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恰逢雨連天》 作者:沉筱之 文案 柳朝明記得,初遇蘇晉,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 那個時節(jié)總是多雨。 他在朱雀橋邊落轎,她隔著雨簾子對他一揖。 雨絲洋洋灑灑,他看不真切,只記得她一身素衣,明眸深處仿佛有火燎原。 備注: 1不虐,但不虐的意思很單純,男一男二都對女主超好超好,社會人文因素并不考慮其中。 2關(guān)于寵:男一不動聲色,男二肆無忌憚。 3男一男二都是男主,但是,絕不糾結(jié)三角戀。 4劇情流,感情線肯定也會好好寫,但請大家不要過于糾結(jié)感情問題,謝謝大家。 5楔子只可管中窺豹,不可盡信,更不是定局,切記。 6聽說文案也不可盡信。 內(nèi)容標(biāo)簽:宮廷侯爵 女扮男裝 主角:蘇晉,柳朝明,朱南羨 ┃ 配角:沈奚 楔子 永濟元年的雪,一直到十二月才落下。 蘇晉被人從刑部帶進宮,險些叫這光亮的雪色刺了目。 她已百日不見天光,大牢里頭暗無天日,充斥著腐朽的尸味。每日都有人被帶走。那些她曾熟悉的,親近的人,一個接一個被處死。 一朝江山易主,青史成書。 身上的囚袍略顯寬大,凜冽的風(fēng)自袖口灌進來,冷到鉆心刺骨,也就麻木了。 蘇晉抬眼望向?qū)m樓深處,那是朱南羨被囚禁的地方。昔日繁極一時的明華宮如今傾頹不堪,好似一個韶光颯颯的帝王轉(zhuǎn)瞬便到了朽暮之年。 明華宮走水——看來三日前的傳言是真的。 內(nèi)侍推開紫極殿門,扯長的音線唱道:“罪臣蘇晉帶到——” 殿上的人驀然回過身來,一身玄衣冠冕,襯出他眉眼間凌厲,森冷的殺伐之氣。 這才是真正的柳朝明。蘇晉覺得好笑,嘆自己初見他時,還在想世間有此君子如玉,亙古未見。 如今又當(dāng)怎么稱呼他呢?首輔大人?攝政王?不,他扶持了一個癡人做皇帝,如今,他才是這天下真正的君王。 殿上的龍涎香沾了雪意,凝成霧氣,叫柳朝明看不清殿下跪著的人。 “過來些?!背聊?,他吩咐道。 蘇晉沒有動。兩名侍衛(wèi)上前,將她拖行數(shù)步,地上劃出兩道驚心的血痕。 隔得近了,蘇晉便抬起頭,啞聲問道:“明華宮的火,是你放的?” 他沒有作聲,蘇晉又道:“你要燒死他?!?/br> 柳朝明這才看見她唇畔悲切的笑意。曾幾何時,那個才名驚絕天下的蘇尚書從來榮辱不驚,寡情薄義,竟也會為一人悲徹至絕望么。 柳朝明心頭微震,卻咂不出其中滋味。良久,他才道:“你作亂犯上,勾結(jié)前朝亂黨,且身為女子,卻假作男子入仕,欺君罔上,罪大惡極,即日流放寧州,永生不得返?!?/br> 蘇晉又笑了笑:“不賜我死么?” 這一生荒腔走板行到末路,不如隨逝者而去。 囚車等在午門之外,她戴上鐐銬,每走一步,鋃鐺之聲驚響天地。 柳朝明看著蘇晉單薄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見她的樣子,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風(fēng)雨連天,她隔著雨簾子朝他打揖,雖是一身素衣落拓,一雙明眸卻如春陽秀麗。 那時柳朝明便覺得她與自己像,一樣的清明自持,一樣的洞若觀火。 他只恨不能將她扼死在仕途伊始,只因幾分探究幾分動容,任由她長成參天大樹,任她與自己分道而馳。 如今她既斷了生念,是再也不能夠原諒他了。 “蘇晉。”柳朝明道,“明華宮的火,是先皇自己放的。” 蘇晉背影一滯。 柳朝明淡淡道:“他還是這么蠢,兩年前,他拼了命搶來這個皇帝,以為能救你,而今他一把火燒了自己,拱手讓出這個江山,以為能換你的命?!?/br> 蘇晉沒有回頭,良久,她啞聲問:“為什么,要告訴我?” “你不是問,為何不賜你死么?”柳朝明道,“如朱南羨所愿?!?/br> 囚車碾過雪道,很快便沒了蹤跡。 天地又落起雪,雪粒子落了柳朝明滿肩,融入氅衣,可他長久立于雪中,仿佛感覺不到寒冷。 一名年邁的內(nèi)侍為柳朝明撐起傘,嘆了一聲:“大人這又是何必?”他見慣宮中生死人情,曉得這漩渦中人,不可心軟半分,因為退一步便萬劫不復(fù)。 “尚書大人本已了卻生念,大人那般告訴她,怕是要令她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蘇大人在朝野勢力盤根錯節(jié),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dāng)今圣上又是假作癡傻,若有朝一日,她得以返京,與大人之間,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br> 他們相識五載,連殿上的帝王亦如走馬燈一般換了三輪,生死又何妨呢。 “若她還能回來。”柳朝明笑了笑,“我認了?!?/br> 第1章 蘇晉初遇柳朝明,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 那個時節(jié)總是多雨,綿綿密密地落在十里秦淮,鋪天蓋地扯不斷的愁緒。 也的確是愁得很了,春闈剛過,榜上有名的貢士就丟了一個,今早去他住處一看,桌上還擱著謄錄一半的《大誥》,然而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貢士失蹤是要去大理寺登案的,可惜天公不作美,走到一半,春雷隆隆作響,須臾間就落了雨。 蘇晉一路冒雨疾行,過了朱雀橋,眼看大理寺就在跟前,卻有人先她一步,在官署外落轎。 四方八抬大轎,落轎的大員一身墨色便服,身旁有人為他舉傘,眉眼瞧不真切,不言不語的樣子倒是凜然有度。下了轎,腳下步子一頓,朝雨幕這頭看來。 蘇晉愣了一愣,這才隔著雨簾子向他見禮。 這是個多事之春,漕運案,兵庫藏尸案數(shù)案并發(fā),大理寺卿忙得焦頭爛額,成日里將腦袋系在褲腰頭上過日子,是以署外衙役見了蘇晉的名帖,不過京師衙門一名區(qū)區(qū)知事,就道:“大人正在議事,煩請官人稍等?!币矝]將人往署衙里請。 蘇晉也不是非等不可,將文書往上頭一遞也算交差。 但這名失蹤的貢士與她是仁義之交,四年多前,她被逐出翰林,若非這位貢士幫襯,只怕舉步維艱。 雨勢急一陣緩一陣,廊檐下緊緊挨挨站了一排躲雨的人,看官袍的紋樣,與蘇晉一樣,都是被打發(fā)來候著的芝麻官。 蘇晉正想著是否要與他們擠擠,頭頂一方天地瀟瀟雨歇,回身一看,也不知哪里來了個活菩薩為她舉著傘,一身隨侍著裝,眉目生得十分齊整,說了句:“官人仔細涼著。”將傘往她手里一塞,徑自又往衙里去了。 傘面是天青色的,通體一派肅然,大理寺的衙差已先一步尋著這傘的貴氣將她往署里請了,蘇晉這才想起,這尊貴傘是方才那位落轎大人用的。 也是奇了,這世道,傘的臉比人的臉好用。 見到大理寺卿,蘇晉俯首行禮:“下官蘇晉,見過張大人?!?/br> 張石山是識得蘇晉的。 他出身翰林,去年才被調(diào)來大理寺。當(dāng)年蘇晉二甲登科,還在翰林院跟他修過一陣《列子傳》,可惜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而今再見后生,昔年一身銳氣盡斂,張石山心中惋惜,言語上不由溫和幾分,指著一張八仙椅道:“坐下說話。” 蘇晉依言坐下,這才注意那位落轎大人正于座上另一側(cè)閑飲茶。她少小識人頗多,眼前這一位模樣雖挑不出瑕疵,然眼底云遮霧繞,不知藏著什么。 蘇晉想起一個句子來,曉開一朵煙波上。 張石山道:“你托劉寺丞遞來的文書我已看了。晁清的案子你且寬心,好歹是朝廷的貢士,我再擬一份公文交與禮部,務(wù)必將人找到。” 艱屯之年,三法司遇到棘手案子無不往外推的,大理寺肯接手已是天大的情面,可等到禮部審?fù)旯模终胰擞质鞘裁磿r候?讀書人一輩子盼著金榜題名,后日即是殿試,晁清等不起的。 蘇晉想到這里,道:“不瞞大人,此事京師衙門也查了,晁清這幾日都在處所用功,并無可疑之處。只失蹤當(dāng)日,太傅府三公子的來找過他,像是有過爭執(zhí),之后人才不見得?!?/br> 太傅府三公子晏子言,當(dāng)今太子的侍讀,時已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張石山問:“如何證實是少詹事?” 蘇晉道:“手持一枚晏家玉印,貢士處所的武衛(wèi)驗過的?!?/br> 張石山為難起來,此事與晏三有關(guān),他要如何管,難不成拿著一枚玉印去太傅府拿人么?得罪太傅便罷了,得罪了東宮,吃不了兜著走的。 張石山一時無言,隔著窗隙去看烏沉沉的天色,春雨擾人,淅淅瀝瀝澆得人心頭煩悶。 倒是座上那位落轎大人悠悠開了口:“晏子言來過,后來又走了么?” “走了?!?/br> “走的時候,晁清人還在?” “還在?!?/br> 那一位端著一盞茶,平靜地看著蘇晉:“既如此,倒不像干晏子言甚么事。京師衙門不愿接這燙手山芋,所以你來大理寺,請張大人看在往日情面,拿著區(qū)區(qū)一面之辭去審少詹事?” 蘇晉被這話一堵,半晌才吐出一個“是”,雙膝落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響頭,“請張大人幫學(xué)生一回?!?/br> 到底是讀書人,滿腹詩書讀到骨子里,盡化作清傲。都說膝下有黃金,若不是為了故友,一輩子也不要求人的。 張石山看她這副樣子,心中已是動容,方要起身去扶,卻被一旁伸來的手攔了攔。落轎大人端著茶,慢慢踱到蘇晉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本官同你說幾句實在話,你聽好?!?/br> “今年開歲不順,什么世道你心中該有數(shù)。莫說是丟了一個人,哪怕死了人,燒了幾座廟,只要天下大致太平,能揭過去就揭過去了。為官當(dāng)有為官者方圓,跟大理寺講情面買賣,且先看自己身份?!?/br> 夜里,蘇晉回到應(yīng)天府衙的處所,坐在榻上發(fā)呆。 鄰屋的周通判看到了,問:“那位張大人將你回絕了罷?”又搖頭嘆道:“我勸過你,這些當(dāng)官的老不修,活似臭茅坑里的石頭,一則迂腐,二則嗜‘蠅’,你何必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