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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恰逢雨連天在線閱讀 - 第33節(jié)

第33節(jié)

    第39章 三九章

    蘇晉一路策馬趕到大理寺, 醫(yī)牢的牢頭本想攔阻, 跟在蘇晉身后的都察院小吏舉起一份訴狀道:“這一位是都察院新上任的蘇御史, 還望牢頭帶路?!?/br>
    牢頭聽此言,不敢再有微詞,看了眼訴狀,對蘇晉說:“稟御史大人, 咱們這沒有叫晁清的?!?/br>
    彼時(shí)晁清落難,入獄是為自保, 豈會用真名?

    蘇晉道:“不必找叫作晁清的, 本官問你, 書生模樣, 眉目清俊干凈,入獄在四月初十至四月十二之間,這樣的人可有?”

    牢頭想了想,連忙道:“有, 有?!闭f著就為蘇晉引路。

    醫(yī)牢中暗無天日, 充斥著刺鼻的藥草味,卻仍掩不住血腥氣息。

    一旁的獄卒掌起燈火,在一間窄小的牢房前停下:“御史大人,就是這里了?!?/br>
    牢中人倚墻坐著, 稱著昏黃的火色, 只能看見他蓬亂的發(fā), 臟兮兮的囚袍,一旁的袖管子空空垂著, 右手是真的沒了。

    蘇晉接過燭臺,走進(jìn)牢房,在他面前慢慢蹲下身來,伸手撥開他額前凌亂的發(fā)絲。

    是晁清。

    不過短短半月余,他的臉已瘦得凹下去。

    他像是在想甚么,眸中一片死寂,直到亂發(fā)被撥開,他的雙眼才慢慢回過神來。

    晁清看向蘇晉,竟似乎有些陌生,有一瞬間,她覺得他仿佛已不認(rèn)識她了,可他愣了許久以后,嘴角忽然動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露出一個(gè)笑來。

    蘇晉的眼眶霎時(shí)便紅了,她扶住晁清的右臂,喉間一片澀然,垂下頭,好半晌才說:“云笙,我來晚了?!?/br>
    晁清的目色里有劫后余生的淡然,笑意雖十分淺,但也十分真。

    他輕聲道:“沒有晚。我方才還夢見你,關(guān)了這許多日,意志消磨,差點(diǎn)以為這輩子都要見不到你了?!?/br>
    身后的都察院小吏問:“蘇御史,趙大人已在趕來的路上了,敢問是要此處審,還是換個(gè)干凈些的地方?”

    蘇晉這才記起都察院來尋晁清的目的,是為仕子鬧事一案。

    她想了想,站起身問牢頭:“你們這里可有干凈的屋舍,熱水,換洗衣衫?”

    牢頭猶疑道:“有是有,都不大干凈?!笨吹教K晉眉頭微蹙,他又誠惶誠恐道:“御史大人恕罪,下官這就命人去準(zhǔn)備,不出一個(gè)時(shí)辰就能備好。”

    蘇晉搖頭道:“一個(gè)時(shí)辰太久?!?/br>
    一旁的獄卒小心翼翼道:“稟御史大人,醫(yī)牢隔條街有間客棧,那里的老板娘跟咱們熟,不如小的去跟老板娘借一間廂房,請她備好熱水與干凈衣裳?”

    蘇晉想了想,點(diǎn)頭稱好。

    看著小吏與獄卒把晁清送上馬車,她剛要跟去,忽然一頓,盯著牢頭問:“你們醫(yī)牢的醫(yī)師可在?”

    牢頭是個(gè)機(jī)靈人,聽此一問,立時(shí)回道:“在的,御史大人放心,下官這就讓醫(yī)師也去客棧,為晁公子驗(yàn)傷換藥。”

    獄卒將晁清請到客棧二樓隔間,等晁清拖著斷臂清洗完畢,再上藥換好衣衫,已是大半個(gè)時(shí)辰以后了。

    二樓隔間可憑欄眺望,近處有街景鬧市,遠(yuǎn)處是巍峨宮樓,隨宮森森,也不知時(shí)雨一腳踏入這深宮之中,可有立足之地。

    外頭叩門三聲,晁清道:“進(jìn)來吧?!?/br>
    他都不必回頭看,就知道是誰,目光依舊停留在矗立的宮樓上,淡淡道:“我剛才聽他們說,你已升任都察院監(jiān)察御史了?”

    蘇晉輕輕“嗯”了一聲。

    晁清道:“做御史有甚么好,這朝廷是甚么樣,你我一起經(jīng)歷這么多,還沒看透嗎?

    “圣上縱然勵(lì)精圖治,卻也獨(dú)斷專行,嗜殺屠戮,臣子尸位素餐,精于鉆營,誰曾真正為萬民著想?雖有幾個(gè)清明治世的,也不得不受時(shí)局影響,迂回以求如愿,違心以求有所得?!?/br>
    晁清靜了半刻,輕聲道:“時(shí)雨,這些日子,我在醫(yī)牢里已想得很明白,若我能活著出來,便離開這個(gè)是非地。”

    蘇晉沒有答話。

    晁清續(xù)道:“去蜀中,那里山險(xiǎn)地險(xiǎn),宛如世外,就像從前在松山縣一般?,F(xiàn)在想想你我在松山縣的日子,縱也有不平不忿,卻也是好時(shí)光。

    “你在縣衙做小吏,我在街頭賣字畫。春時(shí)賞花,冬來踏雪,累了乏了,我去找你,一起在酒樓淺酌一杯,看看酒巷鬧市,平凡人家。”

    蘇晉垂眸道:“如此便能置身事外,對身邊疾苦愛莫能助,只能視而不見嗎?你我當(dāng)年苦讀,不正是立志一世清明?”

    晁清道:“若是我一個(gè)人便罷了,左右要命一條,一生做個(gè)清廉小吏葬于他鄉(xiāng)又何妨?但是你,你更應(yīng)該走,你這樣的身份,越往上走,越是岌岌可危,倘若愈陷愈深,非死不能脫身了?!?/br>
    蘇晉也立于憑欄處,低聲道:“我沒有家,你讓我走,我該去哪里?”

    晁清沉默半刻,忽然轉(zhuǎn)頭看著她:“你可以跟我一起走?!?/br>
    他道:“我現(xiàn)在雖不能畫了,但學(xué)問還在,我可以去做教書先生,你也一樣,你有詩書經(jīng)綸滿腹,若辦私塾,憑你的才學(xué),不知多少人搶著做你的弟子?!?/br>
    晁清說著,眸色微垂,輕輕道:“自然,你若厭倦了這一世作為男子而活,你其實(shí)可以甚么都不做,可以偏安一隅成日賞花寫詩,聊以度日,我……養(yǎng)你?!?/br>
    他一頓,咬牙道:“不必顧及自己一生至今離經(jīng)叛道無人肯伴你左右,我愿照顧你一生一世?!?/br>
    蘇晉轉(zhuǎn)過頭,怔怔地看著晁清。

    片刻之后,她卻淡淡笑了笑,轉(zhuǎn)頭望著遠(yuǎn)處巍峨的宮樓,似在想甚么,過了許久,才輕聲道:“不必了,我要留在這里。”

    晁清看她這副樣子,愣了愣,驀地苦笑了一下道:“時(shí)雨,你心中有牽掛的人了?!?/br>
    蘇晉垂下眼簾,半晌才道:“我心中一直有牽掛的人,元喆,皋言,還有云笙你?!?/br>
    晁清搖頭道:“不,這不一樣。時(shí)雨,我與你一路苦熬生死,深知你是一個(gè)果決的人,你做任何決定,從不會猶豫不決。你若定下心要留下做這名御史,你一刻也不會遲疑??墒欠讲?,你遲疑了。你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所以你遲疑,并非因?yàn)槟懔⒅静粓?jiān),而是因?yàn)槟阈闹谐诉@志向外,更有了別的牽掛?!?/br>
    晁清看向遠(yuǎn)處的宮樓,輕輕問:“時(shí)雨,這深宮之中,已有了讓你牽掛之人嗎?”

    蘇晉默了默:“我不知道?!?/br>
    外頭的都察院小吏敲門道:“蘇大人,趙大人已到了,正在客棧樓下等晁公子。趙大人還說,皇上升任大人為監(jiān)察御史的旨意今日便會下來,還請大人早些回京師衙門候旨,晁公子這頭,他自會照拂?!?/br>
    蘇晉道:“知道了。”

    晁清看著她,別過臉,兀自笑了一下道:“我真羨慕他啊,也不知此人何德何能,竟能得你顧盼。”

    蘇晉靜了許久才說:“云笙,我這條路注定艱險(xiǎn),因此,便是有了不該有的牽掛,也只有埋于心底,不敢示人,所以我不能去想太多?!?/br>
    晁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你我往后要天各一方了,有些話,我今日跟你說了,心中暢快。

    “我會去蜀中,在那里修書著學(xué),等日后,有一天你累了乏了,就來蜀中。這世間急風(fēng)密雨,你漂泊無依,權(quán)當(dāng)我這個(gè)做兄長的,能為你撐起一角屋檐?!?/br>
    晁清說完這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呼出。

    然后他忽然轉(zhuǎn)身走向屋門:“就這樣罷,我改日離京,你不必再來送?!?/br>
    蘇晉愣了愣,喚了一聲:“云笙?!?/br>
    晁清在門檻處頓住腳,微側(cè)過臉,卻沒有看她:“蘇時(shí)雨,你已知我對你并非只有知己之情,現(xiàn)在又叫住我做甚么,平添苦惱?你我相交數(shù)年,如今人各有志,日后不必在為我奔波,切記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亂?!?/br>
    他說著,抬起左手推門,卻在指尖觸到門扉的一剎那又縮回。

    這扇門仿佛一道天塹,從今以后,要將他與蘇晉隔于世間兩端。

    他垂下眸子,忽然低聲道:“時(shí)雨,你從小被謝相當(dāng)作男兒養(yǎng)大,不該是這樣束心縛情的,我知你性情里有揮斥方遒的不羈,有信馬由韁的瀟灑,我也知你眼下陷于這困局中,尚無法過得酣暢淋漓。但我仍愿日后有朝一日,你能憑你所能,撥云見日,你能愛你所愛,恨你所恨,不必再苛求自己,拘著自己,愿你這一生無愧于心,愿你所有的心愿都能實(shí)現(xiàn)。如此我在遠(yuǎn)鄉(xiāng),也會心安。”

    晁清說完這話,毅然推門,邁步而出。

    蘇晉一時(shí)頓在原地,心中惘然如茫茫雨,半晌,才出門而去,下得樓梯,站在梯閣處,看到趙衍正命小吏將晁清請上馬車。

    趙衍甚是和氣,道:“晁公子,等下你想到甚么便與本官說,都察院的錄事自會記錄?!?/br>
    晁清站在一片明暉交織的光影里,默了默才說:“趙大人,我沒了右手后,在醫(yī)牢里已練會了用左手寫字,雖寫不好寫得慢,但日后總要多用的,就不勞煩他人了?!?/br>
    然而,趙衍審晁清的狀子還未帶回,都察院的暗室內(nèi),曾憑已然畫押了。

    雖說是暗室,其實(shí)更像牢獄,長長一條甬道,左右分了數(shù)間暗房,里頭擺著各種刑具,看上去血意森森。

    這暗室平日有專人把守,若非特許,連副都御史趙衍都不能進(jìn)。

    曾憑的左右手被鐵鏈懸在刑架,右腳五指已沒了,左腳被釘在木板上,他身上有無數(shù)道鞭痕,囚袍已看不出衣衫的樣子,說是襤褸布巾還更確切些。

    曾憑雙目森森地注視著眼前立著的人:“該畫的押我已畫了,要?dú)⒈銡?!?/br>
    柳朝明聽了這話,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道:“你就這么死了,豈不便宜你?”

    曾憑眼中閃過一絲恐慌:“你想怎么樣?”

    柳朝明慢吞吞道:“曾友諒無子,把你當(dāng)他的親生兒子,凡事不會瞞著你。所以吏部與七王的事,本官要你一樁一件全部吐出來。”

    曾憑喉結(jié)上下一動,眸子里浮上駭然之色:“你、你知道這些有甚么用?就不怕知道太多,惹來殺身之禍嗎?”

    柳朝明頓了頓,忽然冷笑一聲,抬起眼盯著曾憑:“對別人來說,或許會惹來殺身之禍,但對本官來說,這正是立身之道?!?/br>
    他的眼就像一口無情古井,越往里看,越是深不見底。

    曾憑惶恐道:“你要我說甚么?”

    柳朝明望著他一身血淋淋鞭傷,一時(shí)似笑非笑:“這就多了,譬如刑部的陸裕為為何會投誠你們?到底是沈青樾一手培養(yǎng)的人,該不只是因?yàn)閮蓚€(gè)侍妾這么簡單吧?又譬如,被十三殿下送出宮的兩個(gè)侍衛(wèi),該被你們的人捕去了吧?是捉了一個(gè)還是兩個(gè),是活的還是死的?更譬如,朱覓蕭愚蠢不堪,十殿下和九殿下卻唯他馬首是鞍,本官可不信只是因?yàn)樗稿腔寿F妃,說吧,十殿下和九殿下,哪個(gè)是你們的人?”

    曾憑聽了這話,忽然瞪大眼道:“不對,你究竟是誰的人?”

    柳朝明平靜地看著他。

    曾憑暗自想了想,半是猜測半是篤定道:“或許,你誰的人都不是,因?yàn)樵谶@宮中,還沒有人能收復(fù)你,朱憫達(dá)也不行,但是,你一定跟奪儲之爭脫不開干系,一定跟某位殿下——”

    他話未說完,忽然被柳朝明驀然便冷的眸子懾住。

    柳朝明淡漠道:“不交代是嗎?”

    他的語氣沒有溫度,曾憑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可怖。

    正這時(shí),外頭有人敲門,是錢三兒的聲音:“柳大人,宮中擢升蘇晉為監(jiān)察御史的旨意下來了?!?/br>
    柳朝明聽了這話,掃曾憑一眼,吩咐一旁的獄卒頭子道:“除了舌頭好好留著,別的甚么,能刮能折的,不必留情。”

    獄卒頭子應(yīng)了聲是。

    柳朝明剛拂身要走,豈料那獄卒頭子又說:“柳大人,他一直瞪著你。”

    柳朝明理了理袖口,若無其事道:“哦,那就剜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晁清祝福蘇蘇的那段話,也是之哥對看文的小天使的祝福。

    關(guān)于晁清,明天還有一小段,今天沒法把他的情節(jié)寫完了,明天的一章……嗯,爭取寫甜一點(diǎn),不過甜度比較有限,大家最好能養(yǎng)成從每天的字里行間去努力找糖吃的習(xí)慣。

    第40章 四十章

    來宣旨的是奉天殿內(nèi)侍總管吳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