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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恰逢雨連天在線閱讀 - 第23節(jié)

第23節(jié)

    所以往西往東走,必定有兩城兵馬司攔路。

    蘇晉沒作解釋,朱南羨已明白過來,他道:“那我們往南走,覃照林是左謙的人。”

    蘇晉拽住朱南羨的手道:“他們既然精心設(shè)了這個局,那一定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就算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是左將軍的人,那他的手下呢,或者還有沒有別人埋伏呢?”她一頓,松開朱南羨的手,望向這濃夜之中唯一燃著燈火的地方,“殿下,你聽我說,還有一處地方是安全的。

    “微臣雖未猜出這設(shè)局者究竟是誰,但曾家叔侄二人必定脫不了干系,他們想拿馬少卿做替死鬼洗清自己的嫌疑,那便不能少了證人。所以這宴堂里,必定還有第三類人,他們毫不知情,是當(dāng)真來作客的,倘若方才殿下接了毒酒,他們恰好可證明酒席是馬少卿擺的,酒水是馬少卿備的,而這杯毒酒,是馬少卿遞給殿下的。

    “所以殿下,有這些人在,曾家叔侄必定不敢明目張膽地對您動手。殿下只要回去,在他二人旁邊支一桌,有人奉食,你讓他們先嘗,有人敬酒,你讓他們先品,待到明日天一亮……”

    “待到明日天一亮,我皇兄必定會前來搭救。”朱南羨道,“那你呢?我回去,你怎么辦?你眼下這身裝扮,無論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都是死路一條?!?/br>
    蘇晉斬釘截鐵道:“我往北走,殿下回去。那些暗中埋伏的人見我二人分開,一時間一定覺得有貓膩,反而不敢輕舉妄動,如此正好可以為殿下爭取回到馬府的時間。”

    朱南羨愣?。骸澳阋米约簱Q我?”

    蘇晉抬眸注視著朱南羨:“是,若能以微臣之命,換殿下之命,只賺不賠?!?/br>
    披風(fēng)的兜帽很大,罩住蘇晉大半張臉,朱南羨只能看見隱有月色流淌進她的眸底,與眸中烈火溶在一起,竟透出扣人心扉的光。

    朱南羨短促地笑了一下,也注視著蘇晉的眼,說:“你不明白?!?/br>
    卻沒說清究竟不明白什么,然后他牽過蘇晉的手,低低地道:“本王帶你走,回宮也好,出城也罷,如果有人要你的命,本王就要他們的命。”

    他折轉(zhuǎn)往南,頭也不回地又道:“有本王在,誰也不能傷你。”

    沈奚將陸裕為的事與柳朝明簡略說了,續(xù)道:“馬府?dāng)[這么大一個局,必定不是為了誘蘇晉去,蘇晉只是一個餌,他們要誘殺的,另有其人?!?/br>
    他說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柳朝明:“如果陸裕為被七殿下收買,今夜這個局是七殿下設(shè)的,那么殺了誰,對七殿下最有利?”

    答案已擺在眼前。

    七王的藩地在淮西,倘若他有奪儲之志,那么從淮西引兵入應(yīng)天府,最大的威脅就是朱南羨。

    眼下景元帝還健在,兵權(quán)尚在帝王手中,可朱南羨自西北領(lǐng)兵五年卻不是白領(lǐng)的,等景元帝去世,朱憫達作為嫡長子,是正統(tǒng)繼位不提,就算屆時七王兵強馬壯,能自淮西長驅(qū)直入,卻也擋不住西北衛(wèi)所聽命朱南羨,從后方夾擊。

    因此對七王來說,若想奪儲,朱南羨無疑是他的心腹大患。

    柳朝明負(fù)手聽完,略一思索道:“七殿下既然擺了局,你半路上遣人跟去也是枉然,那里天羅地網(wǎng),五城兵馬司中一定有他們的人,恐怕就算連朱十三的暗衛(wèi)也招到不測了?!?/br>
    沈奚點頭道:“不錯,我現(xiàn)在就去東宮,回稟太子殿下?!?/br>
    這宮中,只有兩位皇子可以領(lǐng)親軍衛(wèi),一是太子朱憫達的羽林衛(wèi),二是十三王朱南羨的金吾衛(wèi)。

    照現(xiàn)下的情形看,大約只能由朱憫達率著羽林衛(wèi)過去才能有力一敵了。

    沈奚沉下一口氣道:“我去回稟完太子,便趕去馬府?!彼f著,眸色忽然一涼,勾出一笑來,“策反策到本官頭上來,那敢情好,都在馬府呆著,一個也別想跑。”

    柳朝明看著沈奚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默了一默,忽然喚了一聲:“錢三兒。”

    錢三兒從公堂一側(cè)繞出來:“大人,可是要命巡城御史與大人一起趕過去?!?/br>
    柳朝明淡淡“嗯”了一聲,又道:“再請衛(wèi)大人?!?/br>
    錢三兒一愣。

    柳朝明口中的衛(wèi)大人乃錦衣衛(wèi)指揮使衛(wèi)璋。

    可錦衣衛(wèi)直接聽命于圣上,不授命于任何衙門,柳朝明此去請衛(wèi)璋,豈不讓人覺出錦衣衛(wèi)與都察院有牽扯么?

    錢三兒道:“柳大人,是要讓衛(wèi)大人以緝拿盜匪為名誤打誤撞趕過去嗎?”

    柳朝明搖了搖頭道:“不,讓他正是為了救朱南羨而去?!?/br>
    錢三兒一臉不解:“大人,可是這……”

    柳朝明看他一眼,轉(zhuǎn)頭望向清清淡淡的月色道:“你說,今夜倘若沈青樾在馬府將七王一干心腹一網(wǎng)打盡,朱憫達率羽林衛(wèi)清了五城兵馬司中七王的人,宮中日后的局面會怎樣?

    “陛下老矣,各皇儲地位失衡,東宮坐大,我都察院必將只能依附于東宮之下,以后行事,可就難了?!?/br>
    今夜的局面既然是太子與七王之爭,那么錦衣衛(wèi)去救了朱南羨,景元帝頭一個懷疑的一定不是都察院,而是太子與錦衣衛(wèi)有染。

    如此一來,最終結(jié)果必定是各打五十大板,太子與七王依然兩相制衡,而這帝位,到底由誰來坐,還將拭目以待。

    錢三兒恍然大悟,一時拜服道:“大人高智,是下官短視了?!?/br>
    第28章

    蘇晉與朱南羨繞過朱雀巷, 走的是往正陽門的路。

    每月的雙數(shù)日, 各城指揮使都在城門當(dāng)值。

    也就是說,只要蘇晉二人能及時在正陽門找到兵馬指揮使覃照林,以南城兵馬之力拖到明日清早,他們便可獲救。

    穿巷而出,再往前是昭合橋,橋下靜水流深, 橋上站著一排人,當(dāng)先二人一個穿著七品侍衛(wèi)長兵服, 另一個是個熟人,刑部員外郎陸裕為。

    朱南羨頓住腳步, 幫蘇晉把兜帽遮低了一些, 自裹腰里拔出一把短匕交給她:“你拿著防身。”

    短匕上刻著游蟒, 映著月色,蟒面分外猙獰。

    蘇晉一介書生, 手無縛雞之力,再無兵器傍身,只怕會拖累了旁人。

    她知道眼下不是客氣的時候,接過短匕對朱南羨一點頭:“殿下也多加小心。”

    陸裕為笑了笑, 圓乎乎的臉上細(xì)眼一彎顯得分外和氣:“十三殿下, 好不容易盼著您從西北回來,機不可失, 下官這廂得罪了?”

    說著抬手一招, 身后的暗衛(wèi)迅速將蘇晉二人圍成一圈。

    蘇晉暗自看了看, 這些暗衛(wèi)均身著黑衣,不知是何身份,大抵算來,約莫有二三十人,這樣的情形下,哪怕朱南羨再擅武,怕也是保不住二人全身而退。

    為今之計,只有拖字訣。

    侍衛(wèi)長當(dāng)先拔刀,刀鋒出鞘,在暗夜里發(fā)出一聲錚鳴。

    四周暗衛(wèi)聞聲要動,忽聽蘇晉沉聲道了一句:“慢著?!?/br>
    她頓了一頓,借著暗衛(wèi)們這一瞬遲疑,又淡淡續(xù)道:“陸裕為,殿下沒和你提過,要殺十三殿下,該怎么動手才最合適嗎?”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一時分不清這個身覆玄色斗篷,以兜帽遮面的人究竟是哪一方的。

    陸裕為只覺蘇晉的聲音有些耳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聽過,但聽她的意思,竟也像是“殿下”的人?

    他也不敢妄動,戒備道:“你是誰?”

    蘇晉聽到這一問,心中緩緩松了一口氣。

    沈奚的家姊是太子妃,那沈家八成是太子一黨的人。

    陸裕為既在沈奚手下做事,保護十三殿下都來不及,怎么會誘她赴馬府的局,借機刺殺朱南羨呢?

    只有一個解釋,陸裕為一定是被策反了。

    被哪位殿下策反蘇晉尚且不知,但她知道,任何主子都不會對一名反復(fù)無常的屬下放心。

    所以陸裕為現(xiàn)如今的主子,一定不會讓他知道自己手上究竟握著幾個籌碼。

    蘇晉正是想到此,才決定假作是“主子”手下另一籌碼,渾水摸魚打算一拖到底。

    她自斗篷下低低一笑,又道:“陸裕為,你可真夠蠢的,你也不想想,刺殺十三殿下這么重要的事,殿下他怎么會放心交給一個剛納入他麾下,尚且不知根底的叛徒?”

    他面色微微一滯,但很快便發(fā)現(xiàn)端倪:“不對,我是臨時跟著尤侍衛(wèi)長來的,殿下根本沒將刺殺十三殿下的任務(wù)交給我。你若才是殿下的心腹,讓他愿將這千金賭局系于你一身,怎會不知今夜布局,不知我為何臨時跟來?”

    蘇晉心中一凝,卻又笑了笑,她背轉(zhuǎn)身去,淡淡地道:“你為何要跟來?因為你尚且比馬少卿聰明一點,你怕自己與他一樣,到最后淪為一招死棋,淪為他人的替罪羊,所以你才要為自己找一條活路。你算到十三殿下要往南逃,所以你等在此與尤侍衛(wèi)長一起堵他,你想在你的‘殿下’跟前立一功,哪怕用截殺的法子,反正臟水潑不到你身上,最好由馬少卿全擔(dān)了,哦,實在不行,還有吏部曾友諒?!?/br>
    蘇晉這番話正中陸裕為下懷。

    他滿臉漲得通紅,就像在一眾人前被剝了衣露了羞一般,惱怒道:“你,你胡說!”

    蘇晉又是一笑,放緩語氣似是語重心長道:“想要兩頭占便宜可不成啊陸員外,就算你能在‘殿下’跟前獨善其身,可你背叛了沈大人。你覺得沈大人會放過你嗎,東宮會放過你嗎?還是你認(rèn)為這世上除了你都是傻子,沒人會瞧出你也是這棋局當(dāng)中,至關(guān)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招,必死之棋?!?/br>
    蘇晉的話,正說出了陸裕為最擔(dān)心之處。

    就算他今夜能殺了十三王為殿下立下首功,可事成之后,以沈青樾之能,他真能逃脫嗎?

    心中惶惶而生的焦慮忽然讓他冷靜下來,忽然讓他想起,在離開馬府前,手底下的人說,十三殿下是帶著一名婢女走的。

    可這個身覆斗篷,一針見血便能參破時局之人,哪有半點婢女的樣子?

    陸裕為瞇著眼注視著蘇晉,終于道:“不對,你一定不是殿下的人。你若是,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何況方才在馬府隨朱十三離開的是一名婢女,區(qū)區(qū)一名婢女,怎么會知道我便是刑部的員外郎?”

    此言一出,眾暗衛(wèi)抽刀,四周頓時劍拔弩張。

    然而不過片刻,蘇晉的聲音又清清淡淡地響起來:“陸員外,你是在好奇我究竟是誰嗎?”她一頓,抬手慢慢摘落自己的兜帽,“那我便讓你看一看。”

    玄色兜帽滑下,青絲灑落肩頭,稱著蒼白的面色,愈發(fā)清致動人。

    陸裕為瞪大眼看著眼前人:“你是蘇晉?你,你竟是——”

    可惜就在他愕然的這一瞬,朱南羨一個旋身電光火石間便轉(zhuǎn)到他身側(cè),并手如刃,自下往上挑飛他身旁暗衛(wèi)的長刀。

    刀光如水,刀身自空中打了個旋兒,被朱南羨一把握住,反扣手往回一押,徑自架在了陸裕為的脖子上。

    朱南羨挑眉笑了笑:“陸員外,有沒有人教過你,兩軍對峙,最忌分心?”

    馬府外遲遲沒有動靜。

    按照原先的計劃,即便不能在宴堂內(nèi)毒殺十三殿下,最晚丑時,也該有人來回稟朱南羨的死訊了。

    可眼下已近丑時末,府外依舊如死寂一般。

    曾友諒隱隱覺得不妙,稱自己酒醉,當(dāng)下便要告辭離去。

    方才朱南羨莫名而來又莫名而去,已掃了這宴席大半興致,一眾大小官員見吏部尚書要走,皆松了口氣,紛紛起身與馬少卿道辭。

    馬少卿將人送至外院,不妨原本半掩著的府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

    沈奚青衣廣袖,一臉悠閑地站在府外,抬眉笑道:“喲,這么熱鬧,馬少卿擺酒,怎么沒叫上本官?”

    馬少卿心下一片慘淡,沈奚是太子的人,他既來了,一定是大事不好了。

    他一臉菜色地對沈奚拜下,唯唯諾諾地道:“不過區(qū)區(qū)小兒滿月酒,下官怎么敢撐破了臉皮去請侍郎大人賞光?自然侍郎大人要來,下官是一萬個愿意?!闭f著,又跪著換了個方向,伸手比了個相邀的姿勢,“侍郎大人里面請?!?/br>
    沈奚夤夜至此,對曾友諒來說,無疑宣肆著東窗事發(fā)。

    他急于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當(dāng)下便對沈奚一拱手道:“沈侍郎慢用,老夫今夜醉酒,便不奉陪了。”

    說著正要往外走,卻被沈奚伸手一攔,“等等?!彼淠凯h(huán)視一圈,慢騰騰道:“本官既來了,誰都別想走。”

    曾友諒不欲理他,避開他攔在身前的手,抬腳還沒邁出門檻,卻聽沈奚冷冷地又道,“曾尚書,十三殿下死了嗎?”

    曾友諒邁出去的腳一下便縮了回來,他轉(zhuǎn)回身,一臉陰測測地看著沈奚,“沈侍郎這說的是甚么大逆不道的話!”

    沈奚沒應(yīng)他,反是看著院內(nèi)一眾大小官員,又道:“本官問你們,十三殿下可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