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反轉(zhuǎn)

    蕭府憑海而建, 占地廣闊，遙遙望去，似一座蓬萊仙宮浮在海中, 整體青白色的建筑承接天幕與近海，長孫儀被引進會客堂, 等待已久的蕭家族長蕭瀚捋著長須, 沖她頷首笑道：“小子無禮，讓長孫姑娘見笑啊。”

    “這是哪里的話？”長孫儀抬手一禮：“是我經(jīng)過府上未來拜會，失禮的是我才是?！?/br>
    兩人言笑晏晏寒暄了幾句，彼此心照不宣，蕭瀚絲毫未提起她與蕭致之前的不快, 好似這件事沒有發(fā)生過，長孫儀應(yīng)答得體, 也仿佛只是一個上門拜會的小輩。

    但他們都心知肚明, 對方必然另有打算。

    不動聲色的試探之后, 蕭瀚哈哈一笑。

    “二位連日趕路, 必然辛苦, 致兒——”他向蕭致吩咐道：“你帶長孫姑娘他們先下去休息，他們上門做客，我們蕭家必然要好好招待一番，盡一盡東道之誼?！?/br>
    蕭致應(yīng)聲“是”，帶著長孫儀穿過重重樓閣, 直向靈氣最充裕的一處, 一張臉雖還有些僵硬, 但看上去已經(jīng)從之前的失敗中恢復(fù)了過來。

    他的視線轉(zhuǎn)向藺如霜：“這位……”

    長孫儀笑道：“安排到我旁邊即可?！?/br>
    蕭致點了點頭，也沒說什么，對幾個仆從吩咐了幾句，就離開了，長孫儀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看上去生嫩得很，真不懂待客之道。”

    藺如霜隨手挑了間屋子，開門打量了一下，眉頭舒展開來：“你發(fā)現(xiàn)了？”

    長孫儀跟進去，順手關(guān)了門：“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比绻皇撬惚苁捴碌墓魰r將神識范圍擴張到極致，還沒發(fā)現(xiàn)不妥，那兩個人的威脅，可比蕭家大得多，但不知出于什么緣故，暫且還沒有出手。

    不過……長孫儀沉吟，那兩個人早晚都會按捺不住，找上門來。

    “遲早的事?！碧A如霜倒了杯茶，向她推過來：“你就是為了避開他們，才答應(yīng)來蕭家，那兩個人……其實不用太過放在心上?！?/br>
    驅(qū)策令出必然引得四方云動，他早有預(yù)料，十年前長孫儀最初引動驅(qū)策令時，一定有人也探查過了，只是最近，他們才確認了使用驅(qū)策令之人的身份，進而找上門來。

    但那些人是不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驅(qū)策令，并不是人人都有資格用的。

    “你認識？”這家伙之前不是說沒人認識他……哦，對，沒人認識他，不代表他不可以認識別人，長孫儀想了想，解釋道：“蕭家得知我在南境的消息，就出動了一個金丹期的蕭致，擺明了是不想得罪我，不想得罪我——卻一定還要我上門，那就是有求于我了?！?/br>
    求她幫忙嗎？可是當年她求蕭家出手的時候……

    不過一路進來，怎么沒見到那個三管家？

    藺如霜垂了垂眼：“你不怕別人有求于你，你怕別人不想求你，只想硬來?！?/br>
    長孫儀輕輕一笑：“哎，你這話說的對我很了解么?！?/br>
    不再用劍后，她的性子也漸漸恢復(fù)成原來那樣，不同于劍修的鋒芒畢露，法修修心藏鋒，若非必要，她一般不太樂意動手。

    誰見過一國太子動不動喊打喊殺的了？

    “有商有量再好不過，”長孫儀替他打開了窗戶，這間屋子視野極好，自內(nèi)向外望去，蔚藍無垠的海面波濤翻涌，卷起雪一般的浪花，寬闊的景致令人心曠神怡：“我啊，真的不喜歡一言不合就下殺手。”

    “頭疼。”這么說著，她卻彎起了嘴角，琥珀色的眼瞳里浮動著復(fù)雜的情緒：“一個個的都那么不冷靜，動不動就搶，修什么仙吶，沒學會做人，就想做仙了?！?/br>
    長孫儀在看海，藺如霜卻在看她，明明解決了仇恨，離開了昆山，理當輕松，他卻能從長孫儀身上感受到沉重的負擔。

    藺如霜知道她為何如此，雖然長孫儀沒有明著說，可是玄曦光的生死、易又晴未復(fù)的傷勢、從夜逃避的追捕、鳳無惜神秘的身世……以及她自己和蓮華之間復(fù)雜的聯(lián)系，都是壓在她心頭的憂患。

    他靜靜道：“有人一生來就要修仙，他們不知道除了修仙，還可以有其他的選擇?！?/br>
    如果人人都修仙，那么不修仙的自己，何其危險？只有擁有可以支配自己命運的能力，才能選擇自己想要的一切。

    長孫儀笑了笑，轉(zhuǎn)而道：“蕭家有求于我，必然有所原因，他們想求我什么呢？圣器？還是法修的身份？”

    蕭秋水這場婚事來得突然，據(jù)她所知，蕭家屬意的繼承人應(yīng)該是蕭秋水，現(xiàn)在卻換成了風雷靈根的蕭致，甚至還要把蕭秋水嫁出去。

    長孫儀猜測這件事有兩個可能，一是蕭長洲出事了，二是蕭秋水不能給蕭家?guī)砀蟮睦?，或者……兼而有之?/br>
    她輕輕嘆了口氣：“看蕭瀚的態(tài)度，想來，說不定是蕭家的天水碧澄訣出了問題?！?/br>
    就在長孫儀和藺如霜談?wù)撌捈夷康牡耐瑫r，蕭家另一側(cè)的藏書樓內(nèi)，蕭秋水面對著滿臉愧色的蕭庭，苦笑了一聲。

    蕭庭長出一口氣：“抱歉，秋妹，我還是沒能找到長洲伯父?！?/br>
    蕭秋水搖搖頭，明艷動人的臉上一片鄭重：“庭兄，這不怪你，我還要多謝你這幾年外出替我尋找他的蹤跡，爹爹他的狀態(tài)我是知道的，要找到他并不是那么容易，你盡力了，何談抱歉？”

    蕭庭頓了頓，有些遲疑道：“秋妹，我聽說族長請了長孫姑娘上門做客，她為人正直果敢，也很聰明，你不如找她幫忙周旋，你若是就這么嫁到姜家，和交……”

    “和交易有什么區(qū)別”這幾個字，最終沒有說出口。

    長孫儀要是知道蕭庭對她居然用“正直”做評價，不知會作何表情，好在她也不知道，蕭庭是打心里這么認為。

    和其他小看長孫儀的人不同，蕭庭眼中，敢為自己的公道，從天下人手中奪走無相扇、闖昆山向分神劍修邀戰(zhàn)的長孫儀，無愧于昆山雙玉之名，是值得蕭秋水求助的對象。

    姜家以十三件天階法器下聘的事情傳遍整個南境，但只有兩家人知道，其中最重要的是名列天階法器榜第一名的璇璣聚靈塔，蕭家為的也是璇璣聚靈塔。

    蕭致提出借用姜家的璇璣聚靈塔，姜澈自然不可能輕易答應(yīng)，蕭家對這個法器勢在必得，不得已之下，只好用蕭秋水的婚事作為交換。

    “姜少主還真是對姑姑一片癡心呢?！?/br>
    蕭致當時微笑的臉在蕭秋水腦海中揮之不去，然而要她向長孫儀求助……

    “不必了，我和她并無交情?！笔捛锼Я艘а溃骸凹热缓徒业幕榧s是早就定下的，那么早嫁和晚嫁，也沒什么區(qū)別?！?/br>
    “秋妹！”蕭庭道：“你怎么能那么想？姜澈他在這個時候答應(yīng)蕭致的提議，和答應(yīng)一樁買賣有什么區(qū)別？他若是為你著想，就不該趁火打劫?！?/br>
    何況，這個婚約并沒有定下，最初只是幾個長輩的打算而已，而且只是提過一回罷了，自蕭秋水百歲結(jié)丹后，也很少人提起了。

    姜澈這個時候答應(yīng)用蕭秋水的婚事?lián)Q取璇璣聚靈塔，可以看得出他到底將蕭秋水置于何地，如果真的喜歡，就不該不考慮蕭秋水的處境。

    看似情深，然而以天階第一的法器相換，姜家眾人又會對蕭秋水有什么好臉色？買來的第一美人？

    “天水碧澄訣功法不全，璇璣聚靈塔也只能起一時之用，蕭家既然想請長孫姑娘幫忙補全，那么讓她為你說一句話……”蕭庭道：“我與長孫姑娘雖不相熟，但我想，她絕不會不幫這個忙的?！?/br>
    何等諷刺！

    蕭秋水想，她昔日任由長孫儀牽絆住冥妄的腳步，無異于看她送死，后來又出手與她爭奪無相扇，在此時……她還要去求長孫儀，替自己說一句話。

    她怎么能去求她？

    哈——

    見蕭秋水久久不回應(yīng)，蕭庭皺緊了眉，徑自起身向外走：“我知道你不想求人，無妨，我?guī)湍??！?/br>
    “庭兄！”

    可惜蕭秋水此時修為被禁，更被限制在一定范圍內(nèi)，她追出去，只能看到蕭庭的背影：“庭兄！”

    “秋水?！甭牭剿膭屿o，一個氣質(zhì)高貴的女修自樓中步出，精致的柳眉微微蹙起：“還有幾日你便要出嫁了，你不安心在待著，這是做什么？”

    “娘。”

    蕭秋水轉(zhuǎn)身看見來人，勉強舒展了眉目，低聲道：“娘，你身體不好，還是回去休息吧，我沒事，這就回去了?！?/br>
    “嗯?！币娕畠憾?，女修滿意地點點頭，上下打量了一番女兒：“你也不用擔心，姜家對你這么重視，你一嫁過去就是家主夫人，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有什么事，盡管吩咐蕭三去辦?！?/br>
    她說著，一面喚道：“蕭三——”

    話音剛落，腰懸金令的中年男修就出現(xiàn)在兩人身旁：“夫人，秋水小姐，有什么吩咐？”

    蕭秋水向來對母親帶回來這個陪嫁的管家不怎么喜歡，然而眼下她也只有吩咐蕭三去追蕭庭。

    蕭三躬身謙卑地應(yīng)了聲是，很快退下。

    希望他能及時攔住蕭庭，蕭秋水壓了壓眉頭，不知為何總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第52章 拒絕

    蕭庭找上門, 長孫儀頗有些詫異, 她記得自己和蕭庭沒什么交情, 突然找上她這件事, 十分耐人尋味。

    聽他說明來意之后，長孫儀感到十分好笑。

    “蕭道友, 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認為我會管這件事？”她翻閱著從蕭家送來的幾本琴譜，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自己的喜好，于是投其所好。

    長孫儀一邊翻，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這不是很明顯嗎？不管這婚事是怎么提起的，一個愿娶，一個愿嫁, 不就夠了？令妹尚且沒有不樂意, 你倒是比她還著急。”

    “我也知道這請求有些為難, ”蕭庭沉默了一下, 急切道：“但畢竟事關(guān)秋妹一生幸福, 她性子高傲, 不愿主動求人，我……”

    長孫儀看著琴譜, 心想蕭庭此人，平生過得還是太順了。

    他憑什么以為，憑這點微不足道的交情，就能讓她開口, 想來蕭秋水也沒告訴他自己在青檀山的內(nèi)情, 否則他還有臉上門嗎？

    另外, 蕭家有求與她，果然是為了天水碧澄訣一事，只是蕭瀚一干人想徐徐圖之，尚且沒想好怎么開口，蕭庭這傻貨卻直接捅到了她面前，蕭致他們?nèi)羰侵?，不知該作何表情?/br>
    想到此處，她隨手將手中琴譜扔到一邊，笑了一笑道，打斷對方的話：“蕭道友，尚且不說我對你們蕭家的天水碧澄訣殘缺一事無能為力，就是你所求，我一介外人，怎好干涉？”

    蕭秋水還沒嫁，誰知道她會不會過得不好，為了這種可能而找上門，實在可笑。

    “說得難聽些，這種雞毛蒜皮的事——”

    “與我何干？”

    蕭庭微微一愣，長孫儀卻沒興趣與他客氣，含笑送客：“話說至此，我也不留了，請吧?！?/br>
    仿佛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蕭庭心中頗為關(guān)切的事情，在長孫儀眼中，卻不值一提。

    仔細想想似乎也正是如此，他陷入了一個誤區(qū)，修仙之人，怎么會如同凡人婚嫁一般？既結(jié)為道侶，感情淡薄了也該彼此扶持，哪有嚴重到他找一個外人幫忙的地步？

    想到此處，他也沒臉繼續(xù)留下，只好告辭。

    “等等——”長孫儀抵著額頭，忽然一笑：“對了，我到蕭家做客一事，目前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不知是誰向蕭道友提起了我，甚至讓你想到找上我?guī)兔ψ稣f客？”

    蕭庭瞳孔一縮：“……是我結(jié)識的一位摯友。”

    長孫儀“哦”了一聲：“想來你那位摯友對令妹十分仰慕，不知是何人？說不定我也認識?！?/br>
    “好友只是一介散修，長孫姑娘應(yīng)當并不認識?！边@么說著，蕭庭的臉色卻十分難看。

    “散修？”長孫儀點點頭：“那他對你們蕭家的事情，十分了解啊?！?/br>
    蕭庭聽了這句話，抿緊了唇，他這些年一直在外打探蕭長洲的蹤跡，突聞好友傳訊說蕭姜兩家定下婚事，才匆匆趕回。

    回到蕭府之前，那位好友憂心忡忡地說起了兩家之間的交易，還提起了蕭家請長孫儀上門的打算。

    “要是長孫儀愿意幫忙補全天水碧澄訣，那么蕭家就不必為了璇璣聚靈塔，不得已將秋水嫁到姜家了?！?/br>
    蕭庭只是天真了些，但并不蠢，長孫儀稍一點撥，他就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不妥。

    是啊，好友并非蕭家人，怎么會對蕭家的打算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