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jié)
三法司之間的職責休戚相關(guān),許多要務(wù)要共同行使。 蘇晉點頭道:“好,我將就手里的這份奏本的內(nèi)容,趕在明日廷議前再寫兩份,送去都察院與大理寺?!?/br> 朱南羨聽了這話,怕她又熬更守夜,便道:“一旁的隔間里頭筆墨齊全,左右我這里與柳御史龔尚書議事,你去那里寫不耽誤?!?/br> 蘇晉稱是,與朱南羨,柳朝明與龔荃一起對行過禮,拿著案宗與奏本往隔間里去了。 朱南羨這才看向龔荃與柳朝明,問:“二位大人前來,可是西北出了亂子?” 大隨外有四患,即北疆的北涼,西北的赤力,嶺南的安南,東海上的倭寇。 而今朝中正值皇權(quán)動蕩期,虎視眈眈的外敵趁機整兵來犯,其中,北涼由四王朱昱深率軍對敵;東海那頭,是戚無咎出征水上;而安南國與嶺南流寇合整為一支大軍,雖被羅將軍擊潰,但羅將軍也不幸戰(zhàn)死。所幸安南不知大隨缺將少帥的內(nèi)情,心想著令他們聞風喪膽的老對頭十二殿下還在宮里歇著沒出來打他們呢,于是急急忙忙派使臣過來和解,這才有了蘇晉要回訪的事宜。 就眼下的時局來看,大隨已是內(nèi)憂外患,倘若西北的赤力再出亂子,都不說大隨境內(nèi)還能否找到第二個可領(lǐng)兵西北的帥才,單是對于軍政民政而言,都是不堪重負的。 然而,怕什么來什么,果然龔荃說道:“回殿下,今早接到急報,赤力確實有整兵的動向了?!?/br> 朱南羨的眸光沉了下來。 但再一想,又覺得這是遲早的事。 大隨立朝后,前朝留下的許多沉疴并未得到根除,江山原本就隱患重重,加之后來又實行封藩制,各皇儲盤踞一方,又多虎龍之輩,相互間遲早有一戰(zhàn)。 像今日這樣,幾個厲害的王爺還沒打起來就基本上死了廢了個干凈,沒讓外敵趕著江山內(nèi)亂割據(jù),長驅(qū)直入來分一杯羹已是很好了。 可皇權(quán)動蕩,連里頭的賊寇都要趁機作祟,外頭那些敵人豈能不趁火打劫? 朱南羨道:“罷了,赤力既已整兵,我們只當及時應(yīng)對,二位大人對于出征的將帥,軍資軍費可有見解了?” 龔荃道:“回殿下,軍資軍費只有交給沈青樾想法子,老臣這頭已與他說了?!庇值?,“至于出征的將帥,老夫與柳大人議過,意見有些相左,還請殿下拿個主意,早日定下來?!?/br>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看向柳朝明:“柳大人意屬何人?” “十二殿下。”柳朝明道,“朝中將帥太少,除非戚都督或四殿下能趕在秋末得勝歸來,否則這個人選只能是十二殿下?!?/br> 龔荃道:“老夫的顧慮是,安南國那頭的問題并未得到解決,如今蘇時雨雖要出使,但一旦談不妥,嶺南一定需要十二殿下坐鎮(zhèn)。且西北氣候嚴烈,地勢起伏,十二殿下到底沒在西北領(lǐng)過兵,去了也不一定合適。要是羅將軍還在就好了,他去倒能勝任。” 他說著,又看了朱南羨一眼,想了想道,“其實還有個真正的最合適的人選,就是太子殿下您,您在西北領(lǐng)過兵,統(tǒng)帥之才朝中無人不曉,但您一走,朝局怎么辦?是以老夫覺得,不如讓朱將軍去?!?/br> 這個朱將軍,是故皇后的表弟朱荀?!爸臁边@個皇姓是景元帝親賜的。 當年起兵時,朱荀也領(lǐng)兵征戰(zhàn)過一方,但始終中規(guī)中矩,并無顯赫的戰(zhàn)功。 朱南羨想了一下道:“若是尋常的戰(zhàn)事倒也罷了,西北那里,朱荀未必能勝任?!?/br> “是,老夫也這么想。”龔荃道,“但西北那頭,不是還有茅作峰這個參將么,朝廷先派朱將軍過去,他二人合力,怎么也能抵御一陣,等四殿下戚都督那頭得勝,或是蘇侍郎將安南的問題解決了,十二殿下能征戰(zhàn),再派去西北也好。” 其實茅作峰眼下不在西北,而是在安慶府守著朱沢微的鳳陽軍呢。 此事龔荃一定知道,他這么說,其實是提醒朱南羨及時將南昌軍與鳳陽軍的問題解決了,讓茅作峰早日回西北。 朱南羨自然也聽得明白,點了一下頭算是回應(yīng)他,問柳朝明:“你怎么想?” 柳朝明沉默了一下,道:“臣相信蘇時雨?!?/br> 信她出使一定可以解決與安南國的邦交,因此不必將朱祁岳分去嶺南以防萬一。 朱南羨“嗯”了一聲:“本宮也信她?!鳖D了頓,道:“那就這么定了,等沈青樾將軍資軍費籌出來,即刻派朱祁岳出征西北?!?/br> 龔荃看了看朱南羨,又看了看柳朝明,總覺得這二人最后兩句言語里似乎有些蹊蹺,但他沒能聽明白。 他是個直來直去雷厲風行的脾性,心想著既然出征的將帥選定了,那兵部的事宜也該緊著準備,因此也沒多想,隨即道:“太子殿下是帥才,拿的主意一定沒錯,此事既然定了下來,老夫這就回兵部擬咨文?!闭f著再拱手與朱南羨柳朝明各行了一個禮,退出堂外,看了仍跪在門檻外的羅松堂一眼,分外體己地將門為太子殿下帶上了。 梔子堂內(nèi)于是只余下朱南羨與柳朝明兩人。 柳朝明因要等著蘇晉的匯總的奏本謄錄一份,是以不能走。 朱南羨因要等著蘇晉將奏本與案宗拿出來,因此也不能走。 兩人于是這么一起負手沉默地立著,誰也沒開尊口說一句話。 過了一會兒,二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張了張口正要同時出聲,忽聞殿外有人叩門。 來人是朱南羨的護衛(wèi)秦桑,他道:“殿下,延合宮那里像是出事了?!?/br> 延合宮的主位正是身懷朱沢微之子的淇妃。 朱南羨一聽這話便道:“進來說?!?/br> “是?!鼻厣M崎T進屋,又將門掩上,看到柳朝明也在,抬目向朱南羨請示。 當初朱沢微派探子去蜀中打探蘇晉身世,那探子的蹤跡就是柳朝明告訴他的,而今他也用淇妃的事來對付朱沢微,自也不用瞞著柳朝明。 朱南羨道:“無妨?!?/br> “是?!鼻厣9傲斯笆?,“方才淇妃腹痛,安醫(yī)正便帶了藥材趕過去了,不多時七殿下也進宮了,像是……今日就要為淇妃催生。” 朱南羨聞言卻是一愣,朱沢微與淇妃茍且是性命攸關(guān)的秘密,他即便再擔心他這個孩子,此時也應(yīng)當避嫌,不在府里好好呆著,進宮來做什么? 朱南羨問道:“只是這樣?” 果不其然,秦桑答道:“還有一樁怪事?!彼D了頓,“方才來通稟卑職此事的金吾衛(wèi)來了不久,延合宮一旁棠梨宮余美人跟來了,因她稱有事關(guān)蘇侍郎的大事,要親自來稟報太子殿下,因此一路來都沒人攔著?!?/br> 事關(guān)蘇時雨? 朱南羨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預感,說道:“讓她進來?!?/br> 不多時,余美人便被傳進了梔子堂內(nèi),她素來膽小,待秦桑堂門緊掩了,她膝頭一軟便跪倒在地,顫著聲道:“稟太子殿下,七殿下讓卑妾帶一句話給殿下,是……有關(guān)蘇大人的?!?/br> “七殿下他說,他知道太子殿下最想立誰為妃了——謝家,阿雨?!?/br> 朱南羨的面色徹底涼了下來。 到底還是被朱沢微知道了。 也是,三個月的功夫,自己即便能親自殺了探子,能奪走他手里所有的證據(jù),卻不能阻止他此前與朱沢微傳書告以實情。 朱南羨淡淡問了句:“你知道朱沢微為何讓你帶這句話給本宮嗎?” “回太子殿下,卑妾,卑妾不知,七殿下只莫名說了這么一句?!?/br> 朱南羨于是道:“秦桑,你將她禁閉起來,不得見任何外人?!?/br> 余美人聽了這話,驚恐地瞪大眼,淚珠不斷地從眼眶里滑下,顫抖著唇卻說不出一句話。 秦桑稱是,正欲拖了余美人走,這時候,柳朝明道:“不?!?/br> 他看了朱南羨一眼,然后說:“把她殺了?!?/br> 第155章 一五五章 朱南羨沒吭聲。 余美人好歹是朱景元的嬪妃, 他可以做到對朱沢微一黨的人手起刀落, 但要對一名無辜之人動手,始終于心不忍。 柳朝明又道:“殿下不記得當年蘇時雨落水,隨你跳下云集河的兩名侍衛(wèi)了?” 朱南羨的眸色徹底沉下來:“秦桑,動手?!?/br> “是?!鼻厣?yīng)道。 當年他秉著一念之仁,將那兩名或許知道蘇晉是女子的侍衛(wèi)送去西北,豈知其中一人半途被朱沢微捕獲, 尸體在荒郊爛了半年才被找著。 秦桑挾住余美人的臂膀, 要將她拖拽出梔子堂。 這時, 一旁隔間的門開了。 余美人認出從隔間出來的, 正是掌刑罰大權(quán)的蘇侍郎,驚駭之際也不知從哪兒提了一股力氣, 一下掙脫開秦桑的挾持, 跪匍過去,撲倒在蘇晉腳下哭訴道:“蘇大人,求蘇大人救救卑妾, 求求您跟太子殿下, 跟柳大人說,卑妾當真不知道誰是阿雨, 誰是謝家的, 當真不知道……” 蘇晉一聽這話就愣住了。 這是——朱沢微已知道她的事了? 余美人哭得悲痛難當,可蘇晉看了看朱南羨與柳朝明, 一時之間竟沒開口為身下這個無辜的女子說話。 不是沒有悲憫之心。 皇權(quán)之爭如嗜血旋渦, 當中風浪如刀, 他們與朱沢微之間已不死不休,無辜的人若卷進來,只有被碾碎的下場。 “秦桑?!敝炷狭w又冷著聲喚了一句。 秦桑拱了拱手,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徑自將余美人扛了出去。 堂門掩上后不久,外頭便傳來利劍刺入血rou的聲音,堂內(nèi)三人都沒說話,過了會兒,秦桑進來稟報道:“殿下,余美人已薨逝了?!?/br> 朱南羨道:“嗯,傳令宗人府,給她晉個位分,厚葬了。” 秦桑稱是,又道:“只是方才卑職扛余美人出去時,外頭跪著的禮部羅大人忽然暈過去了,也不知瞧見了多少,殿下可要卑職去禮部打聲招呼?” “不必了?!敝炷狭w道,“他挑在這時候暈,還能瞧見什么?” 柳朝明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猶自發(fā)怔的蘇晉,問了句:“案子匯總寫完了嗎?” 蘇晉的目色仍是黯淡無光的,她安靜了許久,才回道:“已寫好了,殿下與大人是眼下就要過目嗎” 朱南羨略想了一下朱沢微送余美人來此的目的,說道:“不必,你先回刑部,我與柳御史還有事相商,晚些時候自會看你的奏本?!?/br> 其實蘇晉知道朱南羨要與柳朝明相商何事。 而今朱沢微手里,唯一的,最要命的籌碼,便是她的身世了。 可嘆她當初本著為民請命的志向入都察院,而今卻有無辜之人因她冤死。 如果她身為女子躋身朝堂本來就是離經(jīng)叛道,那么今日她所處的局面,究竟是與自己的本心背道而馳,還是這是她的必經(jīng)之路? 蘇晉應(yīng)了聲:“好?!甭貙⑹掷锏淖啾九c案宗擱下,卻沒有立時離開。 她倒也沒多么自責與難過,只是有些惘然罷了。 柳朝明與朱南羨側(cè)目看向她,似乎想說什么,卻誰也沒有先開這個口。 這時,外頭忽有一名金吾衛(wèi)來報:“稟太子殿下,十七殿下聽聞淇妃娘娘要行催生之事,帶著人去延合宮了!” 朱南羨因繼任儲君,回宮后,便將宗人府左宗正之位給了朱旻爾,讓他協(xié)理后宮事宜。兩日前,沈奚得空來東宮說朱沢微與淇妃的事,因朱十七協(xié)理后宮,倒也沒避著他。 朱南羨一聽這話,皺眉道:“他用什么名目去的?” “回殿下?!眮矸A報的金吾衛(wèi)有些猶豫,“穢亂宮闈,悖逆?zhèn)惓V??!?/br> “狀書狀詞呢?”朱南羨看了柳朝明與蘇晉一眼,這樣大的罪名,朱旻爾如果沒跟都察院或刑部提證,怎么能擅自問罪? “安醫(yī)正是未時過后去的延合宮的,當時十七殿下本是與七殿下一并在宗人府的,他得知此事后,也不知是聽七殿下說了什么,忽然寫了一份狀詞著人遞去都察院,聲稱要請御史來審七殿下與淇妃娘娘。殿下您也知道,柳大人未時便來未央宮這里了,是以那份狀詞柳大人還沒看過,十七殿下說怕夜長夢多,等不及都察院授意,已親自帶著人闖進淇妃娘娘宮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