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也是奇怪,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蔣嫣在這目光之下,后背生涼,心底竟然有了些許膽怯的意思,她極其不自然的眨著眼睛,“你們這是準備去哪?” “我們準備外出采訪,蔣嫣姐不妨讓一讓?!标愝V冷著臉,與蔣妤并排走著,擋了大半的路。 作為蔣妤的忠實粉絲,四年前《法政時刻》易主,陳軻心里一直看蔣嫣不對,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jù),可心底就是認定了蔣嫣是那個奪走蔣妤節(jié)目的人。 進了電視臺后雖然全電視臺上下都在夸贊蔣嫣,唯獨他,看不起蔣嫣。 內心真正溫柔的人,不是蔣嫣這樣的。 更何況《法政時刻》那么好的一個節(jié)目被蔣嫣糟蹋了,一直讓年輕氣盛的陳軻忿忿不平。 如今狹路相逢,陳軻當然沒什么好語氣。 “原來是這樣,那我不打擾你們了?!笔Y嫣也不和他計較,識時務讓路到一側,準備離開時,卻聽見蔣妤的聲音。 “相比于蔣妤姐,我更希望以后在電視臺再遇到你,你能喊我一聲蔣主播?!?/br>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電視臺里,怎么能有兩個蔣主播? 蔣嫣臉上的笑容在瞬間有不自然的滯怠,咬牙笑道:“好的,蔣主播?!?/br> 蔣妤卻不急著走,反而轉過身來看她,“你不是在停職期間?” 蔣嫣很是坦然地承認上次的事情,笑道:“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對,停職期間我也有反省,做事確實不能夠這么沖動,其實入股的事情并不關我的事,是有人以我名義入股,我自己都不知道?!?/br> 蔣嫣又笑道:“但到底也是我自己粗心大意被鉆了空子,停職的處置我愿意接受,這次回來是因為林主任說,最近臺里主持人空缺嚴重,想讓我回來繼續(xù)主持節(jié)目?!?/br> 主持人空缺嚴重? 蔣妤對林主任的這番措辭實在不敢恭維。 星光臺可是全國最大的電視臺,后備員工無數(shù),待定的主持人也數(shù)不勝數(shù),實力雄厚的新晉主持人亦是無數(shù),怎么到了林主任這,就是空缺嚴重了? “主持節(jié)目?《法政時刻》?” “林主任的意思是,我與林主播兩人同臺的形式主持?!?/br> 是了,林歡初剛接手《法政時刻》,蔣嫣回來人家就得給她騰位置,這傳出去,實在招人非議。 “定了?” “還沒,只是商議?!?/br> 蔣妤點頭,不再對這件事多做評價,“那你加油?!?/br> 說完,領著陳軻走了。 人和人之間,就怕比較。 從前林歡初和蔣嫣雖然同時被稱為臺里兩朵金花,但她們兩是一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一個情感類節(jié)目,一個法律類節(jié)目,不好比。 可若是到了同一個臺上,明眼人一看,就能分個高低。 陳軻低聲在蔣妤耳邊說:“蔣嫣這是想把《法政時刻》奪回去?” 蔣妤嘴角劃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林主播是個聰明人,也不是個新人,在臺里這么多年也有些資歷,《法政時刻》這個節(jié)目沒交到林主播手里就算了,既然交到了,蔣嫣想要奪回去,可沒那么容易?!?/br> “上期林主播的節(jié)目備受好評,收視率也不錯,我覺得蔣嫣討不到什么好。”陳軻笑道:“師姐可以看場好戲了?!?/br> 蔣妤瞥了他一眼。 好戲不好戲的還不一定,她只希望之后林歡初能少找她幾次。麻煩。 “繼續(xù)說王勇的事情?!?/br> 陳軻看了眼資料,“嗯……現(xiàn)在高位截癱,家里只有一個老父親,最近帶王勇上北京治療,全靠他爸現(xiàn)在當環(huán)衛(wèi)工人打掃大街掙點錢?!?/br> “98年……”蔣妤對這個王勇似乎有點印象,但印象不如向朝陽那么的深刻。 “當時這個王勇的事件一出,很多媒體都報道了,只是當時的信息傳遞速度不如現(xiàn)在,所以并不是特別的……‘出名’?!?/br> 蔣妤點頭,由陳軻開車,找到了王勇在北京臨時的落腳點。 比之向朝陽的家庭,王勇的家,根本站不下蔣妤與陳軻兩個人。 第57章 第 57 章 王勇的家比之于向朝陽的家, 要更加的狹窄。 大約十平米的地方放了一張大床, 床邊過道放了一張破舊殘缺的木桌, 木桌旁邊一把破舊的椅子缺了一角,用一塊平整的石頭墊著,保持著四角的平衡。桌上放了不少腐爛的水果, 發(fā)黑的水杯, 以及吃了一半的面包, 幾個塑料袋裝滿了不知名的雜物隨意堆放在桌上, 不少蒼蠅停留在那上空飛舞。 坑坑洼洼的地面雜物亂堆亂放,其中不少空了的塑料瓶, 狹窄而封閉的房間里透著一股讓人喘不過氣的腐爛氣息,不由得讓人反胃上涌。 饒是在向朝陽家也能面不改色的蔣妤此刻卻不由自主的、下意識的用手捂住了鼻子。 而那房間里唯一一張大床上, 一個大約是一百七八十斤的男人, 占據(jù)了床大部分的面積, 赤著上身, 無所事事半倚半靠在床頭,發(fā)呆。 蔣妤來采訪的消息陳軻提前有和王勇的家人溝通過, 王勇的父親是個老實忠厚的人,不習慣拒絕,陳軻說明了來意與請求,這個拘謹?shù)睦先思冶阌樣槾饝讼聛怼?/br> “蔣、蔣主播,你們來了, 快快坐……”老人家從一側狹窄的廁所里出來, 手上還拎著抹布, 顯然是沒想到蔣妤這么快就來了,不知所措的引導著人往房間里來,看了一圈也知道這個家里沒個正經(jīng)坐的地方,訕訕笑道:“家里小,坐不下,蔣主播你們多擔待,等等我去借兩把椅子過來?!?/br> 相比于王勇一百七八十斤的提醒,老人家卻顯得精瘦得多,手背上一層黝黑而布滿皺紋的皮囊緊裹著嶙峋的骨頭,深色的斑點遍布手背與臉頰,高高凸起的顴骨似乎要刺穿薄薄的一層皮rou,渾濁雙眼凹陷,嘴唇也失去了該有的顏色。 蔣妤從善如流笑道:“老人家,我們不坐,就采訪一下,采訪完了我們就走,您別忙活?!?/br> 老人家拿著抹布來來回回的搓擦,“那怎么行,怎么著也得喝點什么吧,我去給你們買飲料?!?/br>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唯恐老人家再麻煩,蔣妤拉著陳軻走進,“大叔,那是王勇對吧?” “誒是是是,我兒子,王勇?!崩先思矣謱Τ聊耐跤抡f:“勇啊,這兩位是電視臺的記者,要來采訪你,你說兩句話?!?/br> 王勇空洞恍惚的眼神這才從發(fā)舊的被單上挪開,虛虛地望向了蔣妤,從鼻子里有氣無力哼出一個音調。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沒禮貌!”老人家上前幾步,坐在他床邊嘮叨。 也許是聽慣了老人家的嘮叨,王勇沒聽幾句便艱難地撐起身上半身翻了個身,將后背留給了王大爺。 王大爺嘆了口氣,不太好意思轉身看著蔣妤,“蔣主播,不好意思,我這兒子……就是這脾氣,倔得很?!?/br> 蔣妤能理解王勇的心情,上輩子她在床上躺了三年,情緒受身體病痛的折磨一再低落,一而再再而三的問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更不想開口說話,很長一段時間處于抑郁階段,對生活喪失一切的希望和勇氣,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提不起興趣。 “沒事,”蔣妤笑道:“大叔,我可以采訪您嗎?” “當然可以,蔣主播,你有什么要問的,就問吧!” 陳軻自進門就將攝像機打開,將十平米的房子個個細節(jié)拍攝了一遍,最后將鏡頭對準了王大爺。 王大爺坐在床邊,蔣妤便坐在那張缺了腳的椅子上,笑望著王大爺,說:“大叔,您介意和我們講講關于王勇的身體情況嗎?” 王大爺臉色沉了下來,手心拍著大腿,沉重嘆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當年一場意外,這孩子當場躺地上就沒能起來,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他的脊椎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腰部以下沒有知覺……” 說到這,王大爺哽咽,話說不出口。 蔣妤視線瞟到堆滿塑料瓶的角落里,那里放著一張破舊不知年歲的輪椅。 發(fā)現(xiàn)蔣妤的目光,王大爺也將目光望了過去,解釋道:“那是之前政府捐贈的一張輪椅,修修補補的,勉勉強強用到現(xiàn)在?!?/br> “那最近有在北京醫(yī)院檢查過嗎?醫(yī)生怎么說?” “查了,醫(yī)生還是那個意思,沒什么辦法,他們提出來的康復治療,那價格……太貴了,我一個月也就能攢個一兩千,”王大爺手微微顫抖,眼眶發(fā)紅,顫顫巍巍說:“沒辦法呀,我沒用!” 蔣妤看著床上依然巍然不動的背影,說:“王大叔,有些問題,我想征求王勇的同意才能問,您看……” “沒事沒事,你問吧問吧?!?/br> 蔣妤組織好語言,盡量不讓這個滿是創(chuàng)傷的男人再次受到刺激,“王勇,我能和你談談嗎?” 背影很是倔強。 “蔣主播,你走吧?!痹S久,王勇才沉悶開口說話,“我不想接受采訪?!?/br> 王大爺耐不住,對蔣妤賠禮道歉,“不好意思啊蔣主播,這孩子……這孩子,勞煩你體諒一下?!?/br>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明白?!?/br> 王勇聽到這話,費力轉過身來,一雙眼睛灼灼望著蔣妤,“你知道什么?你明白什么?” 蔣妤毫不膽怯對上那雙被絕望與憤怒充斥的眼睛,她說:“98年泰國舉辦的亞運會上,你為國爭光,拿下了舉重金牌,你的事跡我都知道?!?/br> 說到這,蔣妤頓了頓,望著斑駁的墻面因為漏水而遺留的發(fā)霉的痕跡,繼續(xù)說:“因為那場比賽,你用盡全力,打破自己的極限,王勇,你創(chuàng)造的奇跡,至今仍然是一個無法跨越的成績??墒悄愕纳眢w卻在那場比賽中被壓垮了,你甚至都不能站在領獎臺上領取屬于自己的榮耀,一場比賽換來的結果是你在床上躺了十多年,你不甘心,我都明白?!?/br> 王勇咬緊了牙關,雙手攥成拳,太陽xue青筋暴起,望著蔣妤,久久沒有說話。 “王勇,我可以為你做一期節(jié)目,告訴大家你所遭遇的一切,我不是想讓大家同情你,我只是想讓大家看到你,知道你,記住你,我也想為你爭取自己的權益,至少,我不希望你這樣渾渾噩噩地躺在床上,在沒人知道的地方就這么一直等死?!?/br> “那你想我怎么活?”王勇睜大了眼睛望著蔣妤,情緒激動垂著自己兩條與肥腫的上半身截然不同的廋弱的兩條腿,嘶吼道:“我現(xiàn)在是個不能動的廢物,你要我怎么活?我除了這樣我還能怎么辦!” “勇??!”王大爺瘦骨嶙峋的雙手一把抱住王勇,淚水guntang,“蔣主播……她也是為了你好……” “我好?為我好?”王勇瞪著王大爺,“十二年了!我像個老鼠一樣蜷縮生活在這種地方!這么多年沒一個人記得我,現(xiàn)在又想讓我買鏡頭前賣慘來搏收視率是嗎?取笑我?同情我?還是利用我?” 王勇一雙眼睛通紅,面容猙獰好似要將蔣妤生吞活剝了,“你們之前也說會幫我們解決問題,可是呢?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你們這些吃干飯的媒體次次和我承諾,又為我兌現(xiàn)了什么嗎?讓我一次次像個傻子一樣對著鏡頭舉著金牌,耍猴一樣的好玩嗎!” 憤怒之余,王勇不管不顧抓起床上的東西往蔣妤身上砸去,陳軻眼疾手快一把將蔣妤拉了起來,一塊木板蹭著蔣妤的手臂哐當一聲將木桌上的東西帶翻在地。 “滾!滾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們這些記者!”王勇抓著另一木板砸向陳軻的攝像機,這下子陳軻可沒那么眼疾手快了。扶住了蔣妤,沒能扶住攝像機,眼睜睜看著他十八萬的攝像機砰一聲倒地上。 陳軻痛心疾首拿起地上的攝像機,活生生像是剜了他心口上一塊rou。 “這這這……蔣主播,我這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你們這東西多少錢,我來賠我來賠……” 陳軻將開了幾條縫隙的攝像頭藏好,保持微笑說:“沒事,沒壞?!?/br> 王大爺這才松了口氣,“沒壞就好。” 轉身去看王勇,只見王勇氣喘吁吁,咬牙切齒,情緒激動過后,狹窄的空氣中倏然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 所有人面上一僵。 王勇失禁了。 王勇深色褲子和被褥rou眼可見變得濕漉,這個曾經(jīng)風光無限,被教練和無數(shù)觀眾看好的男人,曾經(jīng)在比賽臺上斗志昂揚不肯認輸?shù)哪腥?,此刻狼狽得失聲尖叫。 “滾!你們都滾!??!”尖叫聲刺穿殘破不全的靈魂,發(fā)出絕望的哀求與哭泣。 蔣妤整顆心都在顫抖,她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狼狽不堪的自己在尊嚴與死亡之間,奮力地掙扎。 生容易,死容易,生不如死不容易。 王大爺顫抖著說:“蔣主播,你們先出去吧,先出去……” 這位年邁的大爺要給自己的孩子清理身體與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