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怕我擔心，不愿意告訴我嗎？”鹿鳴知道他不想再說剛才的事，只好按耐住好奇心，不再多問，順著他的話題問道：

    “你是怎么想到秦昭昭就是絞殺榕？絞殺榕和沙塵暴，真的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鹿鳴之前想到過，秦昭昭有可能是絞殺榕，但無法想象，她還和沙塵暴有關(guān)。

    “張小松最后那句話，‘絞殺榕是個……’給了我啟發(fā)。按照一般人說話的習慣，如果后面是具體名字，不會有‘個’，但說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等這種某個類屬，才會加‘個’，比如，‘絞殺榕是個女人’。我們在昆侖山的時候，秦昭昭突然出現(xiàn)，我開始懷疑她，回玉侖河以后就讓應(yīng)龍重點去追查她。她和所謂的沙塵暴的關(guān)聯(lián)，準確來說，有三個人，但盜獵偷伐的事情都是同一個人做的?！?/br>
    靳楓把應(yīng)龍追查到的結(jié)果講給她聽，解釋最后這句話怎么理解。

    鹿鳴一下接收了很多信息，大腦有些混亂。

    他們已經(jīng)走到三樓婦產(chǎn)科門口，前面有兩個人在排隊等候，鹿鳴也在休息椅上坐下來，腦海里還在想他剛才的話。

    靳楓剛在她旁邊坐下來，手機鈴聲就響了。

    電話一接通，傳來袁一武火急火燎的聲音：“三哥，支隊收到最新火情報告，雙鳳山原始森林發(fā)生了雷擊火，讓我們馬上出發(fā)去火場。”

    “你召集所有人，做好出發(fā)準備。我馬上就到支隊。”靳楓掛了電話，站起來，才意識到，今天是陪鹿鳴來做產(chǎn)檢的。

    “我都說了讓你先去忙。例行產(chǎn)檢就那些事，我都知道，你陪在這里也是浪費時間，趕緊走吧。你把車開走，我檢查完打的回去。”

    他反過來握著她的手，看著女人澄澈烏黑的眼眸：“我先回支隊，有什么事及時給我打電話?！?/br>
    “我會的。你也必須答應(yīng)我，一定要小心！”鹿鳴把手抽出來，推著他離開。

    “好?！苯鶙鞅Я怂幌?，迅速放開，轉(zhuǎn)身就跑。

    鹿鳴目送他離開，一直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里，輪到她看診了，才收回視線，進入醫(yī)生辦公室。

    這一次檢查項目有點多，鹿鳴樓上樓下跑，快到中午的時候才拿到所有的檢查結(jié)果，全部檢查完畢。

    下樓等車的時候，她拿出手機翻看當?shù)匦侣劇?/br>
    網(wǎng)上已經(jīng)有很多關(guān)于雙鳳山原始森林發(fā)生雷擊火的新聞，配圖觸目驚心。

    蔥郁茂密的森林竄出巨大的橙色火柱，仿佛火山爆發(fā)一樣兇猛，森林上空濃煙滾滾，火情兇險程度可略見一斑。

    撲火隊伍不止玉侖河森林消防隊，短短半天的時間內(nèi)，省森林總隊出動了四個支隊，已經(jīng)趕赴雙鳳山森林大火現(xiàn)場。

    一輛的士車開過來，鹿鳴上了車，說了個地址，讓司機把她送過去，視線仍盯著手機。

    她搜索地圖，查看雙鳳山的位置，和附近的地形。

    雙鳳山面積很大，連接幾個市，從地圖上看，形狀很像兩只鳳凰面對面站立，鳳頭和脖子交纏在一起，所以叫雙鳳山。

    整座山地處低緯度高原，附近磷礦資源豐富，地形特殊，森林植被極為復雜。是極易發(fā)生森林火災(zāi)的地方，并且，一經(jīng)燃燒，林火發(fā)展快、險情多、撲救難。

    鹿鳴越看越不安，索性不看了，把手機收了起來。

    婦幼醫(yī)院在市中心，到鎮(zhèn)上有一段距離，車子開出市區(qū)以后，鹿鳴想起難得來一趟市區(qū)，想去逛逛嬰幼兒用品店，讓司機調(diào)轉(zhuǎn)頭，把她送回市區(qū)。

    車子沒掉頭，車速反而更快了。

    鹿鳴坐在駕駛座后面的座位，覺察到異常，看向后視鏡。

    司機戴著一個鴨舌帽，冒沿壓得很低，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尖尖的，干凈清爽，身形瘦長。

    她意識到，司機是個女的！

    她把手悄悄地伸進包里，想去拿手機，車子突然急剎車，她被慣性推向前面的椅背。

    鹿鳴雙手抵在椅背上，小心翼翼地護住腹部。

    車子剛停穩(wěn)，駕駛座上的人跳下車，打開后座的車門，把一個黑色袋子套在她頭上，用尼龍繩連同手臂牢牢捆住，才把她拉回座位。

    車子很快重新開動，鹿鳴雙臂用力往前撐開尼龍繩，避免腹部受到擠壓，大腦迅速運轉(zhuǎn)，該怎么自救。

    ——

    雙鳳山原始森林大火現(xiàn)場臨時指揮部。

    靳楓從火場返回到指揮部，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晨六點。

    其他三個支隊的負責人早已回到指揮部，各個都是灰頭土臉，橙色的防火服沾滿泥土，就像在泥土里打過滾。

    所有負責人輪流匯報各自帶領(lǐng)的隊伍撲火的情況。

    前總指揮聽完他們的匯報，神色嚴峻，總結(jié)道：

    “所以，結(jié)論是，經(jīng)過近20個小時的奮力撲救，火勢沒有得到有效控制，繼續(xù)向東北、西北、西南、東南方向蔓延。”

    前指總指揮是省森林總隊隊長，姓楊，和胡卿民曾經(jīng)是戰(zhàn)友，許是也聽聞了靳楓的事跡，特別問他，對目前的火勢有什么想法。

    胡卿民也在場，顯然怕他又說出什么狂妄的想法，搶先開了口：

    “楊總隊長，您是總指揮，他還年輕，需要歷練，這么大的火場，他經(jīng)驗還不夠，讓他執(zhí)行您的命令就行?！?/br>
    “老胡，看你說的，年輕人，就應(yīng)該大膽地想，有什么想法及時說出來。去年春節(jié)，你們玉侖河大隊撲的那場火，小昆很大膽，及時巧妙用了以火攻火的策略，當天就把大火撲滅了，非常不錯。我對比了一下，如果按照我的思路，可能會出人命。所以，別管什么總隊不總隊，能滅得了火就是好事，大膽說，不要有任何顧慮?！?/br>
    靳楓視線從長桌上的地圖，移到林相圖，再移到航空飛機在森林上空拍攝的最新火情俯瞰圖……反復查看完，才開口。

    “我先從雙鳳山的地形、氣候和林相，分析一下現(xiàn)在的火情：

    第一，地形，地處高山林區(qū)，坡陡谷深，交通不便，主體火場坡度高達60°以上。這樣的地形，短時間無法實施規(guī)?；瘬渚龋荒芤揽咳肆頁浠?。同時，這樣的地形條件，火場安全保障難度非常大，林火遇到迎頭陣風時，很容易產(chǎn)生樹冠火或二次燃燒，火場形狀和火線非常不規(guī)則，火頭很多，火線長，內(nèi)線火和外線火層次交錯不清，很容易產(chǎn)生立體燃燒，上山火強度大，蔓延速度非?？?，呈跳躍式發(fā)展；

    第二，氣候，雙鳳山林區(qū)屬熱帶、亞熱帶高原季風季候，立體氣候特點顯著，小氣候突出，今年夏季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個多月嚴重干旱，火場氣溫在45°以上，風力56級。從起火到現(xiàn)在，火場持續(xù)高溫、風力不減、風向不定，在強風力作用下，已控制的火區(qū)頻繁發(fā)生飛火，失去控制，又引發(fā)新的起火點，林火發(fā)展態(tài)勢隨時被改變，短時間內(nèi)已經(jīng)形成高強度、大面積的森林火災(zāi)；

    第三，再看看林相，火情最先發(fā)生在密集灌木叢、松林區(qū)，林下腐殖層厚達40公分。雙鳳山已經(jīng)有有十年沒有發(fā)生森林火災(zāi)，可燃物載量每公頃至少達到1520噸，持續(xù)高溫天氣讓林區(qū)植被處于極度干燥易燃狀態(tài)。還需要提醒一點：火場附近有磷礦基地，土壤層富含磷礦，對腐殖層有助燃作用?！?/br>
    靳楓細致全面的分析，讓在場所有的人紛紛側(cè)目。

    “那么，昆隊長你認為應(yīng)該怎么調(diào)整撲火策略？”楊總隊已經(jīng)毫不懷疑他的專業(yè)和洞察力，連稱呼都不知不覺從“小昆”變成了“昆隊長”。

    所有的人都看向靳楓，等著他的答案。

    靳楓正要說出他的想法，手機鈴聲響了。

    第113章

    靳楓隨手把手機鈴聲按掉, 指著地圖，斬釘截鐵地說道：

    “西線，斬鳳身；東線和南線, 斬鳳爪；北線和中部地區(qū), 挖掉壞死的內(nèi)臟，多點多路分頭出擊, 全線封控，最后合圍。”

    “這不等于什么也沒說嗎？楊總隊長之前不就是這樣的思路？”其中一個支隊隊長嘲諷道。

    說話的人姓廖，是玉侖河隔壁支隊的隊長，靳楓認識，調(diào)查山月谷森林氧吧清明節(jié)火災(zāi)原因的時候, 和他有過接觸。

    他們上級支隊的隊長因為在國外交流學習，趕不回來，讓胡卿民臨時代理。

    按照武警編制, 從低到高，中隊、大隊、支隊、總隊，這六個人當中，一個代理支隊長、三個支隊長、一個總隊長，靳楓的職級最低, 剛剛從中隊長升任大隊長。

    現(xiàn)在他成了主導，其他人自然有人不服, 最不服的當然是這位廖支隊長。

    楊總隊長覺察到了這種職位級別帶來的罅隙, 也知道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團結(jié)，及時站出來發(fā)話：

    “小廖啊, 你還別說，小昆隊長說的確實有道理，跟我說的聽起來像一回事，其實不是。我們之前是東一榔頭西一榔頭，哪里有火撲哪里，總想著每發(fā)現(xiàn)一處火情，就在最快的時間里滅掉。初衷是好的，但林火已經(jīng)擴大到無法控制的階段，必須改變思路。小昆隊長的思路跟我其實不同，他是有主次、有先后順序的，分階段推進?！?/br>
    楊總隊看了廖支隊長一眼，再看向靳楓，立軍姿，行軍禮：

    “我代表省森林防火總指揮部，任命昆倫同志為雙鳳山原始森林大火前線副總指揮，協(xié)助我全面部署所有撲火兵力，完成任務(wù)！”

    “是！”靳楓同樣對著他立軍姿、行軍禮，聲音洪亮有力，脊背挺直如松。

    胡卿民懸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用贊賞的眼光看著自己調(diào)教出來的人才，心情卻復雜，既倍感自豪，又有些擔憂。

    其他人表情不一，但都不再說什么，紛紛朝靳楓立軍姿、行軍禮，表示服從命令。

    “那行，現(xiàn)在我們聽聽昆副總隊長詳細說說，后面怎么調(diào)整策略?！睏羁傟犻L及時把話題拉回來。

    靳楓手機鈴聲又響了，又被他按掉，他指著地圖詳細解釋：

    “第一階段：先集中主要優(yōu)勢兵力，重點封控西線。你們看，雙鳳山分西鳳山和東鳳山，兩山之間有磷礦基地，現(xiàn)在火情集中在東鳳山，正朝東北、西北、西南、東南方向蔓延，如果火燒到磷礦基地，很快就會蔓延到西鳳山。所以，當務(wù)之急，截斷西線，阻止西線的火繼續(xù)蔓延。這叫斬鳳身；

    第二階段：東線和南線，有四座長條形的山脈，就像四個爪，從東到南撒開，中間夾著三個村莊。必須在火蔓延到三個村莊之前，從分叉口處截斷。這叫斬鳳爪；

    第三階段：西線、東線和南線的火勢得到控制以后，把所有兵力集中起來，針對北線和中部分散的明火，分頭出擊、多點突破、分割圍殲。”

    “這就叫挖掉壞死的內(nèi)臟？”廖支隊長接了他的話，“中部和北線森林茂密，一出現(xiàn)火情，很快就會形成立體燃燒，按照你這種思路，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結(jié)束，到了第三階段，森林早就燒光了。這應(yīng)該不叫內(nèi)臟壞死，是整個鳳身都要壞死了?！?/br>
    “所以，為了搶時間，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同時進行，東線和南線，分配兩個中隊的兵力，一個中隊挖隔離帶，一個中隊轉(zhuǎn)移村民，其余所有兵力集中到西線?！?/br>
    “兩個中隊的兵力怎么夠？”廖支隊問道。

    靳楓沒再解釋，直接下了命令：“廖支隊，你負責西線，東線和南線，我負責?！?/br>
    “……”廖支隊瞠目結(jié)舌，看著靳楓，說不出話來。

    兩個中隊的兵力，轉(zhuǎn)移三個村莊的村民，還要挖一道防火線，這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在這樣的大災(zāi)難中，救人是第一的，出了人命，一定會頂著巨大壓力。

    西線雖然火勢兇猛，但只是撲火而已，量力而為就行。

    “小昆隊長，你確定就帶兩個中隊？”楊總隊長顯然也有些疑慮。

    “夠了。但要撲滅這次大火，四個支隊的兵力遠遠不夠，需要請求更多支援。大部隊來了以后，如果西線火勢得到控制，直接投入進入第三階段，如果沒有，先支援西線。”

    楊總隊長立刻應(yīng)承：“好，我馬上向總指揮部傳達支援需求。你們先下去修整，一定要保證下面的人養(yǎng)好精力再出發(fā)，不要疲憊作戰(zhàn)，撲火人員必須零傷亡！”

    他反復強調(diào)安全問題，才讓他們各自離開。

    胡卿民年紀最大，上面沒有讓他上前線，留守指揮部，協(xié)助楊總隊關(guān)注火場最新動態(tài)，及時向上級和外界傳達。

    兩個人各自打了幾通電話，把事情安排完以后，才坐下來閑聊，連續(xù)二十幾個小時沒有睡覺，都已經(jīng)有些疲憊。

    “這個昆倫確實不錯，一表人才，專業(yè)過硬，思維非常敏捷，考慮問題也很周到，還能有壯士斷腕的果斷和魄力。這樣的人才，留在玉侖河這種小地方太屈才了。雙鳳山大火結(jié)束后，我要把他調(diào)到省總隊去?！?/br>
    胡卿民心里雖然高興，但還是搖頭拒絕：

    “那不行啊。玉侖河大隊需要他，他走了，我復員了，誰來接任大隊長？老楊，就算你是大領(lǐng)導，也別動不動就跟我搶人?！?/br>
    楊總隊長剛要反駁，胡卿民手機響了，他一看是應(yīng)龍的電話，立刻接了電話。

    “胡大隊長，靳楓在嗎？我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不解?！睉?yīng)龍一直習慣叫以前的名字。

    “他已經(jīng)執(zhí)行任務(wù)去了。你這么急找他，有什么事嗎？”

    “鹿鳴失蹤了。達哇昨晚發(fā)現(xiàn)，她一個晚上沒回家，今天早上告訴了云杉，她們?nèi)缶?，但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云杉就來找我，讓我想辦法?！?/br>
    胡卿民看向旁邊的楊總隊長，簡單告訴了他是怎么回事：“昆倫他愛人懷孕五個月，昨天突然不見了，他要是知道，恐怕就不能安心在前線救火了?！?/br>
    “那就先不說，還有三個村莊的村民等著他去救，孰輕孰重，你我都知道。等東線和南線的火勢控制以后，再告訴他。”

    “……”胡卿民雖然有些矛盾，但最終還是不得不以大局為重，“這樣，應(yīng)龍，你先想辦法去找人，你也不用再給他打電話，他現(xiàn)在有重要任務(wù)在身，不能受影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