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扔出長矛,策馬疾馳而來的正是朱南羨。 到了二人跟前,朱南羨狠勒韁繩,駿馬嘶鳴一聲,高抬前蹄幾乎要站立而起,他卻自腰間抽刀,毫不遲疑地挑飛另一名正要舉刀砍向柳朝明的羽林衛(wèi)的胳膊,然后橫切一刀斬斷了此人的脖頸。 四濺的鮮血被盛烈的朝霞照成金色。 朱南羨于這斑駁點點的金霞中看向蘇晉。 那雙如星似日的雙眸一如往昔明亮,他唇角一彎,露出一個英姿颯颯的微笑,卻因著形勢危急,沒能與她多言,移目看向柳朝明,問了句:“柳大人沒事吧?” 柳朝明道:“十三殿下來得及時?!?/br>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隨即勒馬轉身,高喝道:“南昌軍金吾衛(wèi)聽令!” “在!” “將作亂的羽林衛(wèi)與鷹揚衛(wèi)拿下,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是!” 金吾衛(wèi)因朱南羨的到來士氣大震,南昌軍雖只有三千,卻是朱南羨旗下精銳,且人人都配備自西北買來的精騎,可謂銳不可當。 片刻之間,方才還節(jié)節(jié)敗退的金吾衛(wèi)便已呈壓倒之勢,在南昌軍鐵騎開道之下,向兩側的羽林衛(wèi)鷹揚衛(wèi)攻去。 朱南羨又看向都督府的方向,喝道:“徐莫!睜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都督府問責的三千戰(zhàn)馬在本王這里,你若膽敢再縱著府兵濫殺無辜,別怪本王連你的頭一起砍了!” 徐莫聽了這話,目色陰沉下來。 他雖未收回軍令,可一眾府兵聽了朱南羨的話,哪里還敢上前。 戰(zhàn)場上容不下分毫猶疑,便是這一瞬間的裹足不前,數(shù)百名都督府府兵便被涌上來的南昌軍制住。 朱南羨再看了蘇晉與柳朝明一眼,對身旁的護衛(wèi)道:“秦桑,你帶著人好好保護二位大人?!?/br> “是!” 說罷這話,他輕揚了揚韁繩,縱著馬,緩緩地朝來路走了數(shù)步。 朱南羨高立于馬上,隔著拼殺揮斗的兵戈,與不遠處同樣策馬而立的朱沢微朱祁岳遙遙相望。 朝霞萬丈,被連天雨洗凈了的蒼穹灑落燦燦晨光。 朱祁岳借著光看向朱南羨,才發(fā)現(xiàn)這個與他一起長大,一直待他很好的十三弟此時此刻的眼神分外冷漠。 想來也是,他怎么可能原諒自己呢? 朱祁岳在心中道,東宮是十三的家,朱憫達與沈婧待十三如父如母,昭覺寺的事對他來說等同于滅頂之傷,即便有朝一日不再淌血也是一道猙獰的瘡疤。 這世上,有的罪孽原本就是不可饒恕的。 有的事一旦做了,就再也不可能有回頭路。 是自己太天真,昭覺寺事變后,還一直妄圖要與朱南羨重修舊好。 而這一刻,朱南羨已用眼神告訴了他,你我自此勢不兩立,要戰(zhàn)便戰(zhàn),不死不休! 須臾間又有馬蹄聲自北坡響起,伴著越來越沉,越來越近的行軍之聲,竟是北大營的虎賁衛(wèi),鳳翔衛(wèi)與府軍衛(wèi)指揮使帶著三千兵衛(wèi)趕到了。 三名指揮使縱馬來到朱南羨身前,同時翻身下馬,對他拱手一拜:“臣等受十七殿下之令,聽聞十三殿下有陛下密旨要宣,特出營來助十三殿下平亂?!?/br> 朱南羨點了下頭,再不看朱沢微與朱祁岳,高聲道:“羽林衛(wèi)鷹揚衛(wèi)聽著,降則不殺!” 在南昌軍與金吾衛(wèi)的攻勢下,羽林衛(wèi)與鷹揚衛(wèi)已成頹勢,如今又見另有三個親軍衛(wèi)趕來,知道大勢已去,在朱祁岳抬手默然一揮后,隨即扔下了兵刃。 干戈剛止,蘇晉忙不迭便往來路找去,方走了幾步,就看到左謙與沈筠一左一右扶著沈奚,與方才一頭扎入亂軍中的朱旻爾一起向她走來。 沈奚身上掛了彩,衣衫上可見斑斑血跡,腰腹與左臂各有一道傷口,所幸傷口甚淺,沒傷及要害,朱旻爾的隨行大夫已為他做了簡單的包扎。 沈奚像是意識到什么,抬起頭,目光便與蘇晉對上。 烈烈晨光照下,終于等到天明。 他看到她,唇角動了動,片刻后,勾出一枚淺淺的笑。 不是從前擺花架子時的嬉皮笑臉,而是一枚如釋重負的,雨過天青的笑。 蘇晉看到沈奚安好,頓時只覺精疲力盡地說不出話來,雙眼與鼻尖都酸脹不堪,卻攢足氣力,四目相對的同時,也回了他一個笑。 北大營的三大親軍衛(wèi)到了以后,都督府長街上的亂象很快被整飭干凈。 一眾兵衛(wèi),包括羽林衛(wèi)鷹揚衛(wèi)與金吾衛(wèi)統(tǒng)統(tǒng)依序在長街外的遼闊地帶列陣。 朱南羨勒馬帶著朱旻爾,與朱沢微朱祁岳一起也行至這壯闊的軍陣前。 不多時,一名兵衛(wèi)來報:“十三殿下,朝中各臣工聽聞都督府這里出了大事,已于卯時在都督府外候著了,聽聞殿下有旨要宣,眼下是要請他們過來嗎?” 朱南羨“嗯”了一聲,問:“中書舍人舒桓到了嗎?” “稟殿下,舒大人已到了,眼下正于都督府外候命。” “便請他來驗旨宣旨?!?/br> 北城城郊蒼涼廣袤,更遠處是綿延的山脊,而山脊背后隱見大隨軍旗綿延成龍行之態(tài),正是北大營。 眾臣在遼闊處依序而立,文臣在做,武將在右,又依品級衙司分成數(shù)行,為上十二衛(wèi)的指揮使空出中列。 夏末辰時,日光正盛。 舒桓緩緩展開手中明黃的密旨,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吾兒長子朱皓字憫達不幸薨殞,朕心甚慟,憂不能斷,悲不可抑,又身染重疾,恐不能久理皇案,今詔令諸子臣工,特授吾兒十三子朱皚字南羨為繼任東宮太子,行諸君之權,掌領上十二親軍衛(wèi),宣旨之日,即吾十三子繼任儲君之時——” 獵獵長風拂來,吹徹眾人袍冠,此旨一宣,四下里皆靜而無聲。 舒桓緩緩收起圣旨,又道:“這道旨意舒某已驗過,上蓋陛下私印,是陛下真跡不假,但此旨意事關國祚大統(tǒng),該昭天下,還請七卿,即左都御史柳大人,吏部尚書曾大人,兵部尚書龔大人,禮部尚書羅大人,工部尚書劉大人,刑部侍郎蘇大人,戶部侍郎杜大人,及十二衛(wèi)指揮使大人,五軍都督府五位都督,七殿下,十二殿下,十七殿下上前看過。” 被喚到名字的無不是朝廷肱骨重臣,少傾,只見數(shù)人越眾而出,同時合袖對朱南羨施以一揖,由柳朝明率先從舒桓手里接過圣旨,看過后,再傳自他身旁的曾友諒。 些許片刻,密旨便在眾人手里傳驗完畢,由最后一人,朱旻爾交回到舒桓手中。 舒桓道:“若諸位大人都無異議,那么舒某便將這道密旨交還十三殿下了?!?/br> “等等?!边@時,曾友諒道,“敢問十三殿下的這道密旨是從何而來?既有密旨在身,為何早不宣讀?” 朱南羨看曾友諒一眼,淡淡道:“怎么,曾尚書懷疑這密旨有假?” “不敢?!痹颜彽溃爸皇翘拥钕罗笆乓寻肽曛?,十三殿下為繼任嫡系,按理是該承繼東宮之位,既如此,十三殿下年初在東宮養(yǎng)傷時,何以對密旨一事秘而不宣,反是自南昌回來,還未至宮中,就憑空有了一道密旨了呢?” 朱南羨倘若在東宮“養(yǎng)傷”期間就將密旨拿出來,豈非早被朱沢微將密旨奪去滅口了。 曾友諒問題的答案在列諸臣工皆心知肚明,也虧得他能這么堂而皇之地問出口,恐怕是看著大勢將去,破罐子破摔的要為他家殿下爭取些余地吧。 “曾尚書所言極是?!边@時,伍喻崢道,“這道密旨既是陛下所詔,又事關國祚,絕不能如此草率議定,否則難以服眾,依在下之見,不若待回宮后——” “你不服?”朱南羨負手走到伍喻崢身前,淡聲打斷道。 伍喻崢行了個禮:“臣不是不服,只是……” 他話未說完,抬目便對上朱南羨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他是見過的。 半年前,在昭覺寺,朱南羨得知朱憫達身死朱麟失蹤后,也曾這么看過他一回,那時的十三殿下,一門心思只想殺了他。 伍喻崢的心里忽然泛起陣陣涼意,直覺那兜頭澆下的日光都成了密密匝匝的寒芒。 拔刀與揮刀只在一瞬之間。 伍喻崢反應過來的同時,也心如死灰地知道了一個事實——他再也沒有反抗的余地。 刀光如影劃過。 下一刻,伍喻崢的人頭就滾落在地上。 鮮血自空蕩蕩的脖頸蓬勃而出,被朱南羨避開,卻濺了一旁的曾友諒一身。 曾友諒腿腳一軟,被嚇得跌跪在地,雙唇不住地哆嗦,似再站不起來。 “十三你這是何意?”朱沢微勃然怒道,“伍喻崢他好歹是羽林衛(wèi)的——” “他不該死?”朱南羨冷聲打斷道。 余下的話他為說出口,但眾臣心里都明白。 不管朱憫達是否是伍喻崢親手所殺,但當初在昭覺寺,太子與太子妃身死,小皇孫失蹤,而這名該保護他們的羽林衛(wèi)指揮使卻好好活著,這便是護衛(wèi)不利的重罪,便該處死。 “還有誰不服嗎?”朱南羨負手回身,看向一眾文臣武將。 天邊是極艷的朝陽,綿延的山脊在長空中劃出一道蒼涼之姿。 朱南羨身著月色蟒袍,沉著而堅決的目色猶如在翻覆的,渾濁的海潮里終于長成的蒼龍。 蘇晉看著他,心中只覺得極靜極靜,片刻后,她合袖,彎身,跪拜而下:“臣,刑部侍郎蘇晉,參見太子殿下。” 這一聲不大不小,卻直直砸入眾人心底。 數(shù)十年江山已滄桑,天下易主,也該有新的乾坤了。 一時間眾臣齊齊跪拜,參拜之聲響徹天地:“臣——參見太子殿下——” 第149章 一四九章 長風浩然拂過,朱南羨看著這上萬名對他臣服拜下的臣子兵將, 緩緩道:“眾愛卿平身?!?/br> 此時此刻他可謂初掌大權, 但朱南羨知道朱沢微在朝野橫行已久,想要打壓他,絕不能給他喘息的機會, 要趁著現(xiàn)下的勢頭乘勝追擊。 “徐都督, 本宮聽聞今日親軍衛(wèi)之亂是因你對太仆寺沈署丞下了梟首之令引起的, 你出來說, 這是怎么回事?” 徐莫聽了這話, 臉色不由發(fā)白。 這也無怪,不說朱南羨已是東宮正統(tǒng), 亂局之下, 唯有兵權才是王道, 而朱南羨手里正握牢了京師之地上十二衛(wèi)的統(tǒng)帥大權。 “回十三殿下, 臣是接到了太仆寺黃寺卿與劉署令的狀書, 狀告沈署丞利用馬草供給不足做掩護, 暗改太仆寺運馬路線圖,導致三千戰(zhàn)馬不知所蹤……” “胡說八道!”朱南羨不等他說完就斥道, “三千戰(zhàn)馬原就應該依批次運往北大營, 一起運送于馬草供應壓力巨大, 更何況眼下還在戰(zhàn)時。若非本宮在南昌時得知此事,著令沈署丞改了路線圖, 由本宮去九江府安慶駐地接應, 這三千匹戰(zhàn)馬只怕是要餓死在半途了?!?/br> 他說著, 聲色一沉:“事情尚未查清,就要將有功之臣當作罪人處死,你身為中軍都督府右都督,就是這么下軍令狀的?!” 枉下軍令是要被殺頭的重罪。 徐莫沒想到一向宅心仁厚的十三殿下絲毫未給他留情面,當即心驚不已,連忙跪下請罪道:“太子殿下息怒,太子殿下恕罪,三千戰(zhàn)馬不見蹤影,老臣這里又未自通政司接到任何消息,實在是被蒙在鼓里啊?!?/br> 朱南羨看著他,也沒說恕罪還是不恕罪,片刻,卻將語鋒一轉,問道:“這么說,羽林衛(wèi)與鷹揚衛(wèi)也是接了都督府的軍令,趕來長街濫殺無辜的?” “這……”徐莫知道此問若答得不好,那便是煽動叛亂,要誅九族的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