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周成鐸仿佛把自己縮得小了些。

    夏翊瞪著宋冉佳：“嬰靈是胎死腹中或出生不久夭折的嬰兒魂魄所化。嬰兒無知，本身并無怨懟，除非遭受殘忍折磨、虐待或刻意以法術(shù)誘導(dǎo)，否則不會產(chǎn)生怨氣、糾纏作祟。你這肚子里的嬰靈，根本就是你生生把一個健康的胎兒用術(shù)法轉(zhuǎn)變成的。它若有怨，本該是對你！談何對一無所知的周建則下手？”

    他的身體隔著座位扶手，向著宋冉佳緩緩逼近。

    “滿口謊話的宋小姐，我以為你應(yīng)該知道，陰物同人類不同，是沒那個耐心跟你好說好商量的……你可以選擇說實話?；蛘??！?/br>
    鬼王青黑色的面孔上，扯出了一個皮笑rou不笑的弧度。

    “——我讓你肚子里的嬰靈，自己出來說。”

    他的手指做出了緩緩收縮捏緊的動作，就像是在模擬將一個什么東西攥住抽出來一般。

    鬼王五官其實俊逸，然而青黑色的煙霧形成的身體和周身不斷翻涌的陰氣令人只能感到可怖。而現(xiàn)在，他的面孔就在宋冉佳跟前不過十五公分的地方，那雙漆黑的、屬于鬼的瞳孔一瞬不瞬地凝視進(jìn)她的眼底。

    而鬼王的聲線，也宛如毒蛇一般鉆入女子的耳孔，引起她渾身抑制不住的戰(zhàn)栗。

    他說，他可以讓她肚子里的嬰靈出來自己回答。

    這是威脅。

    ……而她也不敢違抗。

    宋冉佳嘴唇顫抖了好一陣，她才慢慢下定決心般開口：“我說。”

    卻原來，戀情和家庭連番遭遇不幸的宋冉佳，在母親死后已經(jīng)徹底崩潰。她選擇求助于那位寺廟里的大師。

    “……我在臺階上磕頭，嗑得皮都破了，求他幫幫我，救救我的家人，也救救我。他說，他早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肚子里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天生妨害母家的命，如果我早用法術(shù)解決它就不會有這些災(zāi)難。我求他再想想辦法。他最后終于松口，告訴我，雖然人死不能復(fù)生，但是卻可以使一些巧妙的法術(shù)蒙騙地府，讓我父母的靈魂與我重聚，還可以用嬰靈的力量改變我現(xiàn)在的絕境。而我要做的，就是自愿放棄腹中的胎兒，配合他用法術(shù)將它變成嬰靈?！?/br>
    “……我答應(yīng)了?！?/br>
    哪怕現(xiàn)實擺在眼前，很明顯宋冉佳選擇聽信了這個和尚，但當(dāng)她用飄忽的語氣說出“我答應(yīng)了”四個字，在場諸人還是忍不住心頭一悸。

    懋凌散人嘆了口氣：“一炁既分，陰陽得位。如何能逆轉(zhuǎn)陰陽，以生靈之命擾亂亡魂命數(shù)？”

    宋冉佳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慘笑：“我不懂你們這些天師什么順應(yīng)天理，廢偽去欲的道理。我只知道，我想再見到我父母，我不想因為肚子里這個遭受血光之災(zāi)，想要改變我的生活。這過分嗎？”

    懋凌散人看著她眼底發(fā)紅的模樣，嘆了口氣。他知道這個人是說不通的，因為她曾經(jīng)歷過最慘痛的絕望，于是對任何一根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救命稻草都抓得牢牢的，不肯放松分毫。不論這稻草是善是惡。于是，被一步步帶偏了心性。

    “……大師告訴我，把孩子變成嬰靈之后，我就可以供養(yǎng)它，向它祈愿。因為我肚子里的嬰靈雖有陽世人軀，卻已在法術(shù)作用下魂魄轉(zhuǎn)陰，是為非陰非陽、既陰既陽的產(chǎn)物，能溝通陰間與人世，有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力量。他沒有騙我，轉(zhuǎn)化完成后的第二天，我就見到了我母親的魂魄。”

    “那周建則的氣運呢？你奪他氣運是為什么？也是那大師讓你奪的？”

    “不是！大師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他十分慈善寬厚，從我認(rèn)識他至今他都只是在提點我、想要挽救我的悲劇而已！”

    宋冉佳聽到夏翊對那位和尚大師的嘲諷猛地反駁，嗓音都拔高了兩個調(diào)門。

    檀九章與夏翊交換了一個眼色——宋冉佳這模樣，是對那位所謂的“大師”非常虔信了。這感覺，倒和很多被騙子騙得一愣一愣的、還對騙子感恩戴德的人挺像。而這位所謂的“大師”，在宋冉佳口中一直是幫助她的化解災(zāi)厄的善人，但直覺告訴檀九章他們，這個人很不對勁。

    宋冉佳還在說：“大師沒有讓我害人。但是他身邊的小沙彌曾告訴我，大師非常有名，是我們本地這個善緣寺千請萬請才請來掛單授課的大師。無數(shù)信徒想要從他這里獲得只言片語的指點都排不到，我卻能夠有幸被大師關(guān)照，即使是沒相信大師的話做了錯誤的選擇，大師也還愿意給我一個機(jī)會再次幫我……我，我怎么能不回報呢？”

    “所以你選擇回報他氣運？”檀九章挑起眉毛，“盜取周先生的氣運回報這位給你指點迷津的大師？宋小姐，你可真是‘知恩圖報’?！弊詈笏膫€字被說得格外諷刺。

    夏翊則搖頭補(bǔ)充道：“只是回報大師？宋冉佳，以你的面相，就算躲過那一次血光之災(zāi)，也還有第二次。你平平穩(wěn)穩(wěn)活到現(xiàn)在，父母雙亡但自己什么事都沒有?？诳诼暵暬貓蟆愀野l(fā)誓，那個小沙彌告訴你方法之后，你偷來的氣運，你都奉給了大師，自己沒留下嗎？”

    宋冉佳頓時說不出話來，目光開始躲閃。

    見她這副模樣，所有人都明白了。

    “不編瞎話了？”夏翊嗤笑，“眼饞周建則的氣運是真，什么報答是假吧？借用嬰靈轉(zhuǎn)移周建則的運道改變自己的命格，再給那個什么大師交一筆‘感謝費’。呵，算盤打得可真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