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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恰逢雨連天在線閱讀 - 第186節(jié)

第186節(jié)

    江玥兒在一旁聽著,只覺一時(shí)清楚明白,一時(shí)又懵懂糊涂,得到最后,沒成想南護(hù)院竟應(yīng)了要救阿爹,眼淚奪眶而出,步去他跟前要去扶他的袖:“南公子,您的大恩大德,玥兒沒齒難忘,您若救下阿爹,玥兒愿侍奉您左右一輩子,為妻為妾,哪怕為婢——”

    “你誤會了。”

    不等她說完,朱南羨便退后一步,將袖收去身后:“我愿救江老爺,與你實(shí)在沒什么關(guān)系。且再說,我已是有家室的人,平生唯此一人,身旁不可能,也決不會容得下其他人?!?/br>
    第228章 二二八章

    他這話說得直白, 女兒家的顏面被駁得蕩然無存。

    江玥兒的臉一霎時(shí)紅一霎時(shí)白, 揪著手帕, 慢慢咬緊唇,眼淚淌得更厲害了。

    眾人一時(shí)茫然,南亭在翠微鎮(zhèn)一直獨(dú)來獨(dú)往, 幾曾有了家室?想問, 又不好開口,他疏冷寡言,與鎮(zhèn)上任何人都談不上相熟。

    氣氛有點(diǎn)兒僵,所幸沒過多久,去打聽欽差名諱的虎子爹回來了, 今日出大太陽, 外間炎炎的,虎子爹一身的汗, 坐下來牛飲三碗茶,才道:“衙門前的官差說今日府尹大人要陪著二位欽差爺去明光祠祭谷神,寶定胡同一大早就有兵把守了,等欽差大人的轎子出來, 更是將人攔在了十萬八千里外。我拼命擠,也只在胡同轉(zhuǎn)角瞧了眼轎子, 里頭坐著的人姓甚名誰, 什么官職, 圍著看的都是老百姓, 都不曉得?!?/br>
    蘇晉問:“什么樣的轎子?”

    虎子爹想了想:“打頭一個(gè)寶蓋頂?shù)氖歉笕说霓I子, 我認(rèn)得,后兩個(gè)藍(lán)呢帷子的,都是八人抬的大轎。”

    蘇晉與朱南羨對視一眼。

    八人抬的大轎,這是三品以上的朝官才可享的儀制。

    從京里派來地方的欽差,若非遇上急需處理的大事,一般來說至多四品,這回竟派了兩名位至堂官的,蜀中的水真是又渾又深。

    誰知這還沒完,虎子爹接著道:“不過有樁事有點(diǎn)奇怪。一個(gè)府尹大人,二位欽差爺,按說該有三頂轎子是吧,哪曉得三頂轎子走完了,后頭又跟了一頂,墨呢帷子,寶蓋,也是八人抬?!?/br>
    蘇晉愣住了。

    多了一頂八人抬的墨轎?

    欽差的轎子,除了青呢,便是藍(lán)呢,用墨色,擺明了是為掩人耳目,可是,既為了掩人耳目,為何不乘與二位欽差爺同色帷子的轎子呢?

    只有一個(gè)解釋。

    坐在墨轎里頭的人身份一定既尊崇又特殊,尊崇是因?yàn)樗霓I子也是八人抬,而特殊,則是由于哪怕要掩人耳目,兩位欽差也不能與他乘同色的轎輦。

    蘇晉思及此,心中疑云叢叢。

    看似平靜的蜀中暗流洶涌,姚有材頂上那位大人是誰?二位高品欽差又是誰?坐在墨色轎子里的,究竟是何人?

    朱南羨看蘇晉一眼,知道她心中思慮,想了想,單刀直入:“江老爺人在哪里?”

    萬事不離其宗。

    一切的起始是屯田新政,那么先將新政這茬弄明白,其他事端自會浮出水面。

    誰知朱南羨此問出,一屋子人面面相覷,田叔猶疑著答:“老爺既是縣令大人帶走的,大概……送去了衙門吧?!?/br>
    “不在衙門?!边@時(shí),江玥兒小聲道,她看朱南羨一眼,方才的難堪又在心里滾過幾遭,臉白得沒血色,“姚大人在錦州府有所別院,早幾年,姚大人剛上任時(shí),阿爹曾去拜訪過?!?/br>
    她這話內(nèi)有乾坤,明白人一聽就懂了。

    姚有材是官,江舊同是商,官手里握著商的命門,商去拜訪官,能干什么勾當(dāng)?

    蘇晉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同時(shí)也明白了江玥兒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朱南羨幫忙——江舊同本身就不干凈,以正常渠道救人是行不通的,姚有材是縣官,在州府有自己的別院,不能張揚(yáng),把守不會太嚴(yán),朱南羨既能從數(shù)名黑衣人手中救下江辭,想必也能把江舊同從別院里搶出來。

    “你知道姚有材的別院在哪?”朱南羨問。

    江玥兒點(diǎn)頭:“知道,我早年隨阿爹去過?!蹦樕霞t云漸起,更是困窘,“看守是認(rèn)財(cái)?shù)?,我有法子將南公子帶進(jìn)去?!?/br>
    朱南羨道:“好,你帶路?!?/br>
    他起身,卸下腰間長刀放在桌上,作勢要走,看蘇晉也要跟來,溫聲道:“你留下等消息最好。”

    蘇晉斂眸,低聲道:“我不放心?!?/br>
    朱南羨愣了愣,他知道她所謂的不放心,其實(shí)是對整個(gè)江家,整個(gè)事端的擔(dān)憂,正經(jīng)得很,可陽光正好,灑在她身上,襯出她頰畔那一抹自昨夜起就未褪去的淺緋,令他無端就生了旖思。

    有些事真是嘗不得,一嘗就食髓知味,渾身鐵骨都化作柔腸百結(jié)。

    他去牽她的手,等握在手里才覺察出滿屋子異樣的目光,忙地松開,握拳掩鼻,十分窘迫地咳了一聲。

    待要說話,目光又落回她身上。

    她雙眸依舊斂著,唇角卻抿出一抹十分清淺,似有若無的笑,大約在笑他這么輕易就忘乎所以。

    看見她笑,他便也莫名忍不住要笑,嘴角動(dòng)了動(dòng),好不容易才收住,看似分外正經(jīng),實(shí)則色令智昏地道:“哦,你既不放心,那就一并跟來罷?!?/br>
    姚有材的別院去阜南水不遠(yuǎn),正門開在一條胡同深處,青瓦黛門,的確不張揚(yáng),然等繞過影壁,穿過一進(jìn)院子,才發(fā)現(xiàn)里頭別有洞天,雕梁畫棟,小橋流水,假山奇石。

    別院的看守果真是認(rèn)財(cái)?shù)?,江玥兒往他手里塞了一錠十兩重的銀子,稱自己是來探望江舊同的,那看守便著小廝帶路,將三人引往江舊同的看押處了。

    一路又過幾重門,每重門的看守,包括引路的小廝都要拿銀子打點(diǎn)。

    蘇晉初看著覺得不解,后來漸漸明白過來,這些看守與小廝收了這許多銀子未必能自己留著,到末了通通上交,全進(jìn)他姚有材的錦囊袋——原來這一院富貴竟是這么來的。

    穿過梨花院,小廝推開一間房門:“進(jìn)去吧,說完話趕緊出來?!?/br>
    里頭江舊同聽到動(dòng)靜,已然迎了出來,但他走不遠(yuǎn),右腳被一根鐵鏈鎖著,只能到內(nèi)間門口。

    一看江玥兒,他的眼眶霎時(shí)紅了:“玥兒,你怎么來了?”又看朱南羨與蘇晉,猜到這些人是來救自己,狠狠一嘆,自暴自棄道:“你們不該來。”

    江玥兒泣聲道:“阿爹您這是什么話?是不是姚縣令又拿哥哥的命威脅您?咱們給銀子還不成么?大不了讓哥哥也不做官了,咱們一家子避去別的地方,有多遠(yuǎn)走多遠(yuǎn),總好過留在這里受他們欺壓?!?/br>
    江舊同搖了搖頭:“這回不一樣?!彼樕覕?,想說什么,又欲言又止,“這世上的事,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快走,帶著辭兒一起走,別管我了。”

    江玥兒仍不解,伏在江舊同膝頭泣不成聲。

    蘇晉將他方才的話在心頭過了一番,問:“江老爺,令公子是否已經(jīng)出事了?”

    江舊同瞪大眼,問:“你、你怎么會知道?”

    她怎么會知道?

    江舊同的命門便是江延逃役,逃役依軍令該被處死,兼之江舊同曾為江延行賄官府,江家一家可謂被姚有材捏得死死的。

    若姚有材只是求財(cái),那么他一定不會動(dòng)江延,江舊同便不至于心如死灰。

    而今日,江舊同之所以讓江玥兒帶著江辭一起走,大概是江延那邊已經(jīng)出事,他想著能保全一個(gè)是一個(gè)。

    蘇晉道:“江老爺,你以為你跟著姚有材上京認(rèn)罪,便能保全江家二位公子的性命么?江延已是死罪,但江家的軍籍仍在,他逃脫的,他的弟弟就該承擔(dān),姚有材是一只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他不會放過江家?!?/br>
    江舊同惶惶道:“可是、可是辭兒才十一歲,還那么小。”

    他說著,又是一嘆,“蘇公子,這是江家的事,您……不必管了?!彼活D,看向江玥兒,切聲囑咐:“玥兒,你聽爹的,明日,不,你今日就回翠微鎮(zhèn),連夜帶著辭兒走,去哪里都好,別再回來了。只要你們走得及時(shí),一定不會有事?!?/br>
    蘇晉聽他言語里有蹊蹺,眉心一蹙,心頭一個(gè)念頭頓起,冷聲道:“不對,江老爺,你是不是允諾了姚有材什么?”

    若非允諾了什么,他怎么會急著讓江玥兒帶著江辭離開?又怎么會知道他們不會有事?

    “翠微鎮(zhèn)的桑田,你把桑田許給姚有材了?!”

    這下該讓鎮(zhèn)上的人怎么活?!

    江舊同渾身一震,沒想到不過一時(shí)半刻便讓眼前的人看穿。

    整個(gè)人如被當(dāng)眾扒了衣裳,藏的什么心思,存的什么念想,皮子里子被瞧得精光。

    是,他不想管了,他原就不是什么大善人,當(dāng)年就嫌翠微山窮,趁著逃役,搬去江南發(fā)了財(cái)。若不是江延考科舉時(shí)險(xiǎn)些被人瞧穿身份,他也不愿拋了大兒子,舉家搬回蜀中。

    那時(shí)的翠微鎮(zhèn)真是窮啊,山被封禁,一點(diǎn)荒地種的糧食不夠,只好挖草根,吃樹皮。

    他犯過事,心里的愧疚就像破了一個(gè)洞,非要做點(diǎn)善事才能彌補(bǔ)。于是帶著鎮(zhèn)民們伐荒林,開墾荒田,買桑種,教他們織布采桑。

    十年過去,日子越來越好,他還以為昨日非可以今日補(bǔ),哪里知遇上了姚有材。

    他拿他行賄的事威脅他,拿江延的命威脅他,他里里外外不知拿了做少銀子去填,卻填不滿他的貪欲。

    蘇公子說得對,姚有材就是一只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他非但要財(cái),他還要權(quán),如今他要跟著欽差進(jìn)京,正好拿江家的事好好告一狀,立下功勞,添一筆政績,往前走就是平步青云,錦繡大道。

    江舊同想,事到如今,江延鋃鐺入獄,翠微鎮(zhèn)那一鎮(zhèn)的人,他還管什么管?他們能過上好日子,全賴他江老爺心善,可心善的前提是人能好好活著,他已是泥菩薩過江,只能簽下地契,轉(zhuǎn)讓桑田,認(rèn)下欠官府的千百兩銀子。

    而這千百兩銀子,就讓鎮(zhèn)民想法子去籌吧,他們……拿了他那么多,該幫著還。

    蘇晉一時(shí)氣得想笑,與虎謀皮只有一個(gè)下場,自取滅亡。難道江舊同以為,他將桑田許給官府,就能救江家一家于水火?

    他這么做,只是害了這一鎮(zhèn)無辜的鎮(zhèn)民而已。

    但她一個(gè)字都不愿與江舊同多說,面色沉得能擰出水來,朱南羨看她一眼,知道她在為鎮(zhèn)民擔(dān)憂,然而眼下,他們只有一條路可走。

    “匕首帶著么?”

    蘇晉點(diǎn)了一下頭,從腰囊里取出九龍匕遞給他。

    匕刃鋒利,朱南羨抬臂一斬,頃刻就將鎖著江舊同的鐵鏈斬?cái)唷?/br>
    “南護(hù)院,你……”

    朱南羨抬眸,看他一眼:“我不是為救你?!彼?,“你活著出去,鎮(zhèn)上的鎮(zhèn)民才不至于背這筆莫名的債。”

    言罷,也不等江舊同多言,拽了他的胳膊,帶著他就要跳后窗逃。

    正這時(shí),屋外忽然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不時(shí)一個(gè)熟悉的聲音傳來:“江家小姐來了?還帶著兩個(gè)人?”

    是姚有材。

    朱南羨心下一沉,屋內(nèi)除開他一共三人,此間在二樓,他沒辦法趕在姚有材進(jìn)屋前,將三人一并平安帶走,可若只帶走蘇晉,豈非白來了?

    外頭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正思慮,一抬眸,對上蘇晉的目光。

    她也正望向他,頃刻,朝正門外看了一眼。

    朱南羨明白過來,也對,姚有材既送上門來,不如趁此時(shí)機(jī),將該問的,想知道的,通通鬧個(gè)清楚明白。

    姚有材身后跟了十幾個(gè)衙差,將門左右一推,負(fù)著手,官派十足地跨入門檻,高聲喚道:“江老爺,江小姐——”

    然而,回應(yīng)他的,卻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匕首。

    蘇晉從門后繞出,淡然一笑:“姚縣令?!?/br>
    第229章 二二九章

    姚有材看到蘇晉與朱南羨, 覺察出這二位不正是昨晚把他與張正采鬧得雞飛狗跳的兩人,心頭一股無名火起。

    “你、你們想怎么樣?”

    姚有材瞧江舊同父女一眼, 心里琢磨著倘這個(gè)姓蘇的要救江家老爺, 干脆就把人給她,反正江舊同已簽了地契, 寫了認(rèn)罪供狀, 將人放走,再大張旗鼓地捉回來, 鬧出個(gè)驚天動(dòng)靜,正巧能讓幾位欽差爺見識一下平川縣“執(zhí)法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