍一個青樓女子誕下姚家子嗣。但別說,那女子還頗有手段,竟將一向只讀圣賢書的姚真迷得顛三倒四,要抬她進(jìn)門,長寧伯夫人以死相逼才阻了姚真的荒唐,最后想出一個折中之法,便是將青樓女子安置做外室,待其誕下子嗣,滴血認(rèn)親,方能迎她入門?!?/br> “但你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嗎?” 郭嬈木然搖頭。 “后來青樓女子難產(chǎn),只能二保一,姚真要保大人,長寧伯夫人要保孩子,兩人爭執(zhí)之下,長寧伯夫人不過留了幾滴眼淚,指著他罵幾句不孝,姚真便心思松動,任穩(wěn)婆去母留子。” “表妹,曾經(jīng)姚真待那青樓女子,亦是情深幾許的,但那又怎樣,卻還抵不過生母幾句不孝。他對你縱有喜歡,但這樣一個軟弱無主見,唯母是從的人,將來你若和婆母有隙,你確定他會永遠(yuǎn)順從你嗎?” 郭嬈還是不相信,她道:“我母親曾經(jīng)派人去查過姚真的,怎么從未聽過有這種事?” “你當(dāng)真以為這種書香世家就很干凈,什么事都能查到?表妹,你要知道,能夠?qū)γ孛芙^對保守的,只有死人。” 而那些可以輕易探聽出來的,根本不是秘密。 他的語氣似有譏嘲,郭嬈忽然臉色發(fā)紅,是為對他的質(zhì)疑羞愧的,她道:“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季瑜看著她:“我早說過,你是我meimei,作為兄長,你的親事我總會上心幾分?!?/br> 郭嬈默然,說不清心里什么感覺,但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會嫁姚真了。 她看著這滿園梅花,落瓣飄飛的畫面很美,想起剛剛與姚真的說笑,卻仿佛是個笑話。她看向季瑜,有些失魂落魄:“……多謝大表哥告訴我這些……若無事,我就先走了。” 她卻沒等他說話,就轉(zhuǎn)身離開,那背影看起來有幾分落寞,季瑜尚未平息的怒氣更盛。 柳玉廷在一旁看得明白,見從來光風(fēng)霽月,寡言少語的季瑜一本正經(jīng)在那扯謊,要不是他早知道姚真的事,怕是也要信以為真了。 那姚真的確是與個青樓女子有過一段,但那只是個醉酒的意外,青樓女子頗有些俗媚手段,姚真一個整日只讀圣賢書的書呆子怎么會看得透,最后被迷得暈頭轉(zhuǎn)向。后來那女子的確為他生了孩子,但她的難產(chǎn),卻與姚真無關(guān)。 長寧伯夫人從來就沒想過要一個青樓女子進(jìn)姚家,所以在那女子生產(chǎn)之前就做了些手腳,姚真畢竟是男子,不知后宅手段,更不知自己母親的手段,傻傻與自己母親對抗到最后,那女子還是血崩了。 不過現(xiàn)在想想,這件事歸咎于姚真也真沒錯,要不是他太軟弱無能,又怎么會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 季瑜平復(fù)心緒,一轉(zhuǎn)身,就見好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道:“別這樣看著我,要說演戲,怕是誰也比不過你,你那邊進(jìn)展如何?” 柳玉廷本來還在笑著,但聽完他的話,面容突然端肅起來:“林立那邊已經(jīng)完全控制住了,只待太子出手,便可一網(wǎng)打盡。” 季瑜撇他一眼,扯了下唇:“柳玉廷,以往是我小看你了。沒想到一向溫文爾雅,君子高潔的太傅之子,竟也有這樣心狠手辣的一面?!?/br> 柳玉廷臉色有一瞬間變得微妙,待平靜下來,他道:“玉廷比之世子,尚不及萬分之一狠辣。” 季瑜嗤笑出聲,不置可否。 兩人沉默著走出一段路,季瑜忽而又出聲:“你會后悔嗎?” “林立勾結(jié)同黨,欺上瞞下,害信陽數(shù)人枉死,本就罪無可恕,我怎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