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jié)
“你知道我的處境,我未必能教得了你多久??倸w有一日算一日,我所會的,你想學什么都無妨” 顧藹一笑,繼續(xù)耐心道:“若是愿意的話,明日起便暫住到相府去,國子監(jiān)那種地方,便不必去了?!?/br> 能住到相府去! 陸燈心跳輕快,唇角忍不住抿了抿,欲言又止地抬頭,被時刻關(guān)注著他的顧藹恰好看在眼里:“怎么?可是有什么難處——” 話音還未落,他的手腕已被勒令靜養(yǎng)不準亂動的小王爺一把扯?。骸敖袢詹恍袉??” 顧藹微愕,隨即啞然,失笑點頭:“行,那我遣人去王爺府上說……” 逸王府的那些下人才被自己嚇破了膽,只怕還不敢不盡心,今日就把人帶回去,王府說不定就要以為王爺丟了。 顧藹盤算著找人過去交代一句,又想著如何才能盡量護住陸澄如,不至于在自己被皇上清算時將他一并牽連進去。正準備再多囑咐些,剛才還老老實實坐在榻上的小王爺卻已分明坐不住,興沖沖跑下去找著老太醫(yī)想要回家了。 乖乖喝藥的小王爺收斂了在外頭的脾氣,幾句話就把老太醫(yī)哄得眉開眼笑,囑咐了叫他多加小心便欣然放行。 顧藹尚不及反應(yīng),已經(jīng)被陸澄如興沖沖拉著出了太醫(yī)院,熟門熟路地往馬車車廂里鉆進去。 “小心?!?/br> 太醫(yī)為了護著陸澄如的肩膀,特意給他上了夾板。眼看小王爺鉆得晃晃悠悠,顧藹及時抬手扶持,自己也跟上去,同他一起坐穩(wěn),迎著殷殷目光笑道:“不去逸王府了,回相府罷?!?/br> 凈鞭脆響,馬車緩緩起步,驚飛了一樹冬雀。 天要落雪了。 * 陸澄如就這樣在相府里住了下來。 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少年王爺,又不是皇上的晚輩,即便與當朝首輔湊在了一塊兒,也沒沒能引起多少人的在意。反倒是顧藹被不少政敵冷嘲熱諷,只說他大概是被世家彈劾嚇破了膽,才會將一個尚未及冠又不懂事的空頭王爺拉來當擋箭牌。 顧藹原本也只求世人誤解,對各方猜疑從不否認,除了日日依舊上朝下朝忙碌公務(wù),便一心教導(dǎo)陸澄如學問,日子過得比誰都踏實滿足。 紛紛擾擾的傳言熱鬧了幾日,便也銷聲匿跡安靜下來。 外頭天寒地凍,陸燈自榻上醒來時,被窩里兀是溫熱的。 小王爺是貴客,被安置在相府頂好的上房里。地龍盤得暖烘烘的,顧藹每日臨上朝前還會來看看他,替他掖掖被子,換個熱乎的湯婆子悄悄塞進懷里。 相府里的人都知道,小王爺是相爺帶回來的學生,養(yǎng)的精心嬌慣,衣食用度更是無不親自過問。以至于屬官一度憂心忡忡,整日里懷疑莫不是丞相真有過少年時不足為外人道的無知風流。 屋子里暖和舒服得叫人憊懶,陸燈在柔軟的雪貂皮上躺了一陣,才終于打起精神起身。 相府本就是先皇下了大力氣修繕的,打定了注意叫顧藹香火綿延千年,處處都收拾得華貴尊榮,住起來更是遠比鬧鬼般的破敗王府舒服得多。 陸燈不習慣人伺候,自己收拾妥當換了衣服,用過早飯,披著件兔裘披風來到書房,趴著窗戶往外看了看。 年后的雪通常是下不大的,今年卻落得格外久。洋洋灑灑三日,宮內(nèi)宮外都是一片銀裝素裹,一串馬蹄印已被雪覆得很淺。 顧藹去上朝了,大約還得過一會兒才能回來。 這幾日朝中狀況并不好。 皇上越發(fā)顯出無力掌控朝堂的弱勢,叫世家們野心傲氣一并甚囂塵上,盤列罪行當堂爭吵不休,一心要將顧藹從首輔托孤的位置上拖下來。 這些世家都霸道了幾十近百年,連皇上也不如何放在眼里。個個都認為只要斗倒了顧藹,便能穩(wěn)住自家基業(yè)不受變法沖擊。卻不知道皇上原本就只是驅(qū)虎吞狼,等到他們將顧藹斗垮,就也是這些世家遭殃的時候了。 “王爺,大人去上朝了,囑咐您自己先讀書,大人回來便與您講解……” 屬官站在門口恭敬開口,望著那小王爺被風吹得微微發(fā)白的臉色,連忙倒了杯熱茶給他送過去:“王爺留神著涼,大人該擔心了?!?/br> 陸燈回身,朝他道了句謝,捧著茶回到桌前坐下。 找到了ooc評測條的漏洞,日子就比之前過得好的多。 雖說眾人對陸澄如的印象依然都是那個囂張跋扈的王爺,可他如今已成了顧藹的徒弟,按照邏輯自然就是要被教得守禮懂事的,不然反而會影響顧藹的人設(shè)。 小王爺都已懂事,相府的人也沒那么多的成見——尤其陸澄如被帶回來時,肩上帶著夾板,臉色蒼白得幾乎不顯血色,不問不說話,出門都要顧藹親手牽著,實在很難不叫人心軟。 相府下人們伺候了幾日,對這位有名無實的王爺了解的多了,知道他之前過得都是什么樣的日子,心里也都多多少少生出些不忍,對他的態(tài)度自然便好了不少。 陸澄如在見不到顧藹話會尤其少,有時還會獨自怔怔出神。屬官猶豫片刻,還是湊上去和聲同他說話。 “王爺莫要介懷——大人是記得今日是上元佳節(jié)的,還特意提了今晚陪王爺繞繞京城。只是朝會不可不去,又有事耽擱……等大人下朝回來,就能見王爺了?!?/br> 他說得周全,原本也聽不出什么問題。陸燈卻本能覺出不對,微微蹙眉,將手中茶杯放下:“先生出了什么事?” 屬官不料他敏銳到這個地步,心下一驚錯愕抬頭,又生硬撇開:“王爺不必擔心,只是朝中出了點事情,大人只怕要多耽擱一陣……” 若是只出了點事情,根本不必特意叫屬官回來照顧自己。 劇情里顧藹出事是在入春后,卻難保自己住進相府會不會對劇情產(chǎn)生什么影響。 陸燈神色微沉,起身就要往外走,被屬官慌忙攔了下來:“王爺——王爺切莫著急!只是今日朝堂上吵得太厲害了,皇上震怒,罰爭吵雙方在臺階上跪著,沒說叫什么時候起來……” 朝上已經(jīng)吵了好幾天了,誰也沒料到皇上竟會忽然發(fā)難。顧藹怕消息傳回王府,又怕陸澄如醒了不見他著急,才特意叫了屬官回來照顧。 若是現(xiàn)在安撫不住這位小王爺,等大人回來只怕又是一頓訓(xùn)斥。 屬官既擔心宮中情形,又不敢違逆顧藹命令,只橫下心攔著他,說著不知是寬慰誰的話。 小王爺一只胳膊還吊著,微白著臉色抬頭,目光卻依然黑澈平靜:“別人呢?” 屬官一怔:“什么?” “那些世家大族,都還跪著么?” 陸燈語氣平靜,已在腦海里讓系統(tǒng)幫自己開了轉(zhuǎn)播,調(diào)出了宮外的影像。 被罰的是爭吵雙方,也就是顧藹和那些世家大族。在這些日子皇上的刻意放縱下,那些世家早已狂妄而不自知,將皇權(quán)蔑視到了一定地步。今天的罰跪,這些人是絕不會給面子的。 可顧藹卻不同。 哪怕這世上任何一個人能蔑視法令規(guī)矩肆意妄為,顧藹都不能——哪怕有人要他的命,只要是合法理的,即便是惡意以權(quán)謀嫁禍抹黑,他也只能把這條命交出去。 若是連變法之人自身都破法不尊,變法就毫無意義了。 皇上并不昏庸,這些道理也一定清楚,今日這一場罰跪,原本就是沖著顧藹一個人去的。 屬官支支吾吾不敢言語,只一味低著頭攔他。陸燈望了一眼仍在上下浮動的ooc評測條,橫橫心深吸口氣,一板一眼地找回了原版的人設(shè),抬手將他推開,朝門外大步走去。 “王爺!” 屬官心下一驚,匆忙追上去:“大人是守法定規(guī)的官員,不能帶頭蔑視皇權(quán)不尊圣諭,若是王爺貿(mào)然去了——” “我知道。” 他的話音未落,已被走到門口的小王爺?shù)暣驍唷?/br> 在相府眾人眼中安靜溫順了這么久的少年王爺肩背挺峻,隨手將門上掛著的一條馬鞭摘了,在手里掂了掂,稍稍回身:“可我是放肆跋扈的王爺?!?/br> 屬官怔怔站在原地。 陸燈一路出了相府,挑了匹高頭駿馬,單手持韁飛身而上,雙腿用力一夾馬肚,朝宮城飛馳過去。 雪還在下。 * 三日的大雪,已在地上積得極厚。 陸燈一路縱馬疾馳,隨手將腰牌解了拋給守門衛(wèi)士,馬下不停,飛掠過路障,往紫宸殿直趕過去。 他本就是住在宮內(nèi)的王爺,要進宮誰也不能攔著他。想拿宮中縱馬不合規(guī)矩來說,偏偏有皇上著意放縱,大皇子都能在官道上縱馬疾馳,更沒道理一個比大皇子高了兩個輩分的皇叔偏偏不能。 衛(wèi)士們面面相覷,誰也不知該不該上前,愣神一瞬,那道飛馳身影已只遠遠剩下了個影子。 紫宸殿外,雪被掃過又轉(zhuǎn)眼落滿,已積了不算薄的一層。 精雕細琢的白玉階上,一道孤零零的身影仍筆挺跪著。 宮內(nèi)安靜,少有能聽到這樣響亮馬蹄聲的時候。侍衛(wèi)太監(jiān)盡皆慌亂,本能就要喊人防備,卻已被馬上之人一聲凈鞭嚇得身栗腿軟。 顧藹心頭微動,回身望去,目光驟然凝實。 陸澄如一身白緞束口錦袍,層層銀線壓出分明華貴氣度,雖然吊著條胳膊,卻絲毫不顯狼狽羸弱,單手馭馬踏上玉階。 “澄如!” 顧藹心頭一緊,急聲開口:“你來這里做什么?沒有你的事,快回去!” 陸澄如卻已單手狠狠一勒,偏身下馬,朝他走了過來。 邊上的侍衛(wèi)太監(jiān)是皇上特意留下羞辱顧藹的,見狀忙上去攔阻:“王爺,相爺這是在受罰,王爺不可打擾……” “只罰了相爺一個么?” 馬上下來的小王爺沒了這幾日被精細養(yǎng)著暖下來的柔和,眉眼間重新顯出隱約涼薄戾氣,單手拿鞭子擋開一個太監(jiān),依然朝顧藹走過去。 那侍衛(wèi)被他問得一怔,不由心虛道:“不,不是……” “逸王爺,不肯受罰的那些人目無尊長、狂妄無忌,連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太監(jiān)總管知道皇上心思,半笑不笑地上來,俯身朝他開口:“顧大人這是以身為眾官員之表率楷模,知道王爺同顧大人交好,卻也請王爺三思,不要壞了大人名節(jié)……” “誰說我同顧大人交好了?” 陸澄如抬眸望他,冷笑一聲,回手一鞭抽在顧藹身邊雪地上。 絨雪細冰濺起,輕飄飄落了當朝首輔一身。 顧藹忽然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看著眉目冷厲的少年王爺,顧藹心下愈沉,厲聲開口呵斥:“澄如!此間不是你放肆的地方,教你的東西你記住了多少,怎么還這般行止無狀?還不快回去——” “先生,澄如頑劣,素來最不喜讀書?!?/br> 他的話音未落,陸澄如已在他面前半蹲下來,替他拂去鬢角雪花。 顧藹心頭一跳,正要開口,陸澄如的手卻已順著滑落下去,像是無意碰上他xue位,一股暗勁涌入,竟已點了他的啞xue。 “我在街頭受人挑唆縱馬,不是多大的錯處,叫他罰了我千金賠償,面壁十日,還要打我的板子?!?/br> 陸澄如落下視線,語氣已徹底回到那個乖戾跋扈的王爺,撐著膝慢慢起身:“公公您說,我該不該報復(fù)?” 太監(jiān)都已把話說滿,此時不由有些支吾:“逸,逸王,此事——” “皇上罰他跪著,我覺得不過癮,還想落井下石,是不是也算幫皇上出氣?” 陸澄如慢慢說著,將手中馬鞭隨手掰彎,抵在顧藹肩上:“在這兒替皇上出氣,臟了這一地好雪。我那王府僻靜,誰也礙不著,我把人帶回去好好拾掇,公公說行不行?” 他是皇上的親叔叔,縱然沒什么實權(quán),卻沒人敢越過這一道長幼之序。更何況如今皇上著意韜光養(yǎng)晦,只為叫人覺得好欺負擺弄,更不能在這時候為難這個長了一輩的王爺。 公公急得臉色漲紅,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大雪天竟已憋出了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