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自奉天殿往西,依次是西闕所,明華前宮,未央宮,以及琴臺閣。 二人行至一處宮所,正自宮院往內找去,忽聽身后淺草微微一動,朱南羨從一道暗墻背后繞出來,先喚了一聲:“戚四小姐?!蹦抗饴湓谒砼缘逆九砩希骸澳恪?/br> 他不知何時已換了一身內侍著裝,走近了兩步才道:“阿雨?” 蘇晉言簡意賅:“我與四小姐送殿下去西咸池門?!?/br> 朱南羨知道眼下一刻都不容緩,點頭道:“好?!?/br> 已近子時,越近咸池門越喧囂,想來朱昱深天明出征,所要裝載的糧草兵械已到了最后點算的階段。 三人繞過一條長徑,忽見前方兩道黑影走過,仔細看去,竟是羽林衛(wèi)。 蘇晉心道不好,羽林衛(wèi)來此,看來是要將這最后一道咸池門也封禁了。 這時,朱南羨低聲道了句:“簪子。” 戚綾還未反應過來,蘇晉已將頭上一根銀簪拔了下來,交到朱南羨手中:“殿下當心。” 朱南羨一點頭,腳下步履如飛,身形快若急電又暗無聲息,倏忽間已追上兩名羽林衛(wèi),右手肘繞過其中一人的脖子狠自一折,左手便將銀簪扎入另一名回過頭來的羽林衛(wèi)脖頸中。 他回頭看向蘇晉與戚綾,微一偏頭示意她們跟上,三人一時也顧不上掩藏尸體,徑自朝咸池門趕去。 咸池門燈火通明,一名侍衛(wèi)看到戚綾,遠遠過來便與她一拱手:“戚四小姐,四殿下明日出征,兵部正在此點算糧草兵械,任何人不得通過,小姐若要出宮,還請從旁的宮門離開?!?/br> 戚綾道:“可是刑部蘇大人說戚府馬車就在咸池門外,還說何大人知道,這位將士可否去請一請何大人?” 不多時,兵部郎中何莧便舉著火把過來,還未跟戚綾相互見禮,便聽一旁的婢女喚了一聲:“何大人,是我?!?/br> 火光一下子照在蘇晉臉上,竟映出一副女子清致之極的容顏。 然而何莧只怔了一霎時,便又舉著火把看了一旁身穿內侍衣裝的朱南羨一眼,低聲道:“殿下與大人放心,下官知道當怎么做?!闭f著折回身,引著戚綾三人便往咸池門外走去。 咸池門外果然停著一輛單匹馬拉的車,然而卻不是戚府的,而是兵部的。 何莧臉上掛著歉色,對戚綾道:“左都督的馬車還沒到,四小姐既趕著回府,便乘本官這一輛?!?/br> 戚綾欠了欠身:“有勞何大人?!?/br> 暗夜中一聲鞭響,車馬轆轆起行。 朱南羨坐在車轅趕車,蘇晉掀開后簾望去,咸池門外的燈火越來越亮,喧嘩聲比方才更大了,想來也知道是伍喻崢帶著一眾羽林衛(wèi)趕到了。 羽林衛(wèi)既找來了此處,豈有不追的道理? 一念及此,蘇晉一咬牙,掀開車簾對朱南羨道:“殿下,這么逃不是辦法,那兩個死了的羽林衛(wèi)一定已被發(fā)現(xiàn)了,不出一刻,伍喻崢便會增派兵力搜遍城西,他們快馬加鞭,這馬車卻拖載了三人,遲早都會被追上,為今之計,只有將馬卸了,你一個人走。” 朱南羨沉默了一下,不肯勒韁:“我走了你怎么辦?” 蘇晉道:“殿下放心,我早已吩咐照林來接應我,在這巷末中藏一藏便好?!币活D又道,“如果殿下走不了,你我今夜只會一起死在這,說不定還會連累四小姐。” 朱南羨揚鞭又往馬上一抽,馬車載著三人繞過一條深巷,卻并不見緩。 他道:“那我送你去見覃照林?!?/br> 春夜的風擦著蘇晉的臉頰急速刮過,她想了一下道:“殿下可還記得那日在昭覺寺,殿下讓阿雨走時,跟阿雨說的話?” 沒有你,我也活不下去。 蘇晉安靜地笑了一下:“對阿雨來說,也是一樣?!?/br> 朱南羨的睫稍微微一顫。 蘇晉再道:“阿雨留下尚有一線生機,可殿下若再將這馬車趕下去,便只有死路一條。” 朱南羨聽到這里,終于狠咬牙關,勒停了馬車。 蘇晉一刻不停地跳下馬車,一邊解馬繩一邊道:“秦桑就在應天城正西門外等候殿下,殿下只要出去就能看到他們,只是從正西門往南昌走一定會在城郊繞路,羽林衛(wèi)一定會分人自南門截道,殿下一定要……” 朱南羨按住她的手,打斷道:“覃照林當真會帶人來接應你?” 蘇晉看入他的眼:“阿雨什么時候騙過殿下?” 戚綾走近欠了欠身:“殿下放心,在覃護衛(wèi)來之前,如雨會以戚家之名……幫殿下,保護好蘇大人?!?/br> 朱南羨不再說話,喉結上下一動,接過馬繩三下五除二便解開,翻身上馬,回身看了蘇晉一眼,最后說了一句:“等我回來。” 等到朱南羨的身影在巷末消失,蘇晉立刻對戚綾說了一句:“走!” 戚綾跟著蘇晉走了兩步,問道:“覃侍衛(wèi)在哪里接應大人?” “他不會來。” 覃照林早已被她派去保護沈奚。 今夜皇貴妃犯瘋癥,意外頻頻,以至于到現(xiàn)在整個宮禁都被封鎖,連金吾衛(wèi)都出不來,她孤身在此已是困獸。 戚綾愣道:“大人這是……拿命救殿下?” 蘇晉沒答話,卻仍是疾步往巷末內走去。 便是困獸,她也要做困獸之斗,只要有一線生機,就不能放棄。 身后的手忽被一拽,戚綾自頭上拔下一根金簪遞給蘇晉:“這簪子里頭藏了一把小刀,刀上淬了毒,是我兄長命人為我做的,大人留著防身?!?/br> 蘇晉愣道:“那你呢?” 戚綾道:“我留下,大人快走,我是戚府的人,羽林衛(wèi)不敢傷我,我去馬車旁守著,為大人能拖一時是一時?!?/br> 咸池門已洞開,暗沉沉的巷外已有馬蹄喧嘩,蘇晉接過簪子握在手里,說了句:“大恩不言謝?!北阏廴胍粭l窄巷。 子時已過,應天城西早已閉門閉戶,蘇晉本想拍開一戶人家藏身片刻,奈何她身處的窄巷竟是背街,左右只有高墻。 巷末深深,朱沢微的人來得遠比她想象得要快,不多時,前方巷口處出現(xiàn)一個舉著火把的羽林衛(wèi)。 蘇晉忙貼身于墻壁凹處。 誰知這羽林衛(wèi)似乎是看到了她的身影,竟舉著火把不依不饒地往窄巷里走進來。 火色卓然,即便她貼于凹處也避不開這灼灼火色的映照。 羽林衛(wèi)還未行至她身前便已看到了她,正要呼聲喊人,忽見一只修長如玉的手自火色背后伸出來,指間刀在羽林衛(wèi)的脖頸處輕輕一劃,一道淺淡血痕出現(xiàn)的同時就已變得黑紫。 羽林衛(wèi)無聲向前栽倒,而他身后站著的,正是面無表情的柳朝明。 第133章 一三三章 蘇晉愣怔地看著柳朝明,一時想不明白他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 羽林衛(wèi)手里的火把跌落在地, 發(fā)出“嗞”的一聲。 柳朝明掃他一眼, 沒說話, 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看向猶自遲慮的蘇晉:“還不跟來?” 這條深巷是背街,想要避過羽林衛(wèi)的搜查, 只有穿過前面的岔道,躲到對面的民戶中去。 然而岔口處已有兩名羽林衛(wèi)把守。 柳朝明走到巷末,對蘇晉說了句:“等著?!比缓笏氉源┻^巷口,朝岔道處走去。 兩名羽林衛(wèi)看清來人竟是柳朝明,戒備之余盡皆詫然:“……柳大人?” 柳朝明沒回話, 徑自走到他二人跟前, 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莫名說了句:“蘇時雨, 出來?!?/br> 蘇晉頃刻明白了柳朝明的意思, 從暗巷內走出。 兩名羽林衛(wèi)不由朝柳朝明身后望去,火色映照下, 刑部蘇侍郎竟是一身女子衣裝。 他二人俱是大驚,反應過來正待呼人, 可惜已經(jīng)晚了, 就在他們分神的一霎時, 柳朝明已抬手自他二人的喉間劃過。 蘇晉這回看得清楚, 藏于柳朝明指間的是一柄短小的薄刃, 刃鋒上應當是淬了某種見血封喉的毒。 兩名把守岔口的羽林衛(wèi)雖死,但眼前縱橫交錯的民巷也不是安全之地了。 蘇晉知道,不出半刻,羽林衛(wèi)便會發(fā)現(xiàn)同僚的尸體,加派人手挨家挨戶地搜查民戶。 她看向走在前頭半步的柳朝明,忍不住問了句:“大人會武?” “不會?!绷鞯?,“只會殺人?!?/br> 他說這話時沒有回頭,腳下步子卻是一停,蹙眉掃了一眼前方小徑,略一思索,折身往他二人方才路過的一個岔口走去。 這倒與蘇晉此時此刻的想法不謀而合——那條岔路通往吏部尚書曾友諒的府邸,而曾友諒的朱沢微的人,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就眼下的情形來看,去往曾府也是下下之策,憑曾友諒的警覺,只要他二人進去,一定是出不來了。 蘇晉看向柳朝明的背影,自己反正死路一條,去曾府搏一搏命倒也罷了,柳昀為何也要一同前去? 思及此,一個念頭在忽地在腦海中閃過,她怔然道:“大人竟是一個人來的?” 柳朝明一頓:“你當我是什么了?”他微鎖眉,“料事如神?” 若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女子,若不是線人稟報說戚府的四小姐去了刑部,他如何也算不到蘇晉會以女兒身瞞天過海。 事出緊急,他猜到戚綾的侍婢是蘇晉時,根本來不及部署,甚至來不及知會任何人,剛才出現(xiàn)在那條背街長巷也只不過先她一步,若晚一步,她就該死了。 柳朝明上下看蘇晉一眼:“你穿成這樣真是瘋了?!?/br> 蘇晉低垂著眼簾:“大人不該來?!彼D了頓,“大人來此,是將自己置于險境。” 朱沢微想要她的命,何嘗不想要一直在朝野中制衡自己的左都御史的命呢? 只可惜柳朝明權勢滔天,要對他下手實在太難,而今夜他與她在深巷落單,朱沢微正好一石二鳥。 柳朝明沒說話,加快腳步往曾府走去。 二人走到曾府的側門,卻不叩門,而是避于一旁的墻柱凹側。 蘇晉問:“怎么進?” 柳朝明看了一眼巷口,只見兩名羽林衛(wèi)舉著火把趕來,于是低聲道:“等著?!?/br> 這兩名羽林衛(wèi)大約是發(fā)現(xiàn)了岔口處的尸體,得令過來讓曾府戒嚴的。 他二人與應門的老仆從說了不到兩句,柳朝明便先一步繞出墻柱,與蘇晉一起用先頭的辦法將兩名羽林衛(wèi)封喉。 應門的老仆目露驚駭之色,剛要喊出聲,柳朝明已伸手掐住他的喉嚨:“想活命么?” 喉間的窒息之感伴著尖銳的刺痛,老仆脹紅著臉,艱難地點了點頭。 柳朝明又道:“帶路,敢回頭就死?!?/br> 此處是偏院,大概由于曾府附近發(fā)現(xiàn)羽林衛(wèi)的尸體,府里的護衛(wèi)都去了前院聽令,偏院內倒是沒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