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鄒歷仁到底是個知禮之人,聽蘇晉這么說,便道:“原來竟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怪鄒某這親事說的不是時候,蘇御史節(jié)哀?!闭f著,對蘇晉回以深揖,折身走了。 等鄒歷仁走遠了,朱南羨才問:“你……有親人去世了?” 蘇晉道:“正是想與殿下和沈大人說這事,其實不是親人,是當初收養(yǎng)過我的一位叔父?!彼炊艘谎郏忉尩溃骸暗膊患痹谶@一時走,我昨日已去信一封,等杞州有人回信了,再看要何時動身,終歸……要等諸事已定之后。” 沈奚知道蘇晉萬事自有一番定奪,于是道:“好。”又道,“你也不必勉強,若有需要幫忙的,自可與我提?!?/br> 他知道蘇晉的“諸事已定”是何意。 宮前殿一事如同不散陰影籠在他二人心頭,沈奚心中有同樣的不安。 朱南羨深思一陣,說道:“杞州在廣西道,我走得早,初七就要動身回藩,不如這樣,我先繞開南昌,南下去你杞州故里看看,派人送急信回來,你也好放心?!?/br> 蘇晉抬眸看向朱南羨。 她從不愿勞煩旁人甚么,她本該拒絕的,可倏忽間,她竟一反往常地不想拒絕了。 這一絲觸手可及的溫暖,像凜冬過后,開春第一縷陽光,足以破冰。 蘇晉不由笑了笑,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說甚么,河對岸忽然傳來一陣sao動,伴隨著幾聲輕微的驚呼,一名內侍自瑤水橋上匆匆跑來,對著朱南羨拜下道:“殿下,戚四小姐出事了!” 第78章 七八章 朱南羨蹙眉道:“你去找十皇兄,他領宗人令?!?/br> 內侍看十三殿下不悅,跪在地上磕頭道:“十殿下已過去了,他說因這事與三殿下與戚四小姐都有關,所以請您一并過去?!?/br> 怎么朱稽佑又攪到里頭去了? 朱南羨覺得頭疼:“怎么回事?” 內侍有些難以啟齒:“聽說、聽說是三殿下輕薄了戚四小姐?!?/br> 蘇晉聽到這里,忽然想起審登聞鼓案時,孫印德曾說過朱稽佑進京后便看上了戚綾,在年關宴上有動作,還讓她給朱南羨提個醒。 可是,登聞鼓一案后,朱稽佑已被圈禁,今日廢了這么大功夫,好不容易討了陛下開心,如今他保命都來不及,怎么能在這個當口出這樣大的岔子? 就算是色迷心竅,也不該是這種迷法。 蘇晉覺得此事并不簡單。 她看朱南羨似乎有顧慮,便對他道:“殿下,這不是小事,殿下還是趕緊過去一眼得好。” 朱南羨聽她這么說,便點了一下頭道:“那好,我將事端弄明白了立刻回來?!?/br> 他大步流星往對岸走去,來通稟的內侍剛要起身跟著,不成想朱南羨卻冷冰冰扔下一句:“跪著!” 四下里熱鬧非凡,到處都在行酒令,可外間的雪夜世界卻是清冷的,也許是要顧及女兒家的名聲,方才的事并沒有宣揚,對岸的sao動或許只是女眷之間的嬉戲,人們很快就不當回事。 沈奚臉上的笑意全沒了,他對內侍道:“你起來,看著本官回話?!?/br> 那名內侍揚起臉,眼中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 沈奚問道:“三殿下輕薄戚四小姐,是怎么被發(fā)現的?” “回沈大人,是侍衛(wèi)搜柏樹林時發(fā)現的。三殿下似乎是醉糊涂了,要去解戚四小姐的斗篷?!?/br> 蘇晉曾去過朱稽佑府上,深知他是個成日飲酒之人,方才至多喝了幾杯,如何會醉糊涂? 她將這個疑問放在心底,舉目望向對岸郁郁柏樹林,問道:“為何好端端地要搜林子?” 內侍聽她這么問,雙目滯了一下,那絲難以言喻的恐慌色更甚了:“回蘇大人,宮里、宮里有鬼……” “不知二位大人可否知道,前幾日,宮里有只老貓死了?” 蘇晉與沈奚皆不語。 內侍咽了口唾沫:“正是當年淑妃養(yǎng)的那只,活了二十來年,頗靈性,還有好幾只貓跟班的老貓。 “因宮里有個流言說,有貓枉死,定有不干凈的東西作祟。宗人府的胡主事覺得這老貓趕在年關節(jié)這個當口死了,實在不吉利,前天就帶著我們一干內侍將老貓埋在了宗人府后的林子里,還給砌了一座石頭墳,日日里上香,誰知方才……” 他說到這里,似乎想到甚么可怖的東西,竟說不下去了。 等緩了一下心神,他調了個頭緒道:“這又要說到戚四小姐身上了。方才戚四小姐本來是和趙府的二小姐一起的?!彼K晉揖了揖,“正是都察院趙衍大人的二千金趙妧?!?/br> “后來戚四小姐說有點私事,就去柏樹林子里了。趙二小姐等了半刻,沒見她回來,有些擔心,就和舒家小姐一起去找,誰知……就發(fā)現了那只老貓……” 沈奚蹙眉道:“那貓不是死了嗎?” 內侍道:“該說是老貓的尸體。那貓原是淹死的,可眼下這尸體,竟被剝了皮,發(fā)臭的血rou與皮囊擱在一處?!?/br> 他再一次咽了口唾沫:“不知沈大人與蘇大人可曾聽說過,昔日七殿下養(yǎng)過一只小白貓,后有一日,小白貓病了,七殿下擔心它,便沒去翰林進學,當日,岑妃娘娘就將這只小白貓剝皮殺了? “前陣子璃美人吊死在宮前殿,宮中都說……是岑妃娘娘冤死的魂靈不安,眼下這貓死了已經夠不吉利了,誰知又、又叫人剝了皮?!?/br> 內侍看向沈奚與蘇晉,“出了這樣的事,太子妃便下令搜苑,這才在柏樹林子里,找到了正要輕薄戚四小姐的三殿下。”他似乎想尋些心安,忍不住又問,“二位大人都是飽學之士,依大人們看,這貓當真是……”他說不下去,卻又添了一句,“其實那貓尸也并不在甚么僻靜處,方才還有人走動,本是甚么都沒有的,也就盞茶的功夫,便多出來了?!?/br> 沈奚沒答這話,卻問:“既這樣,那貓尸不算緊要,三殿下那頭,把事情問清楚便可,為何要把十三殿下叫去?” 內侍道:“因……方才戚四小姐提了一句,說她去林子里,原是要去見十三殿下的。” 蘇晉一愣,原想問甚么,卻又問不出口了。 沈奚道:“不對,十三自回京后,從未跟戚家接觸過,你可仔細想想,還有甚么漏掉的沒有?” 內侍正想著,河對岸忽又傳來一陣sao動。 這回的動靜似乎比上回更大,連幾名行著酒令的半醉之人都忍不住側目看了一陣。 sao動只持續(xù)了一瞬,片刻又平靜下去,然而沈奚的心里卻更不安了,可惜他是臣工,便是跟東宮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也是不能輕易去女眷那方的。 他對內侍道:“你去對岸看看,弄明白發(fā)生甚么即刻來回本官。” 內侍應諾,匆忙忙就去了,蘇晉與沈奚還未等到半刻,則見那內侍又倉猝不及地跑了回來,跪倒在二人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回、回二位大人,是太子妃,太子妃被貓抓傷了!” 沈奚的眉目間驀然罩上一層霜雪。 內侍眼下這副神色他真是似曾相識。 他想起來,是他七歲那年,大姐幫他去摘桑葚,那日雷雨連天,他睡到下午才醒,忽然心慌,覺得要出事,三日后,大姐的尸體被人在淮水邊找到,那名回來通稟的小廝似乎就是這樣的神色。 蘇晉看沈奚一眼,對內侍道:“你慢慢說,太子妃怎么了?” 內侍道:“因有好些個女眷被嚇著了,太子妃想查明原因,就讓趙二小姐帶著去瞧那貓尸,也不知從哪里竄出來幾只瘋貓,將太子妃抓傷了。” 沈奚怒道:“十殿下與十三不是在對岸嗎?他們人呢?!” 內侍怯聲道:“他們在瓊花苑一旁的殿里問三殿下的事,聽說三殿下喊冤,說有人陷害他,也鬧起來了,是太子妃不讓人去驚動他們……” 他頓了頓,忍不住又小聲道:“沈大人,要不您過去瞧一眼吧,那里一群女眷,太子妃受了傷,也沒個主心骨,且宮里有個傳言,說這杯貓抓傷的人,七日內……” 蘇晉斥道:“宮里這么多貓,時不時就有人被抓傷,你這流言空xue來風,再胡說本官拿你問罪。” 沈奚沉默片刻,對蘇晉道:“我過去看看,但我擔心這里……”他話沒說完,抬目朝還在四下敬酒喧鬧的臣工望去。 滿眼繁華,假意歡暢。 蘇晉道:“這里有我?!?/br> 沈奚點了一下頭:“多謝?!彼俨贿t疑,疾步就朝河對岸走去。 蘇晉對內侍道:“若待會兒有人質問沈大人為何在河對岸,你就說是你奉十三殿下之命請他過去的,明白嗎?” 內侍忙不迭稱是。 蘇晉冷聲道:“還不跟過去?” 那處柏樹林在筵席后方,燈色照在雪意上,昏沉幽暗。貓尸是在林子邊發(fā)現的,一眾女眷站在一處,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說甚么。 已有醫(yī)正過來為沈婧瞧傷了,她被幾名侍衛(wèi)隔開,正歇在筵席一隅。 沈奚大步走過去,撥開侍衛(wèi)一看,沈婧的手背上果有幾道血淋淋的抓傷。 他眉心一蹙,當機立斷道:“我去請姐夫。” 沈婧這才發(fā)現沈奚來了,心知他是心憂所致,倒也沒問責,溫聲道:“陛下已回了,你再把太子請到這里,這宴席豈不叫人吃不下去了?我不過受了點皮rou傷,已有人去請老七了,只是不知為何還沒來,你不必擔心。” 她雖這么說,但沈奚仍放心不下,他當下也不顧男女之別,走到女眷處撥開人群,徑自問了句:“那幾只抓人的貓呢?” 沈公子從來笑意盈盈,眼下卻一身霜寒,昔日孟浪風流的勁頭盡數斂去,如畫的眉眼間只余清冷。 可眸子里仍是含著萬千月色的,立在這雪柏間,如謫仙一般。 一種女眷見了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奚看到被內侍捆于一處,困在籠子里的野貓,蔫塌塌的有氣無力,又問:“怎么回事?這就是抓人的貓?” 有一平眉鳳目,宮裝華服的女子道:“青樾哥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眉宇間有不可一世的神色,正是錢三兒口里那名喜歡了沈公子多年,頗有死纏難打之勢的郡主朱郃樂。 “因是有人故意的?!彼种赶蛞幻碇G斗篷的女子:“是趙妧,是她將沈婧jiejie引來此處才叫jiejie受傷,那貓也是她找著的,依本郡主看,她就是故意的!” 沈奚順著朱郃樂的手看去。 這是趙衍家的二千金,貓就是她找著的,他方才聽內侍提過。 誰知趙妧一對上沈奚的目色,愣了愣,低垂著眸子一時竟沒開聲辯解。 還是她身旁的女子道:“聽不出郡主想說甚么,照郡主的意思,貓是阿妧殺的,那幾只瘋貓也是阿妧指使的?” 沈奚認得此人,這是舒聞嵐之妹,舒容歆。 她漫不經心地眨了一下眼,看著朱郃樂道:“郡主方才受驚時,不是一直說有不干凈的東西作祟嗎?怎么沈大人一來,就變卦了?是邀功還是套近乎?” 她說起話來慢吞吞的,動作也慢吞吞的,語氣跟她的病秧子哥哥有些像,倒是甚么都敢說。 朱郃樂這一下便被激怒了,口不擇言道:“你信口胡說!依本郡主看,此事就是你們倆居心不良,你們定是想借此把十三表哥和青樾哥哥招來!”她一邊說,一邊看了跟在身旁的幾名女眷一眼,“你們說呀,方才是不是咱們都不敢去看貓,就她們倆帶著太子妃去!” 沈奚被這幫女眷鬧得不可開交,想問的話一句也問不出。 他鬧中取靜地細想了想,又朝趙妧望去。 她臉色不大好,一只手扶著胳膊,動作像是在捂著傷口。 沈奚徑自走過去,拽過她的胳膊抬起來看:“你受傷了?” 趙妧的耳根一下紅了,搖了搖頭道:“不礙事?!?/br> 其實是方才情形混亂,無意被抓傷的,她心中對沈婧有愧,自覺是因為自己帶太子妃來看了貓的緣故才令她受傷,是故也不敢提自己受了傷。 冬日衣裳厚,尋常的貓抓傷,哪有這般猙獰的,沈奚心中越發(fā)不安起來。他忽然抬眸一笑,笑出萬分輕佻,溫言道:“你是姑娘家,留下傷疤就不好了,我?guī)湍闱埔磺?。?/br> 他說著,抬手去,想要將趙妧的衣袖掀開,將她手背與腕上的傷看得更清楚一些。奈何到處都是血漬,一時竟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