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今兒特意梳了一條高高的馬尾辮,臨到市場門口,咬咬牙不惜毀壞形象,往馬尾辮上狠狠卡了一拉溜兒頭花,就當(dāng)自己是個活動的貨架子了。 市場占據(jù)了一條街,上面搭著塑料瓦半透明頂棚,兩邊就是貨攤子,一排排竹竿上懸掛著各個攤子上的衣物鞋襪飾品,攤主們胸前掛著收錢的包裹,熱情的招呼著一個個從攤位前經(jīng)過的顧客。 據(jù)說這些攤位都要付租金的,不可能白白給小梅使用。 小梅抱著鞋盒子,站在一處極小的攤位前。 不同于周圍銷售衣物的面積闊綽,這個攤位只有大約一米半的寬度,向上擴展的還算廣些,在鐵絲網(wǎng)上別著一列列發(fā)網(wǎng)、皮筋、頭花…… 值得慶幸的是,整個攤位上的發(fā)飾,還沒有一種樣式能趕得上小梅的產(chǎn)品精致漂亮。 小梅不說話,緊抿著嘴唇,眼神在鐵絲網(wǎng)上上下下的打量,被一列發(fā)卡墜的變歪了的馬尾辮,勝過了她的語言。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穿戴的不算時髦,一張大餅?zāi)樛负?,頭發(fā)燙過,半長不短的攏起來,扭了幾遭兒,用一枚淺紫色塑料卡子卡住,發(fā)卷兒半路上折下來,倒是顯得生動了些。 這會兒,攤主從起初看神經(jīng)病一樣的眼神,轉(zhuǎn)變成感興趣了,伸手去摸小梅的馬尾辮上的頭花,嘴里問道:“你家里有大城市的親戚吧?這些……是上海貨?” 小城市的女人,也知道大上海的繁華時髦程度首屈一指,所以,凡是看到樣式新奇的衣服飾品,第一個想到的來源地就是上海。 小梅剛才緊張的雙腳腳趾都開始摳地了,終于聽到詢問聲,整個人活了過來,緊抿著的嘴唇也放開了。 她有些答非所問:“買一支,三元錢,買兩支,收五元,買五支,收十元,買十支,收……十六元!” 說著話,她十指略有痙攣的,打開了鞋盒子,伸到攤主面前。 請原諒她沒真正轉(zhuǎn)過全身來,實在是,膝蓋僵直了,忘記了怎么打彎兒。 拒絕閑聊直入正題,您要是不買,我再去找下家。 老實人做買賣,就這樣…… 攤主的腦回路受到了考驗,半晌兒才跟上節(jié)奏,明白過來,這別了一腦袋頭花的小丫頭,要跟她談買賣呢。 “你是要賣給我?哈哈……看樣子還行,這價格你是要零售的?。课覀冞M貨那都享受的批發(fā)價……”。 攤主一只手半捂著嘴巴,笑聲也壓得低,跟在進行多么神秘的行動似的。 小梅眼睛里面的光彩黯淡下來,買賣沒談成,首發(fā)失利,那就轉(zhuǎn)戰(zhàn)下一個小飾品攤位再試試吧。 她轉(zhuǎn)正了身子,一手去扣鞋盒子,膝蓋也回想起來怎么打彎兒了,一臉失落繼續(xù)走。 其實真想大大方方侃侃快快跟別人溝通,可是這會兒真心做不到,舌頭就跟剛吃過秋柿子一樣又麻又澀,嘴唇也被粘了膠水…… 反正……今兒要賣掉!把腿走斷了也要賣! 她下著決心,胳膊肘卻被人拽住了。 是那位女?dāng)傊鳎克椭」媚锏囊荒X袋頭花,下意識就拽住了人。 “那個……先別走嘛,你這盒子里,是多少支頭花?” 011踏實 小梅的眼睛恢復(fù)了一丟丟光亮,她說:“連我頭上的,一共九十七支?!?/br> 九十七支的話,擺在攤位上其實也賣不了多長時間。 攤主做出破釜沉舟的模樣,一拍大腿說:“那你都給大姨留下,大姨給你算五十塊錢,小姑娘家家的,去買件衣服都夠用了?!?/br> 呵呵,小梅滿臉漲紅,她第一次推銷貨物,還不習(xí)慣這樣大幅度的砍價議價,抱著紙盒子的手指又發(fā)力了,長方形盒子有些變形。 她強硬的轉(zhuǎn)身要走,嘴里繼續(xù)重復(fù):“買一支,三元錢,買兩支,收五元,買五支,收十元,買十支,收十六元!” 女?dāng)傊饔行┥笛郏粋€健步上去又拽上了胳膊肘,連聲說道:“大姨要買近一百支呢,批發(fā)價,得是批發(fā)價!” 小梅的初中數(shù)理化一竅不通,可是算賬還是沒問題的,小學(xué)水平就夠了。 也不用掰手指頭了,張嘴就來:“十只十六元就是批發(fā)價兒!一百支是一百六十塊錢,九十支少三支,去掉三個一塊六,就是一百五十五塊二角。” 女?dāng)傊魃岵坏梅诺粜∶返母觳仓?,更舍不得直接按照要價給錢,嘴里解釋:“小姑娘,賬不是這么算的,做買賣不能斤斤計較?!?/br> 小梅此刻心里有底了,攤主不放她走,說明這買賣她想做,說明自己加工的頭花入了她的眼。 這回膝蓋打彎兒沒問題了,十根手指頭也不痙攣了,舌頭上也沒秋柿子的麻澀感了。 “大姨你不知道,我這頭花費工費料的很,光本錢就得一塊五毛五分才能拿下來,你怎么也得叫我掙幾分錢的跑腿錢吧?您放心,就我這頭花,放在您的攤子上,您盡管要價兒,往三塊五塊錢上要,恐怕還得被搶光呢!” 小梅忽然覺得,頭頂上的玻璃瓦一下子亮堂了,臨來這一路心里的悶堵也一下子全通暢了,她臉上掛著笑,嘴里說著完全與年齡不符合,老成又油滑的語言。 上輩子被逼無奈,在裁縫鋪子里求生,跟顧客討價議價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套路,她懂,學(xué)過。 話越說越順,“大姨”這個稱呼也叫的越發(fā)親熱:“大姨,您要是擔(dān)心這個價格賣不出去,那我陪著您賣,我不要您出一分錢,咱把這些頭花往您的架子上一掛一擺,每賣一支我給您兩毛錢的攤位費,至于我賣的什么價格,跟您沒關(guān)系,這樣行不行?” 練攤兒的小商販,最擅長漫天要價了,有時候顧客咬牙攔腰砍價,都照樣砍進了商販的盈利圈兒。 所以,第二個合作方案,真不敢說誰獲利更多些。 “大姨”攤主眼珠子上下左右的轉(zhuǎn)悠,一臉的委屈忍讓,最后問了一遍:“不能再低?” “一分錢都不能!”小梅斬釘截鐵的。 “那大姨就幫你這個忙!”攤主雙手去抱鞋盒子,抱在懷里以后,方瞪著眼睛追加條件,“零頭兒必須抹了,這是做買賣的規(guī)矩!大姨給你一百五十,還不用你耽誤工夫陪著在攤子上風(fēng)吹日曬……”。 好吧,少五塊貳角就少了,自己還得回家繼續(xù)努力學(xué)習(xí),再采購新的原材料。 “大姨你數(shù)數(shù)夠不夠數(shù)兒?還有我頭上的……”,小梅終于把一拉溜兒夸張的頭發(fā)摘掉,細(xì)心地檢查有沒有頭發(fā)卡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