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還不隨我去前面,愣在這里干什么?等著跪祠堂?”裴鴻見孫子還愣在那里,恨不得一拐杖敲過去,這裴家怎么就教出了這樣一塊木頭。 裴方野回過神兒連忙跟了上去。 今天可能是裴家最為冷清的一天了,平常在正廳高天闊論的一幫人今日一個都沒來,就好像裴家今日來了吃人的惡鬼一樣,生怕一來就被撕成碎片。 平日待人溫和的裴家人,此時都一臉嚴肅的坐在正廳里,不時的看向門口。 主位上坐著一家之主,裴老爺子,裴鴻。 他下首左右也各坐了一人,左面是二兒子裴松,右面是大兒子裴衷。 裴家重規(guī)矩,以左為尊,以男人為天,正廳不容家里的女人踏入一步,如有違反,就要上家法。 小輩不能坐著,只能站在各自的長輩后,恭敬的垂首旁聽。 裴方原和裴方野因為父親不在,此時都站在老爺子身后,半點聲都不敢出。 裴松身后也站了兩個兒子,裴時光和裴時明。 此時只有裴衷身后,空無一人。 家里能出來的人都已經聚齊,等著那個八年未歸的不肖子孫,裴慕。 裴慕可以說是鎮(zhèn)子里響當當?shù)囊惶柸宋铮呛团峒冶娙硕疾灰粯拥囊黄ダ轻套印?/br> 都說他能混,交一群狐朋狗友,半點不將家人鄰里看在眼里,從不缺錢花,整日浸泡在吃喝玩樂里,你不招惹,人也不搭理你,你一招惹,那就宛如捅了馬蜂窩,不蟄得你滿身是包都不會停手。 小子做人做事都十分狠辣,八年未見,余威猶在。 私下里眾人都在小聲傳裴慕的消息,說的一個比一個歡,好像親眼看見了他落魄一樣。但事實卻是,他們連裴家的大門都不敢靠近。 而此時,裴家門口正站著一個全鎮(zhèn)人都在討論的對象,裴慕。 裴家是傳了幾代的讀書人家,門面上下足了功夫,看上去大氣又簡約,右邊是一個從中腰斬后來又被粘回去的紅漆木牌,上面寫著八個大字:敬孔尊賢,禮慕傳家。 裴慕單手背著一個大包站在門口,用手指輕撫那個帶著裂痕的慕字,半晌,一聲嗤笑“哼,假模假樣?!?/br> 他收回手,插進了兜里,慢悠悠的推開了大門,徑直走了進去,那樣子不像回家,好像進了個臨時賓館一樣。 大門和正廳是對著的,但因為有一棵被圈起的大松樹立在中央,所以兩面都是看不到的。 裴慕進來的時候,正廳里雖看不見,但卻也聽見了聲音。 一直面色不動的裴衷,此時眼里也閃過一些什么,但馬上被他壓了回去,依舊穩(wěn)穩(wěn)的坐在右邊的椅子上,手里捏著一陳舊guntang的粗瓷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裴鴻坐在主位,也是不動如山,但目光卻一直盯著門口。 相對于父親和大哥的嚴肅,裴松就顯得比較隨意了,慢悠悠的喝著茶,把玩著手中的核桃,十分的閑適。 但他身后的兩個兒子此時卻目光灼灼的盯著門口,眼里是欽佩,是向往也是好奇。 “都八年了,怎么半點都沒變,嘖嘖,這松樹真是礙眼,找個時間把它砍了吧……” 懶洋洋的聲音傳入正廳幾人的耳里,俱都面色一僵,坐在上位頭發(fā)花白的老爺子更是氣得一把摔碎了手中的茶杯,眼睛都差點噴出火來。 這個不肖子孫!不肖子孫!老祖宗留下的樹是給你小子砍的嗎!還礙眼?能有你礙眼嗎! “磨磨蹭蹭干什么!趕緊滾進來!”裴衷看見父親氣得臉都紅了,皺眉沖著外面喊了一聲。 “著什么急,我人又跑不了,看把我親愛的父親大人氣得,真是罪過了,罪過?!迸崮揭贿呎f一邊繞過了大松樹到了正廳門口,笑吟吟的看著廳內的幾人。 此時正廳里雖然都是大老爺們,但依舊被那張臉吸引了過去。 八年未見,一面幾乎沒有變化,一面卻是變化頗大。 那個在他們印象中調皮搗蛋,桀驁不馴的小子,此時變得穩(wěn)重了許多,一身軍用迷彩,將這個一米八幾的男人襯托的硬氣不少,但那嘴里吐出的話和微微彎曲的嘴角,卻令他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那混小子,沒錯了。 正廳里幾人面色不一,坐在主位的老爺子被裴慕剛剛那句話惹得現(xiàn)在臉還紅著。 “你剛剛說得是什么話?趕緊跪下給你爺爺?shù)狼?!”裴衷一臉嚴肅的對著兒子道,他的神情與語氣不容裴慕有絲毫的反駁,說得那樣理所當然,斬釘截鐵,看他,就好像在看一個階級敵人一樣,而那個敵人還是他自己的種。 裴慕隨手將背包一扔,直接坐到了最外面右側的那把椅子上,隔著兩個椅子,就是他的父親,那個一直瞪著他的男人。 他把那雙大長腿隨意的伸展開來,用腳尖將在地上滾了一圈的背包又踢遠了些,然后懶洋洋的道“他又沒死,我干嘛跪他?” 裴衷聞言,拍桌而起,手中的茶杯直沖裴慕腦袋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裴慕瞬間側過頭,抬起手擋了一下,那茶杯被擋了回去瞬間磕碎在桌角,剎那迸濺開來,guntang的熱茶澆了裴慕一腿,碎裂的瓷片在他的眼尾處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看上去頗為瘆人。 事情發(fā)生在一瞬間,正廳里的人都沒怎么反應過來,包括砸人的裴衷。 此時唯一冷靜的估計就只有裴慕了,他眼睛輕彎,抬起手擦了一下眼尾的血跡,看了一眼后沖裴衷笑道“嘖,一點都不疼呢,你是不是老了啊?力不從心?” 裴慕嘲諷起人來,那是能將人氣死的,就算是親爹,他也是照嘲不誤。 裴衷先是愣了一下,聽清他說了什么之后,瞬間就被氣得像自己的親爹一樣,大步上前,就要教訓教訓這個混小子。 “好了!都給我坐下!”老爺子此時也反應了過來,看著父子之間的劍拔弩張只覺深深的疲憊,這家,怎么會變成這樣。 裴衷面色黑沉的坐了回去,那雙放在身側的手,指節(jié)被攥的發(fā)白。 裴慕倒是無所謂,依舊是那吊兒郎當?shù)淖藨B(tài),癱坐在椅子里,漫不經心極了。 “裴慕,你是裴家的長孫,到時候家業(yè)還是要你繼承的,再大的氣,八年也應該消了,以后留在家里,娶妻生子,過些日子,我再將你介紹給許校長,他們那里剛好缺了個初中老師,你要好好把握,你年齡也不小了,該為家族分擔些了?!崩蠣斪诱f得語重心長,整個人照比八年前是真的老了。 裴慕差點聽笑了“初中老師?你是想讓我去誤人子弟嗎?”雖說他當過教官,但到底是訓那些兵痞子,這和小白兔一樣的初中生那可是天壤之別,這要一不小心玩壞了,老爺子不得直接氣死過去啊。 裴鴻聽得一默,初中老師確實有點不適合這小子,但也沒別的辦法啊,他現(xiàn)在只能給他找到這么個正經工作了,還是舍了這張老臉換來的。 “工作呢,就算了吧,媳婦倒是可以娶一個,你們這次不就是通知我回來領媳婦的嗎?難道是逗我玩?”裴慕挑眉疑惑道。 “當然不是逗你,你小子也是運氣好,被馮家的那個姑娘相中了?!迸崴稍谝慌曰氐?,這是他自裴慕進來說得第一句話。 “相中?那馮家姑娘莫不是有千里眼?”裴慕笑道。 “千里眼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據(jù)說是長得很漂亮,保管你小子喜歡?!?/br> “哦?有多漂亮?丑話說前頭,不合我意我是不會娶的?!彼墒且稽c都不相信這些老古董的眼光的。 “胡鬧!婚都定了,不合意也得娶!”老爺子敲著拐杖道。 “不合意老爺子你就幫我娶了吧,反正奶奶也不介意?!迸崮浇拥馈?/br> 老爺子瞬間氣得不行,拐杖將地板砸得咚咚響“你、你這個不肖子孫!不肖子孫!滾滾滾,滾回你屋去!過幾天老老實實去給我接新娘子!” 裴慕撇了撇嘴,拎著地上的大背包就大步走了出去,半點猶豫都沒有。 直把身后看著他的老爺子老父親氣得牙根疼。 第3章 月牙彎彎的掛在深藍的天幕上,時不時飄來幾片淡如薄霧的云彩,讓月影變得越加朦朧起來。 滿屋子的紅布刺得簡貍眼睛疼,要放在以前在山上的時候,她早就炸毛了,但此時,她卻只能擺著一副冷漠的厭世臉,安安靜靜的坐在火炕上,被人像猴一樣看了一遍又一遍。 屋子很大,但在裝修上面卻十分簡陋,一眼望去,就只有一個鋪紅的炕,一個原木色的衣柜,再就是一張十分嶄新的桌子附帶兩三個椅子。 一看就知道是臨時往里塞的家具,雖說都是新的,但也顯得十分敷衍,這要擱一般的新嫁娘,估計能委屈的哭出來,馮家這個小姑娘只是冷著一張臉還算好的呢。 屋內的幾人都是裴家花錢雇來的旺家婦,每個人長得都特別有福氣,通俗來講就是胖,且臀部一個比一個圓潤,家里最少都有兩三個男娃。 旺家婦是他們附近幾個鎮(zhèn)子公認的一些女人,每個都是家庭和諧,子孫滿堂,這才被推選出來的。 她們一年估計得做個二三十回旺家婦,什么樣的新娘子沒見過,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漂亮的,不漂亮的那是應有盡有,本以為這個家里邪門的孤女是高攀了裴家,但一進來看見新娘子的臉,她們一瞬間覺得是裴家高攀了,無他,實在是太漂亮了,她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姑娘,她們甚至覺得那些畫本里的狐貍精也不過如此了。 但她的面色實在是太冷了,冷得她們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面對這樣的姑娘實在是有點撐不住了,幾個已經屬于老油子的已婚婦女,再也找不到話,都干笑著打了個招呼就默默出去了。 “瞧我們,這大喜的日子在這里傻站著干嘛,新郎都不好意思回屋抱新娘了,趕緊撤了撤了!” “對對對,我們這幫沒眼力見兒的,趕緊給新郎騰地方啊,還待在這干嘛,新娘子再美也不是咱們的呀!是不是?走了走了,吃喜菜去!” 最后這里就只剩簡貍一個人了,屋子瞬間就安靜了下來,她眨了眨水光瀲滟的眼睛,慢慢抬起頭來,望著不遠處桌子上的燒雞再次默默吞了口口水。 這只雞要怎么吃好呢? ……等會兒可以先咬掉雞腦袋,接著是雞脖子,然后再咬掉兩個雞翅膀…… 簡貍正想得出神,外面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都被她忽略了,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那只油汪汪的燒雞招著兩個雞翅膀誘惑她。 薄木板制成的門聲音頗大,一下子就讓簡貍從雞身上抽離回來,目光一轉,對上了一雙如墨般深沉的眼睛。 她瞬間坐直了身體,眼里有流光一閃而過,是他,真的是他,即便她早就確認過,但如今見了還是忍不住感嘆,她沒有找錯,也沒有嫁錯,就是他,那個救過她的男人。 男人進門后第一眼也是被滿屋的紅晃了下,不過他適應力很強,所以也就是一瞬間,甚至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 但簡貍,她作為一只純種狐貍精,最擅長的那就是解讀人的心理和感知人的情緒了,他哪怕恍惚半秒,也是逃不過簡貍的眼睛的。 她雖不太了解裴慕,但第一眼見他的時候她就知道,他絕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雖然唇角帶笑,棱角柔和,但眼睛里卻有猛獸,暗暗蟄伏,慵懶輕蔑,仿佛誰都不配讓它在意,誰都不能讓它看進眼里。 裴慕曾經也算是在花叢中滾過兩年,什么樣的美女沒見過,見多了不僅乏味,而且感覺都長得一個樣子,讓他半點都提不起興致。 但現(xiàn)在,他卻覺得他是真的沒見過美女。 那個坐在火炕上的姑娘整個人美艷到了極致,就連京市紅館的頭牌都不及她的半分顏色,但最令人驚艷的不是她極致的艷麗荼蘼,而是在艷麗荼蘼中還開著一朵朵清純到極致的山茶,讓人感覺艷極,淡極,冰火兩重天也不過如此。 他瞬間有一種疑惑,這樣的姑娘,是怎么被裴家那伙人騙來的,雖說她家里出過一些怪事,但憑著這張臉,估計她可以嫁給這里的任何一個男人,而他這個退役落魄風評差的軍官,是絕對不可能在姑娘的考慮之列的。 雖疑惑,但他面上卻是半點不顯,他笑著沖他的小新娘子走了過來,將手里平安瓶放到了她的身側“等很久了嗎?” 簡貍搖了搖頭。 “我等下還得出去一會兒,送一下人,你要不要先睡?” 簡貍遲疑了一下,覺得這是個好提議,就點了點頭,其實她倒不是想睡覺,而是想要個進食時間。 “我先換個衣服?!迸崮狡鋵嵕褪腔貋頁Q衣服的,剛剛被他曾經那些狐朋狗友好一頓灌,弄得身上都是酒味兒,潔癖發(fā)作,非得要換身衣服才會舒服,這才回了這里。 這個新房是鎮(zhèn)西的一個破舊小院子,已經很久沒有住過人了,雖然被裴家收拾了一番,但還是太過于簡陋,他幾天前來看過一次,順便將帶回來的東西塞進了炕柜里,衣服也在里面。 他上去開了柜門,拿出了一套運動裝,脫了衣服三下五除二就換完了,中途沒有一絲的不自在。 簡貍其實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畢竟她對婚姻的淺顯理解就是兩個人脫光了睡覺,既然她嫁給了他,當然也是要跟他一起睡的,所以半點不自在也無,甚至還十分好奇的打量了一遍裴慕。 裴慕換完了衣服,看見小姑娘雖然沒什么表情,但眼睛亮亮的,水靈靈的,像一只萌萌的小動物,頓覺十分可愛,也就多嘴問了一句“餓嗎?想不想吃東西?” 簡貍內心在吶喊,餓??!一天沒吃飯了!我現(xiàn)在能吃五只雞!不吐骨頭那種! 她冷冷的搖了搖頭,嘴里吐出兩個字“不餓。” 裴慕覺得小姑娘可能之前吃完了,也就沒再問,打算還是先將外面的人清出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