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撥通了霍淼的手機。

    通話很快被接了起來，霍淼在那頭沒好氣地問：“干什么？”

    “怎么了三水，你不是說找地方通宵寫程序去了，不順利??？”

    “沒有，一切順利！”霍淼說，然而不知道為什么聲音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只是……算了，你有什么事？”

    路斂光沒放在心上，說正事道：“我?guī)€人回宿舍住一晚，我睡你床行嗎？”

    出乎他意料的，霍淼既沒有問是誰，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說葷段子調(diào)侃，只是簡單地回答道：“行?！?/br>
    這就有點反常了，路斂光道：“怎么了？你沒事吧？”

    “……等我明天回去再說吧。不對，沒什么要說的，沒事?！?/br>
    路斂光覺得他的語氣不太對勁，說話也心不在焉，不由有點擔(dān)心，正要繼續(xù)追問下去，忽然聽見電話對面響起了開門聲，然后是一個有點耳熟的低沉男聲。

    “誰的電話？”

    霍淼一下子仿佛被點燃了，高聲道：“你他媽還知道回來？！晚了！別的男人的電話！”

    路斂光：“？”

    那低沉男聲的由遠及近道：“你是不是找死？敢在我床……”

    電話被掛斷了。

    路斂光：“……”

    “他不同意嗎？”唐簇忐忑地觀察著他的神情問。

    路斂光回過神來，暫時把霍淼放到了一邊，道：“沒有，同意了。你可以睡我的床，我睡他那張。走吧?！?/br>
    早就過了門禁時間，校門是進不去了，路斂光領(lǐng)著唐簇來到圍墻偏僻的一角。

    “這地方比較偏，圍墻也不高，是學(xué)生們一代一代口口相傳下來的午夜翻墻秘籍里的最優(yōu)地點?！甭窋抗饨o唐簇指了幾個落腳點，“跟著我。”

    一人高的圍墻，落腳點足夠多，兩個正值壯年的年輕男人都沒什么壓力，但輪到唐簇往下跳的時候，路斂光還是緊張兮兮地張開手臂等在下面，唐簇一落地就被抱了滿懷。

    “沒事?！碧拼匦÷曊f，慶幸夜色足夠深，對方應(yīng)該看不清他臉上飛起的紅暈。

    路斂光緊緊抱了他一下，松開了手臂。

    “這里離藏修樓不遠，”路斂光放輕聲音道，“我們抄小路過去?！?/br>
    東泠大學(xué)本來就在郊區(qū)，遠離人煙，午夜的校園寂靜無聲，走在有路燈的大路上很容易被夜里巡邏的保安撞到，路斂光駕輕就熟地領(lǐng)著唐簇走偏僻的小徑。

    唐簇被這緊張的氣氛感染了，一路上大氣都不敢出，任由路斂光抓住他的手腕帶路，兩人在夜色的掩護下順利摸進藏修樓，黑燈瞎火地刷了路斂光的學(xué)生卡進入宿舍，唐簇甚至都分不出心思看一眼對面的818門牌來感春傷秋。

    進了宿舍關(guān)上門，兩人都一下子放松下來。

    “竹神，你先坐，這張是我的書桌。”路斂光給他指了并排的兩個書桌中的一個。

    兩張單人床，兩張單人書桌，兩個雙開衣柜，獨立衛(wèi)浴。其實傳說中東大最豪華的雙人宿舍，比起正常的大學(xué)宿舍是寬敞很多，但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酒店雙人間的配置，遠遠稱不上豪華二字。

    路斂光道：“你可以先玩一會兒手機，無線網(wǎng)的密碼貼在桌角。我給你找一套干凈的睡衣，沖個澡再睡會舒服一點?！?/br>
    唐簇在那張書桌前坐下。路斂光的書架比他室友的滿得多，主要是有一整排竹叢生已經(jīng)出版的作品，專業(yè)書全都摞在桌子上。

    “我能看看你的書嗎？”唐簇問。

    路斂光沒有在意，“看吧。”

    于是唐簇隨手翻開了一本專業(yè)書，扉頁上有三個筆格遒勁的手寫鋼筆字：路斂光。

    “這是你真名嗎？”

    “什么？”路斂光停下在衣柜里的翻找抬頭看了一眼，“對呀?！?/br>
    斂光。唐簇默念了一遍，不禁贊賞道，“好名字?！?/br>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甭窋抗馀踔惶姿?，拖過霍淼的椅子坐在他旁邊，“我父母都是學(xué)醫(yī)的，他們奉行中庸那一套思想，希望我能謙遜低調(diào)，而我長大后的人生理念卻和他們背道而馳。”

    唐簇思索了一會兒，道：“也不算背道而馳。這兩個字和‘平易近人’一樣，本身就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味道。地位崇高才能被說平易近人；而被告誡要‘收斂光芒’，說明本身光華照人，這是寄予很高的期望了。”

    路斂光沒再反駁什么，而是笑道：“你跟我父母肯定聊得來，如果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br>
    唐簇沒想到他會扯到這里，因為心里有鬼，一下不知道怎么接，紅著臉不知所措，最后一把搶走了路斂光手里的那套睡衣和毛巾。

    “我，我先去洗澡了?！?/br>
    路斂光放過了他，含笑道：“好的，開關(guān)左轉(zhuǎn)是熱水，洗浴用品用第二格里的，那些是我的?！?/br>
    在浴室的水聲中，路斂光打開電腦處理今天積壓沒回的消息，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剛接通，還沒有開口，就聽見霍淼劈頭蓋臉地啞著嗓子罵道：“路斂光！我cao你大爺！”

    路斂光茫然道：“什么情況？”

    “我們中出了個叛徒！”

    “……?。俊?/br>
    “你還想睡我的床？做夢吧！”

    路斂光冷靜地在對方的謾罵中抓住了重點：“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你的意思是不讓我睡在你床上？”

    “沒錯！”

    “好的?！彼?zhèn)定地說，“謝了兄弟，你cao你大爺這事咱們就一筆勾銷了。”

    路斂光掛了電話，抬頭對頂著濕漉漉頭發(fā)、穿著自己的睡衣從浴室走出來的唐簇道：“我室友又反悔了，我只能跟你擠一張床了?！?/br>
    第二十八章 論拖稿的后果

    唐簇眨了眨眼，移開目光小聲道：“反正……反正本來就是你的床。”

    雖然沒有表示異議，但他非常明顯地慌了，具體表現(xiàn)為，他又開始不說話了。

    路斂光：“竹神你困嗎？”

    唐簇小幅度點點頭。

    路斂光：“那我去沖個澡，你先睡吧，不要等我了?！?/br>
    唐簇搖頭。

    路斂光笑道：“你要等我一起睡？也行，免得我上床的動靜再吵醒你，你先進被子吧，這空調(diào)夜里是不關(guān)的，別著涼了，每年夏天藏修樓都有幾個人要中招?！?/br>
    床……被子……唐簇暈暈乎乎地點了頭。

    眼看他已經(jīng)暫時喪失反應(yīng)能力了，路斂光怕他著涼干脆動手把他塞進了自己的被子里，這才洗澡去了。

    浴室中響起了水聲，唐簇被裹在被子里呆了半晌，然后小心地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路斂光蓬松的枕頭。

    在他迷失在柔軟觸感里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一聲。

    在遙遠的城市另一端，一家私立醫(yī)院的停車場里，唐杞剛從醫(yī)院里面出來，坐在駕駛座上發(fā)完了短信，揉了揉眉心。

    他的副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帶著鴨舌帽、圍巾和墨鏡，全副武裝的女孩，見狀問他：“給你哥發(fā)短信呢？”

    “是啊，他上午問我mama的病情怎么樣了，我剛才發(fā)短信告訴他?！?/br>
    林瓏搖了搖頭，她是快意恩仇的性子，最討厭以德報怨那一套，但這會兒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男朋友的mama，她不好置評，只是淡淡道：“畢竟血濃于水?！?/br>
    “什么？不，你誤會了，他不是在關(guān)心mama?！碧畦揭宦牼椭浪氩砹?，“他下周好像要出一趟國，他是怕病情不穩(wěn)定，他會來不及而已?！?/br>
    林瓏一愣，問道：“來不及什么？”

    唐杞說：“來不及報復(fù)吧，我感覺是這樣。但上次他否認了，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茫然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其實根本不了解他?！?/br>
    林瓏道：“你們關(guān)系不好嗎？上次我看還行啊?！?/br>
    唐杞搖了搖頭，慢慢回憶著說：“差不多十年前，那時候我哥好像剛上高中？有一次，他跟我媽在樓上不知道怎么吵起來了，最后救護車來了，把他接走了。后來有一段時間，大概有小半年，他都不在家。mama說他生病住院了，也不讓我到處亂說——就是這家醫(yī)院。”

    他看向遠處燈火通明的醫(yī)院大樓，“我哥本來就不愛說話，從那里回來之后就更加……有那么一兩年，我跟他說話，他壓根沒有反應(yīng)。我那時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他不理我，我就也不跟他玩了?，F(xiàn)在真是太后悔了?！?/br>
    林瓏心里一沉，想起唐母在餐桌上數(shù)次罵過唐簇“有神經(jīng)病”，那時候她只當(dāng)是口不擇言的謾罵而已，難道……她問道：“他是生了什么病？”

    “據(jù)說是那次進醫(yī)院，檢測出來有心理問題，自閉癥?！碧畦骄o繃著聲音說，“這是我媽后來告訴我的。所謂心理問題在她那里就是神經(jīng)病，她覺得丟不起這個人，就送進了這家醫(yī)院的精神中心。所以我不喜歡這家醫(yī)院，我一直覺得是他們誤診了，治療手段也有問題，為這事我還跟我媽大吵過一架，氣得她都動手打我了——但我覺得值，從那以后我哥又開始和我說話了?！?/br>
    林瓏皺眉道：“自閉癥根本就不是這個癥狀吧?！?/br>
    “當(dāng)然不是，他只是不愛說話而已，其他都很正常，哪有上了高中才發(fā)現(xiàn)有自閉癥的！這話也就只能蒙住我媽了，你知道的，她沒怎么上過學(xué)，我爸那段日子又出差不在家。我那時候跟她鬧，也是因為我哥的表現(xiàn)和網(wǎng)上查出來的癥狀完全不一樣，可是我媽到現(xiàn)在都堅信沒有誤診……”唐杞嘆息一聲，“算了，不說了，我哥這事說什么都晚了，從那之后，我再也沒見過他親近任何人?！?/br>
    據(jù)說不親近任何人的唐簇此刻正和路斂光親密地擠在一個被窩里，頭碰著頭湊在一起看路斂光的平板電腦，上面播放的是仁者無敵原著改編的電視劇預(yù)告。

    一支超長預(yù)告片進去了尾聲，出品公司“鎏金娛樂”的標(biāo)志浮現(xiàn)在屏幕上，路斂光不忍直視道：“這個特效也……我們學(xué)校的新生作品都沒這么簡陋啊。而且劇情也太雷了吧，這不是瞎改嗎？原著里反派滅了主角全族，主角恨他入骨的，這也能強行賣腐，真是……”

    他說了一半，忽然沒聲了。

    唐簇已經(jīng)靠在他身上睡著了，聽見聲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他：“結(jié)束了嗎？”

    “結(jié)束了?！甭窋抗夥泡p聲音道。

    “我昨天就看過一遍了。”唐簇含混地嘟囔道，“可惜了。仁者無敵的這本書寫得早，簽的是買斷合同，他自己說不上話……”

    “幸好你當(dāng)年沒把那兩本簽給鎏金，這公司盛產(chǎn)雷劇就算了，炒作起來還沒底線，盡糟蹋劇本?！?/br>
    路斂光邊說邊輕手輕腳地下床，把平板放回桌上，他再回身準(zhǔn)備上床時，只見唐簇的半張臉陷在柔軟的枕頭里，身上穿著他的睡衣，毫無防備地躺在他的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路斂光在手機響起的第一時間伸手按掉了鬧鈴。

    他動作輕緩地下了床，轉(zhuǎn)身小心地看了看唐簇。唐簇還睡著，沒被吵醒，他閉眼沉睡的時候，看上去眉眼清冷，不可親近，就和他在網(wǎng)絡(luò)上多年來的形象一樣。

    然而誰能想到呢，高高在上的竹叢生，與他這樣親密地一起擠在單人床上共度了一夜……

    路斂光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終于沒有忍耐住，俯下`身極輕極溫柔地用指尖碰了碰唐簇的臉頰。

    四下無人的時候，才敢這樣隱秘地泄露一絲自己禁忌的欲｀望，簡直像在瀆神。

    對方心無芥蒂地和他同床共枕了，很大概率是個直男，那天在小巷里……也許根本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想要干什么。

    一觸即收，路斂光直起身，看向自己的指尖，他的家教極好，最注重的就是尊重他人，他知道自己的行為過線了。

    路斂光閉了閉眼，自我反省地把心中那只躁動的野獸重新關(guān)好上鎖，略有些急促地順手拿起床頭的手機，進浴室洗漱去了。

    輕輕的“咔嗒”一聲，浴室門上鎖的同時，唐簇睜開了眼睛。

    他有那么一會兒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一動不動地躺著，又過了幾分鐘，浴室里響起水聲，他仿佛被什么東西燙到了似的，伸出手捂住了剛才被路斂光碰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