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他怕夜長夢多,就不怕打草驚蛇?”朱南羨道。 朱沢微老謀深算,既然敢送余美人前來遞話,說明他對自己與淇妃的事早有應對。 朱南羨與柳朝明原打算仔細想個法子,一并將朱沢微手里頭關(guān)于蘇晉的命門掐了,誰知道朱十七卻要在這個關(guān)頭中了朱沢微的激將法。 這時,一名內(nèi)侍慌慌張張地自外頭跑來,還沒進堂內(nèi)便跌跪在門檻處:“稟太子殿下,淇妃娘娘她……淇妃娘娘她生產(chǎn)時,因為十七殿下帶人闖入殿內(nèi),受了驚嚇,腹下出血劇痛難忍,小殿下……一生下來就死了,淇妃娘娘的命也只在一息之間,眼下七殿下正帶著人過去問責十七殿下呢。” 朱南羨聽了這話,再顧不上多想,當即道:“柳御史?!?/br> 柳朝明點了一下頭,二人便一齊要往后宮去。 蘇晉隨他二人走了幾步,卻不知是否該一并過去。 她心知朱沢微失勢后,之所以還能搞出這么多亂子,都是與他手握自己的秘密有關(guān),心里實在有些過不去。 朱南羨與柳朝明走到堂外,步子一頓,又回過頭來,柳朝明想了一下道:“你若放心不下,就跟來。” 朱南羨點了點頭:“一起去看看?!?/br> 今日延合宮一帶的守衛(wèi)是府軍衛(wèi),朱旻爾原是帶著幾名金吾衛(wèi)闖進淇妃的寢殿的。誰知淇妃一見著他,原本就沒什么血色的面頰更慘白了三分,被架起的雙腿下滲出淋漓鮮血來,凄厲的慘叫簡直駭人心魄,直到朱十七愣怔地帶著人退出去,還猶自驚惶不安。 他高估了自己,方才朱沢微與他說,淇妃肚子里的小殿下就是他朱沢微的,問他想不想為他的皇兄皇嫂報仇時,朱旻爾以為自己可以殺伐果斷地帶著人了斷了這個孽種,審問淇妃,然后賜死朱沢微。 但他一看到淇妃與她肚子里柔弱的生命時,他就退卻了。 他做不到,他平生見的血還是太少了。 朱旻爾看著眼前風輕云淡一般的朱沢微,終于明白過來:“你是故意的,故意跟我說那些話,誘我過來的?!?/br> 朱沢微道:“怎么,上頭有你兩位太子皇兄庇佑,還怕?lián)黄疬@謀害皇儲的罪名,想要賴在本王頭上?” “明明就是你——”朱旻爾怒不可遏,“而且她肚子里的根本不是什么皇儲,是與你的孽種!” 朱沢微失笑道:“你方才就是拿這番話驚了淇妃,讓她產(chǎn)中受驚,讓你我的十九弟生來便沒了命嗎?” 他說著,面色忽地一沉,“父皇還在呢,別以為你頭上有朱南羨撐腰能就為所欲為,來人?!?/br> “在!”一旁的府軍衛(wèi)聽令道,方才朱十七闖淇妃寢殿乃是他們親眼所見。 “將本王的十七弟帶回宗人府,本王要親自審過,為他寫一份狀詞?!?/br> “是?!?/br> 守在延合殿外的府軍衛(wèi)正要上前拿人,忽聽宮院外忽然傳來一聲:“參見太子殿下,參見柳大人,蘇大人?!?/br> 延合殿外站著的數(shù)人一并朝宮門望去,原來竟是朱南羨帶著柳朝明與蘇晉趕來了。 朱南羨一看朱旻爾的胳膊正被兩名府軍衛(wèi)揪住,眉頭一蹙,說了句:“把他放開?!?/br> 兩名府軍衛(wèi)連忙應聲,一并跪地與他請罪。 朱南羨這才緩目一掃,延合寢殿外,除了朱沢微與朱旻爾,朱祁岳竟也是在的。 此外,還環(huán)立著四名宮婢,數(shù)名府軍衛(wèi),以及因闖了淇妃寢殿,被府軍衛(wèi)制住的五名金吾衛(wèi)。 朱沢微卻不理他,目光落在朱南羨身后的蘇晉身上,笑了一聲道:“哦,蘇侍郎來這后宮內(nèi)眷之殿,倒是比旁的臣工格外合適些。” 朱南羨一聽這話,沉默了一下道:“府軍衛(wèi),金吾衛(wèi)?!?/br> “在?!?/br> “退去宮外守著。” “是?!?/br> 朱旻爾仍是忿忿不平的,見著他皇兄將軍衛(wèi)全然請了出去,不解道:“皇兄,他方才已向我認了,說淇妃肚子里的孩子確實就是他的,殺大皇兄皇嫂的人也是他,您……為何不賜死他?!” “為什么?”朱沢微一笑,“因為你皇兄怕有人給本王陪葬,所以不敢動手?!?/br> 朱旻爾聽了這話,卻是出離憤怒:“你滿身罪孽手染鮮血,誰愿給你這樣的人陪葬?”他說著,忽然摸到腰間劍柄,伸手一拔,說道,“皇兄不殺你,我殺你!” 長劍錚鳴出鞘,可朱旻爾終究不精武藝,劍身還沒夠著朱沢微,脖子上已被架了另一柄通體墨黑,鑲著鎏金暗紋的劍。 是朱祁岳的青崖。 “你動七哥試試?” 朱祁岳的劍雖未出鞘,但以他之能,抽劍揮斬也只在一瞬之間。 周圍環(huán)立的四名宮婢嚇得俯首跪下。 朱南羨看了朱祁岳一眼,忽然抬手握住十七持劍的手,舉劍就要刺向朱祁岳,朱祁岳收劍反擋,將十七的劍挑飛,下一刻卻被朱南羨拿刀將青崖抵住,回贈了一句:“你動十七試試?” 蘇晉見此時機,上前握了朱旻爾的手腕,將全然怔住的他往后帶了一步,避開眼前的兵戈。 然而朱旻爾的手腕卻是在微微發(fā)抖的。 這是平生頭一回有人將刀兵架在了他脖子上,方才朱祁岳拔劍時,鋒利的劍鋒離他的臉不過一寸。 蘇晉于是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想要告訴他不可露怯。 其實這話朱南羨早已教了他多次,大敵當前,切記不可露怯。 朱旻爾咬了咬牙,反手緊握住蘇晉的手腕,想讓自己盡量不那么害怕。 誰知這時朱沢微卻失笑出聲:“十七,你這樣握著蘇侍郎的手腕子,不怕你皇兄生氣嗎?” 朱旻爾愣了一下,怒道:“你少挑撥我與我皇兄的關(guān)系?!?/br> 朱沢微卻似意外地“啊”了一聲道:“你還不知道嗎?你身旁這位蘇侍郎,其實是一名女子,且還是大名鼎鼎的廢相謝煦之后。” 第156章 一五六章 朱旻爾聽了這話, 握著蘇晉的手一抖,像是被燙著一般松開了。 可他仍是不信朱沢微的話的。 他看了蘇晉一眼, 其實他一直覺得她好看,格外清雋標致,可他從未想過她會是女子。 他看過蘇晉的文章, 也知道昭覺寺事變后, 她是怎么一步一步從絕境中挺過來的。 這樣驚才絕艷,堅韌不屈的人, 怎么會是女子? “你、你在胡說什么?!”朱旻爾勃然怒道, 他轉(zhuǎn)頭看向朱南羨,“皇兄, 您就這么任他詆毀蘇——”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頓住了, 因朱南羨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是憤怒的神情,而是坦然的, 沉默的。 這樣的神情告訴他, 蘇時雨是女子,這就是事實。 “十七,你的皇兄待你如此親厚, 難道沒與你提過這么多年來,他不愿納妃的真正原因?”朱沢微笑著說道, 然后“嘖嘖”兩聲,像是有些為他們擔心似的又道, “女子倒也罷了, 大不了判個欺君之罪, 本王倒是記得景元十二年廢中書省,當時的丞相高傯,犯的是勾結(jié)前朝亂黨,要誅九族的叛國大罪,后來查到謝相那里,定的罪名好像是一樣的。誰來告訴本王,這個早該被誅死的罪相孫女,今日為何竟好端端地站在本王眼前?還一路升任至手握大權(quán)的刑部侍郎,安的又是什么心?而跟前的二位,一個當朝太子,一個群臣之首,早知此卻放任流之,怎么,究竟是被蠱惑了,還是要與她蘇時雨一樣叛國?!” “你胡說!”朱旻爾怒喝道,“我縱然生得晚,也知謝相早在景元三年就致仕了,后來那些罪名,其實……其實都是莫須有的!” “莫須有?”朱沢微失笑,“十七你可知你這話究竟是在質(zhì)疑誰?你想說父皇平白冤死了謝相嗎?” 他說著,看向四周,金吾衛(wèi)與府軍衛(wèi)方才被朱南羨請出去了,宮院里除了他們幾人外,還跪伏著四名哆哆嗦嗦的宮婢。 朱沢微又笑了一下:“對了,余美人呢?方才本王讓她給太子殿下帶話,怎么沒見著她的人?” 朱沢微說這話時,是盯著朱南羨的。 他了解他這個十三弟,天生一副好心腸,從不忍對無辜之人下手。 然而這時,朱南羨也回望進他的雙目,一字一句地道:“這個宮里,已經(jīng)沒有余美人這個人了。” 朱沢微的神色一僵。 緊接著,朱南羨又高聲道:“秦桑!” “在!” “把這四名宮婢拖下去,賜死?!?/br> “是!” 不過片刻,秦桑便領(lǐng)著三名金吾衛(wèi)進來,一并將方才聽到“蘇晉是謝相孫女”這個驚天秘密的四名宮婢拖走了。 朱南羨看著朱沢微,淡而又淡地道:“你還想告訴何人?本宮都可以殺?!?/br> 朱南羨明白,他不能讓朱沢微以為拿著蘇晉的把柄就可以有恃無恐,這樣一定會陷她于不利,陷他們所有人于不利。 他要讓他清楚地知道,這一招已經(jīng)沒用了。 朱沢微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過了會兒,他又冷笑了一下:“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本王將此事告訴天下人,你還要為了這個蘇時雨殺盡天下人不成?” “不必?!敝炷狭w道,“本宮殺了你就行了?!?/br> “十三!”朱祁岳沉聲道,他沉默了一下,又道,“蘇侍郎的身世,我不會對任何人說,但我絕不會允你殺了七哥?!?/br> 這時,柳朝明道:“七殿下將余美人送去未央宮,又假以淇妃催生,將十七殿下誘騙至此,難道就是為了看太子殿下殺幾個宮婢?” 朱沢微冷著聲道:“柳大人這話何意?” 柳朝明道:“你如此費盡周折,不就是想看看手頭上謝家阿雨這個秘密,到底能為你換幾日活頭?” 他說著,目色一涼:“七殿下不知道嗎?談買賣也要講究本錢,連命都要保不住的人,有什么資格站在這里談!” 朱沢微聽了這話,手一下握緊成拳,眸中怒意騰騰。 可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因為柳朝明所言是事實,他眼下的處境比年初朱南羨在東宮時更糟糕——那時的朱南羨還有金吾衛(wèi),還有南昌軍,還有為他奔忙的沈青樾蘇時雨,還是皇室嫡系東宮正統(tǒng),可現(xiàn)在自己呢?鳳陽軍被南昌軍堵在安慶府,親軍十二衛(wèi)如今全聽朱南羨一人之令,曾經(jīng)的手下,曾友諒抗衡不過蘇時雨,戶部杜楨更壓不過將要升任尚書的沈青樾。 所以朱南羨都懶得囚禁他,任他仍做他的七殿下,仍去宗人府轄事,反正他也跑不了,待到該殺他了,自然就殺了。 “對于你現(xiàn)在的處境來說,明白自己為什么還活著,遠比妄圖著要垂死掙扎重要。”柳朝明看著朱沢微,漫不經(jīng)心地續(xù)道,“畢竟這宮里每個人心里都有桿秤,你若心比天高,不妨試著再將謝家阿雨這個秘密告訴幾個人,看看你這活著的理由還能否保得住你?!?/br> 柳朝明說完這話,朱南羨平靜地看著朱沢微,半晌,淡淡說了句:“十七,我們走?!?/br> 朱旻爾一知半解道:“皇兄,難道今日就這么放了他?” 可朱南羨沒答這話,轉(zhuǎn)首就往宮外行去了。 一行人一直自延合宮行至前宮,將要到奉天殿時,柳朝明頓住腳步,轉(zhuǎn)首跟朱南羨道:“等沈青樾將西北的軍資籌出來,還望殿下早日將這個后患除了。” 朱南羨道:“本宮知道,到時本宮會立刻動手。” 柳朝明于是與他一揖:“臣還有事,先回都察院了?!?/br> 待柳朝明走遠,朱南羨看了一眼一臉欲言又止的朱十七,沒多說什么,只對蘇晉道:“我夜里要與龔尚書和沈青樾議一議此去西北的軍資軍費,你……若是心中不安,我晚些時候去刑部陪你?!彼D了一下,“只怕到時太晚,會攪擾了你歇息。” 蘇晉淺笑了一下道:“我心里沒什么,刑部還有諸多事要料理,也沒有功夫去想朱沢微折騰出的這些事。反是殿下國事cao勞,幾日未能休息好,而今朝中當以西北的軍資軍費為第一要務,今日與青樾議事后早些歇下,明日廷議也好養(yǎng)足精神想想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