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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恰逢雨連天在線閱讀 - 第108節(jié)

第108節(jié)

    第136章 一三六章

    朱沢微一進中院, 就看到柳朝明與蘇晉同時從值事房走出來。

    他也不啰嗦,當即吩咐:“把蘇侍郎帶走。”

    身后兩名羽林衛(wèi)應諾,正要上前拿人, 柳朝明抬手一攔,冷冷地道:“敢問七殿下,因何緣何竟要在我都察院拿人?”

    朱沢微笑了一聲:“柳大人不知道么?昨日蘇侍郎無故將羽林衛(wèi)指揮使伍喻崢滯留刑部寫所謂證詞, 導致前宮護衛(wèi)失利, 十三王朱南羨失蹤, 本王正是要傳蘇侍郎問責?!?/br>
    “如果七殿下指的是伍喻崢提交給刑部, 有關故太子被謀害一案的證詞——”柳朝明道, “此事是由本官,蘇侍郎, 大理寺卿張大人共同商議, 由刑部傳令證人伍喻崢, 三法司立案重審?!?/br>
    “笑話!”朱沢微道, “大皇兄被害乃是因羽林衛(wèi)內部叛亂所致, 相關犯人早已處決, 三法司即便要重審,也應當與本王商議后再做決定,如此擅做主張, 豈知不是蘇時雨假借刑部審案之名濫用職權?柳大人身為左都御史, 行糾察之責, 竟要為蘇侍郎遮掩罪行么?”

    “本官已說了, 重啟此案是我三法司共同的決議, 七殿下若覺不妥,不如傳三法司一同問訊?!绷饕活D,忽地一笑,“只是不知七殿下可能夠在朝野中找出一個適當?shù)娜诉x,共同審訊我三法司?”

    這句話實實在在戳到了朱沢微的痛處。

    而今朝中無君主,三法司已成為最高的刑罰機構。

    若放在尋常,刑部,大理寺與都察院相互牽制倒也罷了,怕就怕他們忽然同氣連枝,這樣的情形下,除非朱景元或東宮太子行君主之權,否則誰都奈他們不能。

    朱沢微簡直恨得牙癢癢。

    當初他費盡心力想要往刑部安插自己的人,沒成想?yún)s被蘇晉暗度陳倉。

    后來他看蘇時雨自入刑部便與柳昀分道揚鑣,倒也實在松了一口氣,只是不知昨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怎么一夜過去天還沒亮,這兩人又和衷共濟起來了。

    這么下去不行,朱沢微想,若不能在三法司打開一個缺口,他要登極著實太難。

    “三法司要重審故太子被謀害一案也無不可,但事情一碼歸一碼,本王的兄弟一個失蹤一個中毒,與蘇侍郎卻有脫不開的干系。”朱沢微道,“怎么,本王要傳蘇大人問個話也不成嗎?”

    他說著,徑自喚道:“羽林衛(wèi)!”

    “在!”

    “不必理會都察院,把蘇侍郎帶走!”

    這是要用強了。

    柳朝明眉心驀地一蹙,眼中狠意畢現(xiàn),然而他還未開口,忽地又有一行人自中院外走來。

    竟是左謙與隨行的金吾衛(wèi)。

    “七殿下,柳大人,蘇大人,末將今日奉令護衛(wèi)六部衙司與都察院,聽聞此處有喧嘩,特來問一問殿下與二位大人,可有用得上末將的地方?”

    他這話雖言及蘇晉與柳朝明,卻是盯著朱沢微說的,是個“你要動手我便動手”的意思。

    親軍衛(wèi)的輪值通常是一個月在北大營練兵,一個月守衛(wèi)宮禁。

    朱沢微總算明白過來——難怪自二月開始,左謙就心甘情愿地被支開,領著金吾衛(wèi)去了北大營。

    朱南羨怕是早算好了自己要三月離開,特命左謙在他走了以后,輪值回來保護蘇時雨吧。

    也難為他這個從來大而化之的十三弟,如今為了一個蘇時雨,竟也細心成這樣了。

    罷了,事已至此,今日已非動手的最好時機。

    朱沢微離開都察院的時候,心中的怒氣已消散了不少。

    他將柳昀最后一個狠意畢現(xiàn)的眼神放在心中咂摸一番后,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最初發(fā)覺蘇晉的身世與齊帛遠孟良有關,還以為她只是兩位老謀士的一名故舊之后,可今日看了柳昀竟不惜代價救蘇時雨的樣子,他忽然有點明白這位故舊是誰了——

    他想到了一個“謝”字。

    腳下的步子一頓,朱沢微涼涼開口:“蘇晉二字,當真是蘇時雨的真名嗎?”

    身旁一個親隨答道:“回七殿下,小的查過戶籍,此事千真萬確,且蘇侍郎的戶籍是自出生當日就上好的?!?/br>
    “那也未必是真的。”朱沢微笑道。

    憑謝相的高瞻遠矚,早早地為自己的親人后輩多留幾個身份也不是什么難事。

    怪只怪謝相去世已逾十載,直至今日,他才想到蘇晉的身世或可與這位大名鼎鼎的當世第一大儒有關。

    “派人追上蜀中的探子,讓他著重查謝煦,往死里查,當年在蜀中只要與謝煦接觸過的,哪怕說過一句話,看過一眼的,都一一抓回拷問?!?/br>
    朱沢微說著,看向遠天第一縷破云而出的光,緩緩笑道:“本王有預感,這個蘇時雨的真實身份,恐怕有意思得很?!?/br>
    卯時三刻,沈筠自宗人府出來,看到恭旋門外,有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正等著自己。

    朱昱深一身朱色鎧甲,從來深邃的眼底浮起溫柔之意。

    沈筠原是有些忐忑的,怕他怪自己拋下小兒為了沈奚趕回京師。

    可一見朱昱深唇角淡淡的笑容,她便將這忐忑忘了,滿心滿眼都是重逢之喜,摘下背上的紅纓槍,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他跟前:“四哥,半年不見,你我來比一比!”

    這是她小時候追著他習武養(yǎng)成的陋習,明明打不過,偏生還愛比試,那時只盼著這樣投其所好地追著他,跟著他,他就能多記得自己一分,在他心里,自己就能與眾不同一分。

    桃花眼滟瀲如春,掌中□□宛如游龍橫貫而去。

    朱昱深不避不讓,抬起手臂精準地一擋,槍頭撞在鐵護腕上發(fā)出“鐺”的一聲。

    他的手腕朝上一翻,反手握住槍身往回一扯,沈筠便被帶到自己懷里。

    “我就要出征了,夜里才聽說你回來,過來看看你?!敝礻派钶p聲道,又將她放開,問,“已去見過青樾了?”

    沈筠疑道:“四哥怎么知道?”

    朱昱深唇邊噙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掃了她靴頭的草泥一眼:“回府后,讓下人幫你把靴子洗了?!?/br>
    沈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將靴頭往地上蹭了蹭,笑得開懷:“還是四哥周到!”

    她看了天色一眼,又分外無奈地道:“可惜四哥這回出征,三妹沒法陪你了,二姐過世,阿爹被流放,青樾也險些喪命,我與朱沢微已是不共戴天,我要留在京師,查清所有害我沈府的人,我要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付出代價?!?/br>
    朱昱深沉默地看著她,半晌,牽過她的手,溫聲道:“不陪也罷,隨我走一段,算是相送了?!?/br>
    沈筠于是又開心道:“好。”她想了想,“四哥,等十三登基,我與他一起報完仇,立刻就回北平,珺兒和瑾兒就勞煩四哥先照顧了?!?/br>
    朱昱深別過臉看她一眼,淡淡道:“好?!?/br>
    將帥出征,內眷不能相送。

    沈筠雖也有宣武將軍的封號,但因未著將軍服,還沒走到咸池門便被侍衛(wèi)攔下。

    咸池門外,四方將士列陣,號角聲聲。

    此次自京師出征共萬余人,并著朱昱深在北平的兵馬,一共二十來萬大軍,即便如此,要與北涼的三十萬軍馬作戰(zhàn),仍是十分艱巨的。

    大隨立朝之初便與北涼征伐不斷。

    景元八年以前,北涼還曾占據(jù)北平府不退,后來安定侯率兵出征,雖奪回了北平,可北涼一直擾境不平。

    直到景元十五年,也就是十年前,年僅十九歲的朱昱深自請掛帥,征戰(zhàn)北疆,以少敵多一戰(zhàn)成名,才將北涼大軍擊退到北境疆界之外,徹底守住了大隨的太平。

    蓄了一夜的云團子沒落下雨來,到了辰時,竟被萬丈春光照破。

    餞別酒當擺在西城之外的十里亭,在宮中就前來相送的臣子其實并不多。

    朱昱深帶著一眾將領正祭酒敬完社稷,便見長道一頭,有一身著仙鶴補子,氣度清冷的人緩步走來。

    正是左都御史柳朝明。

    離得近了,柳朝明對著朱昱深一揖,清清淡淡地道:“臣奉命查案,正好要自西咸池門離開,想著四殿下今日出征,便過來送一送殿下?!?/br>
    朱昱深伸手將他一扶:“柳大人不必多禮?!?/br>
    這時,人群另一端有一人道:“柳大人也在。”

    柳朝明循聲望去,只見朱弈珩越眾而出,走得近了,他笑了一聲,用僅三人聽得到的聲音說了句,“真是巧,柳大人與我順路順到一起了?!?/br>
    第137章 一三七章

    群臣早已退得遠遠得去了。

    朱弈珩又道:“我今早跟七哥請了個旨, 帶著府兵與一支羽林衛(wèi)去追一追十三,看看能否把我這個丟了的十三弟尋回來。七哥準允了,現(xiàn)下我也正是要離宮,想到四哥出征,順道過來相送?!?/br>
    朱昱深與柳朝明一時都沒回話。

    朱弈珩回頭看了一眼隨他而來的內侍。

    那名內侍會意, 隨即奉上來一壺烈酒。

    朱弈珩取了杯盞斟了三杯:“既這么巧都來了, 柳大人不如與我同敬四哥一杯, 為四哥踐行?”

    柳朝明默了默,自他手里接過杯盞, 與朱昱深朱弈珩一起往酒里澆過黃土, 三人一同飲罷。

    出征時辰已到,號角吹徹西城。

    朱昱深放下酒盞, 看了柳朝明與朱弈珩一眼, 說了句:“本王此去不知何時來歸, 二位自當保重?!?/br>
    言訖, 回頭翻身上馬,領著出征的兵將起行。

    錦旗飄飄, 出征的衛(wèi)隊猶如長龍, 映著蒼天春|色,緩緩自咸池門而出。

    柳朝明與朱弈珩就站在城門處, 一直等到衛(wèi)隊在視野里消失,才一同折回身, 并肩往宮內走去。

    長道深深, 兩旁的內侍見了他二人都遠遠行禮避開。

    好半晌, 朱弈珩才似是而非地說了句:“柳大人,第一回了啊……”

    柳朝明雖聽得明白,卻沒有回話。第一回,他因一己私念,讓蘇晉去通政司送信,險些損毀大局;而這第二回,他舍命去城西尋蘇晉,自己卻落入危境,是朱昱深趕來救了他。

    朱弈珩笑道:“如果說柳大人從前幫四哥,只是因為十年前的一場君子之約,因為一環(huán)碎了的玉玦,那么時至今日,大人既然肯在四哥出征之日前來相送,是否說明你承了四哥的恩情,自此往后,與在下徹底算是同黨之友了?”

    柳朝明漫不經(jīng)心地理了理袖口,說道:“十殿下以天下為盤,屠刀為子,翻手覆手之間,與四殿下一齊布下十年之局,將太子,三王,十四,以及不日后的朱沢微甚至朱南羨斬落其中,此心縝密,驚才絕艷,柳某莫不相及,做個看客倒也罷了,無心與你一齊攪渾水。”

    “柳大人說笑了?!敝燹溺竦?,“大人手握大權,半身都已在渾水之中,若不在水里攪動攪動,豈不平白少了三分美景?”

    他說著,又笑道:“時局如旋渦,順勢而昌,逆則亡,我與四哥雖能布局,也非時時事事都在牢握鼓掌,就譬如今日,四哥最后一句‘二位自當保重’,正是意外得知十三手握立儲密旨,讓我二人在十三手里找一條后路。”

    “你的后路不是已找著了么?”柳朝明勾唇一笑,“你自請帶著兵衛(wèi)去追朱南羨,難道真是為尋回他?還不是為了打著追捕的名號暗自助他回南昌,讓日后新任的太子殿下,大隨儲君記你這一恩,留你一條性命?!?/br>
    朱弈珩道:“彼此彼此,大人與蘇時雨結盟,難道真只是為了救她?不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

    柳朝明又笑道:“隨你怎么想?!?/br>
    長風拂來,二人說話間已至奉天門,巍峨宮樓矗立無聲,門樓的鐵馬卻叮當作響,有宮人躬著身自廊閣間匆匆穿行,帶著滿目的憂色與惘然。

    這沉沉的,無盡的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