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麻煩您了?！毙∶反蟛嚼^續(xù)走，鼻子卻是一酸，眼前迷迷糊糊浮出幾個英語字母來，“poor”，中間兩個字母，詭異的變化成兩顆淚珠子。

    “poor”，就別矯情了。

    小梅憋著一口氣，再不遲疑糾結(jié)，走到市中心，選擇了一處拐角，用細(xì)繩子把兩件連衣裙從袖籠里穿過去，兩頭系在路邊一棵小樹與電線桿上。

    沒帶座位，她的小身板繃的筆直，側(cè)站在小樹前方開口吆喝：“瞧一瞧……看一看，連衣裙……三十塊錢……一件……”

    說實話聲音艱澀，內(nèi)心的難堪勝于前日推銷頭花的時候。

    日頭正烈，這里也不是適合做買賣的商業(yè)街，不算擁擠的街頭，來來往往的行人們根本聽不清楚小梅努力“吆喝”的是什么。

    然而她在堅持，八根手指甲掐進(jìn)掌心，臉蛋漲紅，額頭青腫，聲音一次比一次抬高，情緒一遍比一遍高漲：“瞧一瞧……看一看，連衣裙……三十塊錢……一件……”

    汗水繞過高高的青腫，滑下臉頰，她渾然不覺，眼前晃動著的，也始終是個“poor”字。

    身后仿佛有萬千追兵，兇神惡煞般的要把她追回到前世的凄慘境地去，所以，即便身前也有萬丈懸崖，她依然會選擇義無反顧跳下去。

    “你身上穿的這件，有我能穿的號碼嗎？”終于有人肯駐足問詢一下，小梅激動地喉頭發(fā)哽。

    宛如天神降臨，或者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在世，小梅看這位顧客腦袋上都放射著金光。

    “有的有的，您試試……沒地方哈……那您在身上比量比量，要是回家后穿上不合適，您拿回來，我保證退錢，或者另外給您再做一件合適的?！?/br>
    小梅起初說的語無倫次，等翻找出適合這位顧客的衣服來，終于奇異的鎮(zhèn)定下來。

    衣服在手，布料在手，這是前世她唯一擁有自信的東西。

    第一位顧客是個跟小梅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子，只是個頭兒稍高，身材也豐潤些，此刻身上的穿著足夠時髦，紅色針織短袖背心，碎花兒百褶裙過膝到小腿兒，白色塑料涼鞋。

    只是，在當(dāng)下算得上時髦的碎花兒百褶裙，跟小梅這身清清爽爽的連衣裙相比，就差了太多，顯得俗氣了。

    女孩子的家境肯定不錯，單看一只手扶著的無橫梁女式自行車就能知道。

    可憐出門創(chuàng)業(yè)的小梅姑娘，練攤兒也只能靠“腿兒著”……

    “好看……很別致……精致?！迸⒆邮莻€爽直性子，把連衣裙在身上比量來比量去，出口都是由衷的贊美。

    小梅臉上的笑容放大，她收到了一萬點鼓勵，o！

    然而，對衣服嘖嘖稱贊的女孩子，很快便開始打擊起攤主了。

    “可是……我身上帶的錢不夠。”

    小梅只覺得一顆心往地上落，速度還挺快，聲音也嘶啞了：“你帶了多少？”

    這很不禮貌哦，直接追問顧客帶了多少錢……

    “十塊……”，女孩子很羞愧的說。

    017練攤兒2

    其實哪里需要羞愧？十幾歲的小姑娘，在這個時代，身上帶著十元大鈔逛街，那簡直可以算是土豪家族。

    小梅也羞愧了，垂下眼睛解釋：“十塊錢，差的太遠(yuǎn)……我不能賣。”

    她奔波勞碌這幾日，是指望著幾件連衣裙多掙些錢的，她“poor”，她還沒有做救世主體諒別人的資格。

    所以，面對女孩子期冀的目光，小梅咬牙，堅持：“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不能賣?！?/br>
    這次，輪到女孩子不好意思了，她連連擺手，說道：“你真有意思，哪里就輪到你跟我說對不起了？這樣吧，你把衣服給我留著，我回家去拿錢。”

    女孩子萬分不舍得的，把衣服遞回了小梅手中，然后擺擺頭，很瀟灑的蹬著土豪自行車，離開了。

    小梅呆愣了片刻，她是第一次這樣獨自做買賣，根本還分辨不清，女孩子到底是隨口說的推脫之詞，還是果真要她留著這件裙子，等她回家取了錢再來買。但是必須承認(rèn)，這一刻，因為女孩子這樣誠懇的囑托，她的心里，是溫暖的。

    孤零零的小梅，繼續(xù)在原地吆喝。經(jīng)過了同女孩子的第一次來往對話，她的心理承受力強大了許多，吆喝起來的詞句，也有了變換，甚至，三不五時的，小梅還會蹦出一兩個英語單詞、一兩個英語句子出來。

    “l(fā)ookatmeplease”

    “verybeautiful”

    ……

    令小梅萬萬想不到的是，她這樣隨口而出的幾個英語句子反而比其它的高聲吆喝，要更吸引人的多，畢竟在這個時候，聽不懂這些簡單句子的人居多，而人們對于聽不懂的東西反而大感興趣。

    “賣衣服的，你剛才說的是什么話？什么意思？”

    “這裙子倒是挺好看的，原來沒見過這種樣子?！?/br>
    “我家孩子也會說這個，嘰里咕嚕的，像鳥語?！?/br>
    不管大家的關(guān)注點在哪里，小梅的這個小小的攤位周圍，竟然一下子圍上來十幾個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看起來年歲得有個50歲上下的男士，高高的個子，臉上戴了一副眼鏡，高級知識分子的模樣。

    尤其出彩的，是他在腦袋上頂著一個稍顯拙劣的假發(fā)套，這可真的是稀罕貨，剛剛能混個肚子飽的時代，這位都開始追求起形象完美精神富足來了。

    “假發(fā)套”很感興趣的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面，說道：“howdoyoudo（你好）”

    小梅腦子懵懵的，口中完全不受控制的回答：“howdoyoudo”

    “假發(fā)套”眼鏡后面的光彩更盛，繼續(xù)作介紹：“i＇mxushoutingomeetyou很高興遇到你）”

    “i＇mlixiaomeiomeetyoutoo”

    小梅回答完這句話，眼前覺得豁然明亮了起來，籠罩全身的炎熱之感，也一下子消散殆盡了。

    徐壽亭老師眼神誠懇、滿口稱贊，一下子令原本不可避免的，帶著些自卑心理的小梅，瞬間心靈得到了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