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程鳴羽:“……穆笑???” 她的聲音被越來越冷的晚風(fēng)吹得曲曲折折。 “穆笑!??!” 楊硯池在婦人的小院子里吃餅,總覺得自己耳邊有些古怪聲音,像是有什么人在高處喊話。 但他起身繞著小院走了兩圈,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小米又從廚房拿出兩碗稀粥,給他遞了一碗。 兩人身上沒有一分錢,所以將皮帶放在了廚房里,權(quán)當(dāng)?shù)诛堝X。 連粥水都帶著濃烈的藥味,楊硯池皺眉喝了半碗,食不下咽,干脆放下。 “將軍我們怎么出去?”小米又問他,“還能出去嗎現(xiàn)在這樣?將軍你不是很懂這些古里古怪的事情么?你會不會施法?還是會捉妖?我倆出不去是不是因為鳳凰嶺上有妖怪看中我和你了,要拉我們回妖精窩里當(dāng)……” “扣軍餉了。”楊硯池?zé)┑妙^疼。 小米這回不怕了:“我現(xiàn)在連軍餉都沒有了,你扣唄?!?/br> 楊硯池?zé)o計可施,只能任由他在耳邊不停叨叨妖精喜歡吃嫩rou還是老rou。 小米的嘮叨讓楊硯池心里好受了一些。他知道小米看不見,但他能看見——在長平鎮(zhèn)的方向,無數(shù)形跡不分明的魂魄尖嘯著騰空而起,越過鳳凰嶺上空,往楊硯池看不到的遠處去了。 初時很密集,現(xiàn)在漸漸稀少了。楊硯池知道,這說明鎮(zhèn)子里還活著的人,也越來越少。 大火仍在繼續(xù)燃燒。他閉了眼睛,但耳朵仍能聽見。死去的魂靈一時間還沒學(xué)會說話,話音模糊粗糲,仿佛細而尖銳的刀子,扎進他的耳朵里。 楊硯池的腦袋疼極了。 他忽然被屋子里的聲音驚了一下,睜開眼睛。 小米也聽到了,那是碗被打翻的聲音。 “我去看看?!毙∶滓幌绿?,拍拍屁股,“倆小孩是嗎?都病了?” “你手腳輕一點,別擾攘了病人?!睏畛幊囟凇?/br> 小米喝了一碗半的稀粥,肚子里都是晃蕩的水,人倒是因為這粥而變得熱心起來:“萬一需要啥幫忙呢?” 他走進了屋里。 楊硯池在柴房門外等他,但一個呵欠還沒打完,小米就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 他臉色煞白,在門檻上磕了一下,差點摔倒。楊硯池一把扶住他,發(fā)現(xiàn)小米在抖。 “那、那、那是小孩嗎……”小米看起來像是快被嚇哭了,“都皺巴了!” 作者有話要說: 候場的鬼師心急如焚:啥時候出場啊到底! “下一章下一章?!?/br> 第4章 鬼師(4) 程鳴羽在石臺上吹了半天的風(fēng)。初始覺得冷,后來不知為何,漸漸發(fā)現(xiàn)光滑石面似是有溫度,她呆坐著也不覺得有寒意了。 只是穆笑拿來的果子吃完了,她無事可做,只能在上面東張西望。此時還是深夜,天色沉寂,那層籠罩在鳳凰嶺之外的茫茫大霧,在山巔的地方漸漸稀薄甚至消失了,程鳴羽能看見滿天星辰。 長平鎮(zhèn)的火熄滅了,一場大雨正在遠處降落。 程鳴羽的心被惆悵和茫然填滿了。她感覺自己也像是深陷迷霧,摸索不到離開的路徑。 耳邊卻忽然聽到輕盈的環(huán)佩之聲。 以為是穆笑來了,程鳴羽連忙回頭。 這回立在石面邊緣的不是那顆玄青色的釘子了。一個高挑少女不知何時躍上了石面,正一面攏著自己長發(fā),一面好奇地看著程鳴羽。 她一身玉白色長裙,眼珠子漆黑靈活:“你就是穆笑說的那個山神?” 程鳴羽只覺她上來之后,自己周圍就彌漫著清爽的香氣,又因為眼前姑娘容貌溫柔可親,她不由得放軟了聲音:“是呀?!?/br> 很快她又連忙補充:“不對,我不打算做你們的山神,你不要勸我了?!?/br> “我不是來勸你的?!迸⑿ξ貜难g系著的錦布小袋中拿出一個玉色小瓶,“我叫應(yīng)春,你叫什么呀?” 程鳴羽揉揉鼻子,說了自己姓名。她問:“那你上來做什么?給我?guī)С缘???/br> 應(yīng)春搖了搖頭。 她走到石面中央,拔出玉色小瓶的瓶塞,將瓶子傾斜。 一滴金色稠液從瓶口墜落,啪地滴在石面上。 原本堅硬光滑的石面在這一刻變得仿似一泓被驚擾的水面。 金色的水滴將水面染成了一模一樣的金色,而所有的金色都在涌動,一圈圈地從水滴落下的地方,朝著邊緣推送漣漪。 程鳴羽嚇了一大跳。石面變成了金色的水面,可是她手腳觸碰到的地方仍舊是堅硬的。就連應(yīng)春也仍然穩(wěn)穩(wěn)地站在石面上。 “我和你所在的地方叫芒澤?!睉?yīng)春的聲音在隱隱約約的水浪聲中傳來,“它是鳳凰嶺地脈靈氣的出口?!?/br> 下一瞬,洶涌的金色流光沖破石面,騰空而起。 氣流像是最溫柔的風(fēng),吹拂著程鳴羽和應(yīng)春的臉龐衣裙。程鳴羽甚至捂住了耳朵:她聽見了從石面之下,甚至是地底深處傳來的呼嘯之聲。 像是遙遠的嘆息,又像是沉痛的呻.吟。 流光聚在山頂,仿佛一片金色的輕云。 它們終于漸漸散開了,碎屑一樣的粉末散落至鳳凰嶺的每一處山嶺,每一個角落。有鳥鳴與獸嘯遠遠近近地響起。漆黑的天也似乎變得明亮,程鳴羽抬起頭怔怔看著嶺頭的大團輕云。石面的流光正不斷涌出,奔向高空。它們穿過了她的腳面、手掌和頭發(fā),程鳴羽感覺自己似乎也被這些靈氣包圍和滋養(yǎng)著。 遇到穆笑那天所看到的東西,正在眼前重現(xiàn)。 “鳳凰嶺山神如果歸位,芒澤就會時刻涌動靈氣,長久地滋養(yǎng)鳳凰嶺?!睉?yīng)春把手里的玉色小瓶子裝好,“但山神不在了,我們只能輪流施展法術(shù)催動圣池芒澤,每日一次,讓鳳凰嶺不至于因此而枯竭?!?/br> 但這是不夠的。鳳凰嶺山脈之中仍有一處兩處在緩慢死去,他們不是山神,因而根本無法阻止。 “幫幫我們,救救鳳凰嶺吧?”應(yīng)春盤腿坐在程鳴羽面前,“鳳凰嶺恢復(fù)正常之后,對嶺子上的所有人所有獸,都是好的?!?/br> 程鳴羽懷疑應(yīng)春身上的香氣會讓人失去頑強抵抗的意志力,因為她正在問一個自己應(yīng)當(dāng)不會問的問題:“當(dāng)山神的話,我會有什么好處?” “吃飽喝好?!睉?yīng)春立刻說。 程鳴羽:“……” 程鳴羽現(xiàn)在確定應(yīng)春肯定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大火已經(jīng)熄滅的長平鎮(zhèn)。 應(yīng)春說的話里有一句讓她切實動搖了:如果她成為山神,這座正在緩慢死去的山嶺中所有的人和獸,所有的生靈,都會因此而得救。 “為什么你或者穆笑不能當(dāng)山神呢?”程鳴羽又問。 “鳳凰嶺不認我們?!睉?yīng)春拍拍腰上系著的錦布小袋子,裝著金色水滴的小瓶子在里頭晃蕩,“這些水狀的靈氣也是前任山神留下的,我們只能用它來喚醒芒澤,但這些水滴也越來越少了。等到它用完的那一天,芒澤會枯竭,地脈的靈氣再也無法遍及鳳凰嶺,鳳凰嶺會因此徹底死去。” “它……它認我?”程鳴羽很忐忑。 應(yīng)春點點頭:“當(dāng)然,你以為誰都能在芒澤上坐這么久么?你如果只是個普通人,早就死了?!?/br> 程鳴羽頭皮一涼,立刻站起,失聲道:“什么?!” “芒澤接納了你?!睉?yīng)春連忙說,“地脈的靈氣也進入了你的體內(nèi),你并不感覺到不適……” 程鳴羽這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只覺得穆笑異常可怕。 如果自己并不是芒澤認可的人,只是一個能到地脈靈氣的普通人,那么在穆笑把自己拎到這里的時候,自己就已經(jīng)死了。 穆笑是不在乎程鳴羽生死的,他只是在挑選一個合適的,可以被芒澤認可的山神。 “……讓我下去?!背跳Q羽小聲說,“我當(dāng)……但我得到地上去!” 應(yīng)春把程鳴羽帶回地上之后,高興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她轉(zhuǎn)頭去召集鳳凰嶺眾神,讓程鳴羽先在此處等候。 “我很快就回來。”應(yīng)春拉著她的手,“你別亂走動,這兒地形有些復(fù)雜。” 程鳴羽乖乖點頭。但一見應(yīng)春消失,她轉(zhuǎn)頭立刻就跑。 穆笑說鳳凰嶺的霧氣是鳳凰嶺封閉自己的手段,只能進不能出,除非是像他們一樣的精怪。程鳴羽心想自己如今一是被芒澤接納了,二是吸收了地脈靈氣,說不定已經(jīng)能輕松鉆出濃霧,回到人世。 鳳凰嶺山神可以吃飽喝好,這對程鳴羽來說是非常大的吸引。 但她怕穆笑,更怕死。 應(yīng)春說的沒錯,此處果然地形復(fù)雜,但程鳴羽從小在山里頭摸爬滾打,練出一身不怕摔不怕蹭的鋼筋鐵骨,跌跌撞撞跑了半日,順利鉆進了密林之中。 程鳴羽不僅不識路,且昨天只吃了一頓干糧,和穆笑在芒澤上耗了許久,除了紅皮果之外什么都沒下肚,跑了一段路之后已經(jīng)餓得快要飄起來。 兩只肥而白的兔子從她面前跑過,程鳴羽咽了咽口水。 “鬼師來了。”兔子鉆到樹叢里,嘴巴一動一動,沖著她說話,“這味道可真臭啊,不尋常,不尋常?!?/br> 程鳴羽:“……” 另一只兔子也緊跟著趴到了樹叢,長耳朵一抖一抖:“你不躲起來么?” 程鳴羽隨著趴了下來,片刻之后才猶豫著問:“你們……會說話?” “成了精自然會說話?!蓖米有÷曊f,“我倆成精不久,不過學(xué)得很快?!?/br> 程鳴羽:“那……你們很厲害?!?/br> 大兔子:“那你呢?你什么時候成的精,竟還這么傻。” 程鳴羽小聲反駁:“……我是人吶!” 兩只兔子瘋狂抖動耳朵,發(fā)出質(zhì)疑的聲音:“人???” 它們趴在程鳴羽身邊嗅來嗅去。 “可你身上有山野的靈氣,還有這么濃的花香。”大兔子說,“不尋常,不尋常?!?/br> 程鳴羽正要解釋,忽見有兩個影子從薄霧與晨曦中走來。一人兩兔立刻噤聲。 走在前頭的是個將頭發(fā)剃得極短的中年男人,渾身上下是一色的黑,只露出一張黃臉,連雙手都緊緊攏在袖子里。他背著一個黑色布囊,沉甸甸地墜著。 他身邊走著一個挎籃子的婦人,腰背佝僂著,嘴上還在喋喋說話:“……鬼師大人,一定要救活我兒啊?!?/br> 鬼師頗為不耐煩。“能不能救活,得看他們還有沒有壽數(shù),我怎能跟你打包票?”他又問,“你說找到了換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