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徐姐麻利的從圍裙兜里拿出一個小本子和筆,飛快的在本子上記上, “行, 馬上來!” 蔣妤一直坐在那保持著微笑,時不時觀望著四周的環(huán)境。 她沒來過這種地方, 隔音不太好的單間里還能聽見外面大堂里飯碗相碰清脆的聲音, 以及人群鼎沸的聲音, 第一次體驗卻也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好。 向朝陽看著蔣妤的臉色,有些不太好意思,心內惴惴不安, “蔣主播, 真是不好意思, 這么簡陋的地方……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吃吧。” 蔣妤搖頭,“不用,這里挺好的?!?/br> “就是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習慣?!?/br> “咱們都一樣,吃的是五谷雜糧,怎么會吃不習慣?”陳軻大大咧咧的將面前的飯碗從保鮮封口中戳開,用開水將筷子和碗燙了燙,推到蔣妤面前。 蔣妤看著向朝陽喃喃失神的臉,問道:“朝陽,今天在你家,我光采訪你爸去了,還沒來得及采訪你,介意我問你兩句嗎?” “我?”向朝陽笑道:“您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 蔣妤問他,“運動員為了參加比賽一直處于訓練狀態(tài)的事情我知道,所以在學校里學到的知識有限,我記得你退役的時候是在06年,你那時候應該才24歲?” “嗯,24歲,”向朝陽點頭,笑道:“我從小學習不好,不太喜歡讀書,其實如果沒被選進當運動員,我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其實說起來,還挺感謝當時的教練的,如果不是他,我哪能拿下冠軍的頭銜?!?/br> “那你后悔嗎?” “后悔什么?”向朝陽不解的看著她。 那雙黝黑的眸子里清澈的印出蔣妤的臉,是很費解與迷茫的眼神。 “后悔當上運動員,讓你的腿……”蔣妤低眉看了他的腿一眼。 向朝陽笑了一聲,隨即坐好,隔絕蔣妤的視線。 可越裝作不在意,就越在意。 “我知道,因為你腿的原因,年紀輕輕不得不退役,又因為腿的殘疾……” “蔣主播!”向朝陽打斷他,“我不后悔,這腿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原因,怪不了誰?!毕虺柧髲姷匦Φ溃骸俺俗呗酚幸稽c影響外,沒其他的影響了?!?/br> 蔣妤不是個喜歡戳別人傷疤的人,只是向朝陽身體上的殘疾,會是很好的一柄利器。 不過向朝陽對此而產生了過激的情緒,蔣妤也就不問了。 徐姐將向朝陽點的幾分招牌菜端了上來,都是大份,熱乎乎的,色香味俱全。 “蔣主播,您這第一次來我們家菜館吃飯,吃不慣的地方多多包涵?!?/br> 蔣妤毫不客氣夾了一筷子,魚的rou質鮮嫩,口感很不錯。 蔣妤由衷稱贊,“很好吃。” “好吃就行好吃就行!” 向朝陽的擔心也隨之消弭。 “朝陽,關于你想賣金牌的事情,向大叔應該還不知道吧?” 適才在向朝陽家里時,向大叔看著掛在墻上的金牌和證書一臉驕傲,如果讓他知道向朝陽起了這種心思,肯定是不準的。 向朝陽點頭,“我爸他……”隨即又嘆了口氣,“是啊,我不敢讓他知道,最近想著,先去買個假的金牌應付應付?!?/br> 對于向朝陽的決定,蔣妤無權置喙,“那我能問問,當年你得冠軍后,總共得到了多少獎金嗎?” “這……”向朝陽神色遲疑。 蔣妤放下筷子,“朝陽,我實話和你說,如果你上我的節(jié)目,關于你的腿……我說清楚一點,關于你身體的殘疾,關于你這些年的經歷,以及你現在的生活狀況,都要事無巨細的告訴我,這樣我才能做一起完整的節(jié)目,我不想在你身上任何一點遺憾?!?/br> 向朝陽低著頭,保持著沉默。 自那天在西餐廳遇見向朝陽以來,蔣妤見得最多的是他低頭保持沉默的樣子。 向朝陽這個樣子代表著自卑,代表著逃避。 蔣妤知道他的自卑源自于什么,所以更迫切的想要打碎他的自卑,重塑他的驕傲。 “朝陽,你把頭抬起來,你還記得嗎?八年前在領獎臺上,你把頭抬得好高。” “我抬得高,那是因為這樣才能看得見國旗?!毕虺柨嘈Φ溃骸翱墒乾F在我什么都干不了,我只能做一些服務員的工作?!?/br> “可是你曾經有過的榮譽是確切存在的!你應該為自己感到光榮!” 向朝陽搖頭,“那是曾經的我,不是現在的我?!彼痤^來,低垂著眼眸看著蔣妤,“蔣主播,我覺得,我會讓您失望的?!?/br> 蔣妤搖頭,她篤定道:“不會,你不會讓我失望,朝陽,即使你不相信自己,但是請你相信我,對于你退役之后的問題肯定不是只在你一個人身上出現過,可能在其他的地下室里,也掛著象征著榮譽的獎牌和證書,可是我現在找不到他們,我現在能做的,只是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把你的事情報道出去,告訴有關部門,告訴他們當年做錯了,他們不應該那么對待一位為國爭光的英雄!” 向朝陽扒拉了幾口飯,囫圇吞棗咽了下去,哽咽道:“蔣主播,咱們先吃飯好嗎?吃過飯了咱們再談這事?!?/br> 向朝陽態(tài)度消極且堅定,無奈之下,蔣妤只好中止了這次聊天,繼續(xù)吃飯。 吃過飯,向朝陽掏錢,看著零零碎碎的零錢,徐姐尷尬笑道:“朝陽啊,要不先欠著?” 徐姐將‘這錢不夠’幾個字在蔣妤面前咽了下去。 蔣妤登時明白了,拿出錢包來,將幾張鈔票遞了過去,“不用,徐姐,這頓飯,我請!” 陳軻作勢要攔,“我是男人,當然是我請客!怎么能讓你一個女人掏錢?” 蔣妤將百元鈔票遞給徐姐,“別拿男人女人這一套的來說我,我不吃這一套,對我而言,男人和女人只是器官上的不同,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樣也能做,同理,男人可以付錢,女人也同樣可以付錢?!?/br> 陳軻看著她半晌,良久才搖頭失笑,“行行行,你說什么都是對的!” 蔣妤看向向朝陽,“今天就先這樣,之后上節(jié)目的事情我會提前通知你,另外,你爸去醫(yī)院檢查的事情可別忘了,明天我會讓節(jié)目組員工和你聯(lián)系,把稿酬提前打給你,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負擔,這是你應得的,知道嗎?” 這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攥著大摞的零錢,像個大男孩似得,不自覺紅了眼眶。 *** 蔣妤與陳軻剛回到星光園,還沒進組,門口就聽見了響徹節(jié)目組內拍桌子的聲音。 蔣妤與陳軻面面相覷,皆看到了對方眼底的疑惑,走進一看,陶蓁蓁氣喘吁吁站在自己辦公桌前,啪一聲,將話筒砸回原位,指著電話拍著桌子怒罵,“混蛋!什么叫不方便采訪!什么叫核實身份,我這么清晰的記者證他們看不見?還說什么和臺里打電話?政府部門了不起啊!” 陶蓁蓁旁邊辦公桌上的同事幽幽回了一句,“就是了不起?!?/br> “了不起……呵了不起,他政府部門怎么了?我還是電視臺的呢!我還是星光電視臺的!惹火了我,我天天盯著他們做新聞!” 陶蓁蓁這火爆脾氣蔣妤還是第一次瞧見,原以為節(jié)目組里除了編導徐甘脾氣火爆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怎么了?”蔣妤走進,敲著桌子引來陶蓁蓁的注意。 陶蓁蓁回頭,見著是蔣妤,火冒三丈的怒火轉而成了委屈不已,“蔣妤姐,體育部門真的太過分了!” 情緒轉變之快,蔣妤直接笑了,“好了好了,看得出他們很過分,不過你倒是和我說說,怎么過分了?” 陶蓁蓁將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和蔣妤說了個清清楚楚。 其實對于政府部門的采訪,星光電視臺有專屬的部門以及記者,采訪的題目也會事先溝通好,畢竟政府機構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往外傳的。 也怪蔣妤沒有提前和他們打招呼,陶蓁蓁幾人第一次采訪政府部門,犯了忌諱,問了兩個敏感問題就被人趕了出來。 政府部門為國家辦事,難免有那么些高高在上的意思。 有關部門還專程打電話過來警告,叮囑他們不許在電視節(jié)目上胡說。 媒體抹黑這種事情發(fā)生了不止一次兩次,不信任的問題很是嚴重。 蔣妤靜靜聽陶蓁蓁說完,“好了,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親自處理,你們還沒有和政府人員打交道的經驗,慢慢來。” 陶蓁蓁仍然是愁眉不展,為自己一天的一無所獲而垂頭喪氣,“體育局的人這不許問那不許問的,那我們節(jié)目怎么辦?” 蔣妤笑道:“蓁蓁,面對不同身份的人,需要有不同的態(tài)度,像你剛才所說的態(tài)度強硬的體育局的人,你要有更強硬的態(tài)度?!?/br> “更強硬的態(tài)度?”陶蓁蓁費解問道:“可是……過剛者易折??!” “把握好這個度就行?!笔Y妤無意再和她說這些,拍手召集其他人,“今天大家采訪的資料發(fā)到我郵箱,有什么問題直接在群里問我?!?/br> 蔣妤回到辦公室,點開自己的郵箱,陸陸續(xù)續(xù)的文檔資料發(fā)送了過來。 關于在會上節(jié)目組員工各抒己見的意見幾乎都得到了落實,只不過落實的結果還不太令人滿意,但距離現在也不過是僅僅兩天,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不錯了。 正如蔣妤料想得不錯,還有其他不少的運動員也有向朝陽相似的經歷。 有的得過獎,有的沒有得獎,但相似者后續(xù)的經歷大約都是文化水平不高,相關部門無法安置工作,只好聽之任之。 蔣妤看著電腦屏幕里的資料,想起向朝陽低垂的頸脖,眼前不自覺浮現當年在領獎臺上的鮮花與掌聲。 那么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就應該把頭仰起來啊。 第55章 第 55 章 調查采訪中, 最棘手莫過于與政府打交道。 重要部門,一句不方便透露把你堵得死死的, 而一般的部分, 則一拖再拖, 用事件來搪塞你。 陶蓁蓁幾人想要采訪的體育部門就是后者。 她們幾個毛頭小子沒什么經驗,拿著記者證就來了體育部門, 言辭犀利,領導耐著性子回答了兩個問題就不說了, 直接讓保安將人請了出去。 本來嘛, 上位者見慣了阿諛奉承吹噓拍馬, 陶蓁蓁幾個小年輕說話沒輕沒重的,誰不喜歡聽好聽的話,領導不高興也是理所當然。 蔣妤帶著陳軻上門,部門的人一聽又是記者來采訪, 直接讓門衛(wèi)那扯謊, 就說領導不再。 可門衛(wèi)那支支吾吾的, 說是蔣妤蔣主播來了。 類似于陶蓁蓁這類的小記者他們自然是不放在眼里,可蔣妤不是, 蔣妤近段時間名氣大增,風頭無兩, 助理掂量片刻后, 讓放人進來。 蔣妤被帶到了會客廳, 一人一杯茶, 兩人就在會客廳內等了足足兩小時。 十足的下馬威。 等待, 是記者采訪生涯中最稀疏平常的事情。 從前蔣妤還是一名小記者時,跟著老師走南闖北跑新聞,曾有過等了足足一天一夜的歷史,陳文洲不動如山,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蔣妤當時性子急躁,沉穩(wěn)和她沾不上一點關系,等了不到一小時,跳腳要走人。 陳文洲告訴蔣妤:別著急,我們不走,有人更著急。 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后來還是那人耐不住,只得現身接受采訪。 陳軻一如她當年,少年人的心浮氣躁不止一星半點,“師姐,咱們繼續(xù)這么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看不如……” “等。” 陳軻話哽在喉嚨,因為等待而郁結的一團怒火憋在胸口,想憤怒發(fā)出來,卻看著蔣妤平靜如常的臉色,不得不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