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三嫂不是白骨精?！?/br>
    袁一武聽到這么沒水平的情書，嚇得趕緊求饒，也不敢看背上達(dá)哇是什么表情，回頭看向鹿鳴，用討好的語氣改口：

    “唐僧只對女兒國的國王動過心，所以三嫂就是女兒國的國王。”袁一武最喜歡看西游記，對里面的劇情不陌生。

    “這還差不多?！甭锅Q不逗他了。

    想到他寫的那份比老太太的裹腳布還長的情書，她就想笑。

    就像她小時候聽到的那個故事，從前有座廟，廟里有個和尚，和尚說，從前有座廟，廟里有個和尚，和尚說……袁一武的情書也可以無限循環(huán)下去。

    雖然像小學(xué)生寫作文湊字?jǐn)?shù)，也沒有任何技巧，但她覺得寫得很好。

    幾個月前，袁一武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他竟然能寫出這樣一份情書，還可以記錄火情偵查報告，確實不容易。

    袁一武背著達(dá)哇回頭看她的時候，她感覺達(dá)哇應(yīng)該聽懂了這是寫給她的情書。

    達(dá)哇低頭看著袁一武，原本只是兩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悄悄地往上移了一點，抓住他的肩膀，也不再像最初那樣，身體一直往后仰，生怕靠得太近。

    鹿鳴拉住靳楓，悄聲說道：“我腳有點酸，我們走慢一點點吧?！?/br>
    他腿長，不管平地還是山路，走起來都跟飛一樣。

    “我背你?！?/br>
    靳楓以為她走累了，把輪椅放下來，單手提著，把背上的包換到了前面，屈膝彎腰，讓她趴到他背上來。

    “這么多東西，你怎么背？我不累，我可以走。”鹿鳴拒絕沒用。

    他往后退了一步，和以往背她的時候一樣，寬大的手掌直接覆在她臀上，把她按在他背上，起身就走，但走得沒之前快，和前面的人拉開了一段距離。

    鹿鳴抱著男人的脖子，歪著頭看他的臉：“你聽懂了啊？聽懂了還背我？”

    “我怕你眼饞，老是看達(dá)哇?！?/br>
    “我是想看她聽到袁一武寫給她的情書，有什么反應(yīng)。希望她今天能開口，說出清明節(jié)那天她看到的。”

    “你不用擔(dān)心，就算她不說，我們查了兩個月，搜集到的證據(jù)，也能推斷出那天事情發(fā)生的過程。”

    鹿鳴想起昨天在達(dá)哇的院子里，他描述的那些情形，腦海里有很多疑問。

    “山月谷森林氧吧里面有人在燒烤，再發(fā)生爭吵，你怎么知道達(dá)哇會看到？”

    “從假設(shè)的結(jié)果逆推出來的，假如達(dá)哇真的在德勒大叔墳前燒了之前，就有幾個問題：

    第一，冥幣和紙錢從哪里來？

    玉侖河專門出售冥幣和紙錢的那條街，在清明節(jié)之前就已經(jīng)被我們關(guān)停了，但不排除有些人私底下繼續(xù)出售。

    達(dá)哇給你送過信，冥幣和紙衣落在包里，她想起來之后，肯定想再去買。我查過這些冥幣和紙衣，紙衣折疊的工藝很復(fù)雜，只有山腳下一個老太太疊得出來。

    達(dá)哇給你送完信，去月亮山，可以不經(jīng)過山月谷森林氧吧，她但下山去老人家的路線，剛好經(jīng)過氧吧里的一個休閑區(qū)。

    休閑區(qū)雖然被火燒過，但因為是地下火，從地下蔓延，后來才燒到地面上，所以休閑區(qū)很多痕跡還在，里面有打斗過的痕跡，除了人的血跡，還有動物的血跡，其中就包括鹿。

    第二，秦中流怎么會找上達(dá)哇？

    他肯定在什么地方看到過她。達(dá)哇經(jīng)過休閑區(qū)，很有可能被他看到，才有后面一系列嫁禍達(dá)哇縱火的事情?！?/br>
    “達(dá)哇應(yīng)該是燒了冥幣和紙衣，所以即使心里委屈，也不敢說出來，她可能覺得自己有錯。我們得想辦法讓她跨過這個心理障礙?！?/br>
    鹿鳴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達(dá)哇是違禁燒紙錢，也是受害者，她說出來，也還需要有其他人證吧？”

    “問題就在這里。應(yīng)龍把氧吧里幾百名員工，一個一個問訊，要么說沒看到，要么說看到達(dá)哇燒了紙錢，然后開車逃跑，矛頭一致對外。”

    “……”鹿鳴雖然能理解，他們是在自我保護，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實在讓人心寒。

    他們沒再聊這個話題，聊起其他一些輕松的事情。

    邊走邊聊，快到中午的時候，才到達(dá)目的地。

    瞭望塔建在高山之巔，金屬塔架上面，有個小小的瞭望室，旁邊配有階梯。

    與瞭望塔相隔100米左右之處，有一個幾間連在一起的木屋，是瞭望員休憩和吃飯的食宿室，同時兼做倉庫。

    袁一武和達(dá)哇比他們早到一點，正和執(zhí)勤的兩個瞭望員一起在吃飯。

    靳楓拉著鹿鳴進來的時候，兩個瞭望員表情很驚訝。

    “看你們這表情？我說了吧，我和三哥是搭檔，來接你們的班?！痹晃湟荒樧院赖谋砬?，看向靳楓：

    “三哥，他們說我在吹牛，不信我能當(dāng)瞭望員。你幫我作證，我行不行？”

    其中一個瞭望員回過神來，招呼他們坐下，另一個給他們盛飯。

    “可是，三哥來做瞭望員，不是大材小用嗎？隊里是不是弄錯了？”

    “不，你們這樣想就錯了，瞭望員的工作非常重要，沒有大材小用的說法。森林消防工作沒有大小之分，都必須同等對待?！?/br>
    “對對對，三哥說的對。那，你們是從今天就開始嗎？我還以為你們過兩天才來。”

    袁一武看了一眼達(dá)哇，解釋道：

    “我們提前來，想先了解一下情況，畢竟我是第一次做瞭望員，一會兒交接工作，你們別嫌我煩啊?！?/br>
    “交接給我。”靳楓看了下時間，“走，現(xiàn)在就上瞭望塔，我們先看看周圍的情況。”

    他讓鹿鳴留下，先吃點東西，他和兩名瞭望員上離開了小木屋。

    鹿鳴環(huán)視一圈，小木屋內(nèi)很簡陋，除了一個小廚房，一間倉庫，還用布簾隔出來一個房間當(dāng)臥室用。

    她看過袁一武練習(xí)的火情偵察報告，專業(yè)性很強，除了觀察火情和及時報警，還要觀測氣象。

    一個瞭望塔，有3到5個瞭望員，輪班駐守，二十四小時不間斷。

    她雖然經(jīng)常出入森林，但會在城市和森林之間切換。瞭望員長時間生活在高山上，等同于與世隔絕一樣。

    鹿鳴不知道，靳楓要做多久的瞭望員，想到這些不確定的事情，她突然有些恐懼。

    袁一武覺察到她臉色不對，問她：“三嫂，你在看什么？吃飯吧。這飯菜是簡陋了些，但還是能填飽肚子?！?/br>
    鹿鳴掃視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米飯看起來有些硬，應(yīng)該是比較粗糙的米，菜也很簡單，一碗蔬菜，一碗豆腐，一個咸鴨蛋被切成了很多小塊。

    她鼻子有些酸，拿起筷子，埋頭吃飯。

    袁一武不停地給達(dá)哇夾菜，一邊在講，他們隊里的一些趣事，心情看起來很好，完全沒有因為要困守在這里而受影響。

    有個瞭望員回來，把袁一武叫了過去，說是靳楓讓他一起去看看。

    小木屋里只剩下了鹿鳴和達(dá)哇兩個人。

    達(dá)哇埋頭吃飯，鹿鳴吃不下，放下碗筷。

    “達(dá)哇，小鹿jiejie想請你幫個忙，好不好？”

    達(dá)哇手中動作停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碗。

    “你一定覺得很難過，沒有了爸爸，也沒有了腳，那些壞人還要誣陷你，說是你放的火，還罵你是神經(jīng)病?！?/br>
    達(dá)哇拿著碗和筷子的手，微微在發(fā)抖。

    “你也一定很絕望，不管我們做什么，都不能讓你恢復(fù)原來的樣子。你肯定也自責(zé)，如果你沒有去給你爸爸上墳，就不會發(fā)生那么多事?！?/br>
    鹿鳴起身，移坐到她身旁。

    “可你再難過，再絕望，再自責(zé)，也改變不了什么，只會讓你自己更難受，讓我們大家都擔(dān)心你，尤其是小武，你看他多努力啊，為了你，學(xué)會了寫字，還可以來做瞭望員。而那些傷害你的惡人，做了壞事，卻不用難過，他們很有可能還會繼續(xù)讓別的女孩變得和你一樣，甚至連命都沒有?！?/br>
    達(dá)哇抬頭看向她，一雙大眼睛水一般清澈，像兩灣山泉，浸泡著兩顆黑瑪瑙一樣的珠子，眼神很復(fù)雜。

    “小鹿姐想辦請你幫的忙就是，幫助三哥，讓那些壞人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讓他們沒有機會再害更多人。你現(xiàn)在可以做到這件事，只要你再勇敢一點，再堅強一點。”

    達(dá)哇看著她，半晌，突然撲進她懷里，像個小孩一樣嚎啕大哭

    第90章

    達(dá)哇哭得很傷心, 鹿鳴沒有說什么安慰的話，只輕輕拍著她的背。

    “小鹿jiejie……”達(dá)哇吃力地叫出聲。

    她聲音很沙啞，低得幾乎聽不到,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 說不出話來, 使勁扯著脖子，撿著一絲空隙才發(fā)出一點聲音來。

    “我在?！?/br>
    “我……是不是……做錯了？阿爸走的時候……錢都留給我了……他沒有錢, 不能買吃的，會餓著……也沒錢買衣服, 會冷的……那邊一定很冷……我不想阿爸挨餓受凍……他是最好的阿爸……我……做錯了嗎？為什么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不能唱歌，不能跳舞, 我好難過……我想阿爸……我不想留在這個世界上, 好多壞人……我好怕……阿爸什么時候帶我走……”

    達(dá)哇哭得肝腸寸斷, 情緒太激動，又開始干嘔。

    鹿鳴眼淚也控制不住, 無聲地往下掉，用腳把旁邊的垃圾桶移到達(dá)哇身旁。

    達(dá)哇對著垃圾桶，張口就吐，把午飯吃的東西全吐出來了。

    桌上有一瓶礦泉水，鹿鳴擰開瓶蓋, 把礦泉水倒在瓷碗里, 端給她喝。

    達(dá)哇就著碗, 大口大口地吞咽，一口氣把一碗水喝了下去, 喝完水，人突然安靜下來，眼睛盯著虛空，又像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

    鹿鳴用紙巾幫她抹掉眼淚和鼻涕，把她額頭上的汗擦掉，扶著她兩邊臂膀，把她掰過來，面對著她。

    “達(dá)哇，你剛才說的話，你阿爸如果能聽到，他肯定會很難過，因為你是為了他好，才犯了錯。但誰不會犯錯呢？小孩不懂事會犯錯，大人很懂事也會犯錯，錯了就錯了，改不了也沒關(guān)系，只要不再犯同樣的錯，就是進步。我們都是在不斷地犯錯中一點一點進步，一步一步往前走。”

    達(dá)哇盯著虛空的視線，緩緩移動。

    鹿鳴終于能對上她的視線了。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以前把我媽氣得住進了醫(yī)院，差點釀成大錯？還有，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考試通不過，還得重修。大學(xué)畢業(yè)實習(xí)的時候，我給一個病人開錯了藥，害得他上吐下瀉?！?/br>
    達(dá)哇嘴角微微上揚，黯淡的眼底，多了一點光彩，扯了扯唇。

    “……阿爸他能聽到……我說話嗎？”她聲帶受損的嗓子，發(fā)出沙啞的聲音，像年久失修的齒輪彼此碾壓發(fā)出的聲響。

    “你希望他聽到，他就能聽到，你想他對你說什么，他就會對你說什么?！?/br>
    “我想讓他告訴我，他有錢用嗎？有衣服穿嗎？”

    “他會告訴你，不管他在哪里，他都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不會讓自己餓著，也不會讓自己凍著。你看，他離開的時候，是不是還給你留了錢？證明他有這個能力。”

    “可是，阿爸不是死了嗎？”

    “死亡不是結(jié)束，對你阿爸來說，他只是累了，需要安息，只要你記得他，他就不會消失，只是換一種形式陪伴你。他存在于你的腦海里，你的記憶里，你的夢里。他能感覺你的痛苦和你的快樂，你痛苦，他也痛苦，你快樂，他也會快樂?！?/br>
    達(dá)哇低下頭，靜默許久，才抬起頭來。

    “小鹿jiejie，那天，我看到那個壞人了，他和別人在打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