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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窈窕世無雙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小姑娘凝脂般的臉蛋可愛稚嫩,清澈閃光的大眼睛垂了扇睫,做賊般小聲囑咐:“待李太醫(yī)為你看診后,再讓他往度月軒去一趟?!彼焖汆饺拢骸案嬖V他,好好為那個人調(diào)養(yǎng),莫說千年人參,就算是天山雪蓮,我也會讓人尋來。”

    鬢鴉發(fā)怔,半時領(lǐng)悟了然,臉上笑意更甚:“郡主說的那個人,是指二少爺嗎?”

    令窈扯過錦被蓋住腦袋:“嗯?!?/br>
    外間鬢鴉笑著重新躺回去,許久,令窈從被里鉆出來,聽不見動靜,下了榻站上腳凳,悄悄將掛在墻上的弓箭拿開,深呼吸好幾口,總算靜了心。

    睡得晚,翌日起得也晚,日上三竿,令窈發(fā)醒,猛地想起今日的家學(xué)功課。

    她急急從榻上躍起,抱怨:“怎么沒人叫醒我?!?/br>
    小丫頭進(jìn)屋來:“鬢鴉jiejie說,昨日郡主騎馬累著了,讓郡主好好歇著,老夫人那邊已經(jīng)差人去家學(xué)里告假一天。”

    令窈手忙腳亂喚人洗漱,半點(diǎn)都不敢耽擱。

    她清楚孟鐸的性子,絕不會因為老夫人一句告假就放她松懈。她篤定他會派山陽來查看,或譏諷或揪她歸學(xué),昨日他已經(jīng)放她一天,今天斷不會容她怠學(xué)。

    令窈梳妝打扮完畢,未等到山陽的身影,倒是等到了李太醫(yī)。

    李太醫(yī)一進(jìn)屋就摘掉青黑平幞頭,笑容滿面,喚人上茶。令窈以為他又與鄭嘉木跑到外面挖掘珍貴草藥,不然哪能這么高興,自鄭嘉木歸府,李太醫(yī)十日里有八日與鄭嘉木廝混,兩人臭氣相投,李太醫(yī)更是認(rèn)了鄭嘉木做徒弟。

    令窈見了他,反倒不急著往家學(xué)里去,問:“度月軒去過了么?”

    李太醫(yī)嘖一聲:“去過了,但他不讓我瞧,我懶得勸,開了點(diǎn)治咳疾風(fēng)寒的方子,待日后他咳疾好全,我再開點(diǎn)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補(bǔ)藥,娘胎里帶出來的病,急不得,只能慢慢調(diào)理?!?/br>
    令窈眉頭緊皺:“他為何不讓你瞧,定是你說了些什么,惹他不快,所以他才諱疾忌醫(yī)?!?/br>
    李太醫(yī)嘆聲阿彌陀佛,指了令窈,端出一副心痛至極的模樣:“我小小一介太醫(yī),哪敢跟郡主的哥哥叫板,虧我想著趕回來告訴你一件好玩事,罷了罷了,你既嫌我無用,我即刻動身回汴梁?!?/br>
    令窈攥緊他衣袖,側(cè)著腦袋,語氣霸道:“你要是無用,天下再無棟梁之才,我說玩笑話而已,不許你當(dāng)真,也不準(zhǔn)你回汴梁?!彼浟苏Z調(diào):“不是說有好玩事嗎,快點(diǎn)說與我。”

    李太醫(yī)高高撅嘴睨她一眼,令窈拾起案上半邊鮮紅石榴塞他手心,李太醫(yī)重新笑起來,凈了手坐下剝石榴,一粒粒剝到碗里,掰得辛苦,自己一粒沒吃到,全進(jìn)了令窈嘴里。

    他也不計較,專心致志嚼舌根,繪聲繪色:“今天一早,我從二少爺那里出來,迎面碰見大老爺身邊的孫管事,說是華府來人,請大老爺給個交待?!?/br>
    令窈聽到華府二字,白了眼哼哼幾聲。

    昨日贏他華晟一次,今日就上趕著找茬,果然是上不了臺面的小家子。

    李太醫(yī)迫不及待:“華府的人說,昨日圍場比拼,郡主騎的那匹馬,是華府所有,鳴秋宴結(jié)束后,華家大郎騎著那匹馬回府,不想被馬摔了下來,現(xiàn)如今還動彈不得,華家二姑娘一口咬定,你在馬上動了手腳,故意害她哥哥跌倒?!?/br>
    他說完,看熱鬧的心情忽地冷卻下來,悄悄窺令窈神情,做好她大怒的準(zhǔn)備,不成想,卻看到令窈在笑。

    她問:“華府的人上門,是要告我蓄意謀害嗎?”

    提及此,李太醫(yī)又忍不住笑出聲:“他們哪里敢,只說那匹馬已被斬殺,尋不到線索,請大老爺擇日帶你去華府探望華晟,賠禮道歉,不再追究?!?/br>
    令窈與李太醫(yī)相對一視,兩人哄堂大笑。

    這種小孩子打鬧的手段,連宮中五歲稚童都不屑用。

    令窈眼淚笑出來,說:“臨安就是好玩,什么人都有,汴梁城內(nèi)哪有這種猴戲可看?!彼徚艘粫瑔枺骸拔掖蟛趺凑f?”

    “大老爺什么都沒說,讓人拿了封空白折子,請華府老爺有冤告冤,公事公辦稟明圣上,但求伸張正義,切莫息事寧人。”

    令窈笑得伏案拍掌,李太醫(yī)去撈她,生怕她笑斷氣。令窈搭了他袖袍,說:“如此有趣的事,你怎么不早點(diǎn)告訴我,擱到現(xiàn)在才來說?!?/br>
    李太醫(yī):“現(xiàn)在知道我這張嘴的好處了?素日我來探平安脈,你還嫌我嘴碎?!?/br>
    令窈懶得哄他,招招手,示意他低下身:“你替我辦件事。”

    “什么事?”

    “華府不是沒了一匹馬嗎?你到園子里抓只白鶴,幫我送到華府去,指明送給華家大郎當(dāng)坐騎?!?/br>
    李太醫(yī)不得要領(lǐng):“白鶴哪能當(dāng)坐騎……”轉(zhuǎn)瞬明白,一拍腦袋:“駕鶴西去!”

    令窈牙尖咬石榴籽,笑意嬌縱。

    李太醫(yī):“你也忒壞了。”

    令窈故作姿態(tài),低眉垂眼:“多謝神醫(yī)夸贊?!?/br>
    李太醫(yī)搖頭嘆氣:“罪過啊。”神情雖正義凜然,腳下卻一溜煙跑出去,急哄哄張羅人去抓白鶴,不肯耽誤一分一秒。

    白鶴送過去,第二日華府再次來人,這次是華家大老爺親自登門。

    原來昨日是華朝攛掇家中主母,自作主張讓人到鄭府尋公道,令窈將白鶴送過去后,華晟氣得吐血,華朝摔碎滿屋瓷器,這才驚動了華家大老爺。

    華家大老爺畢竟是在汴梁做過幾年京官的人,天剛亮就敲開鄭府的門,向鄭大老爺致歉,發(fā)誓日后會嚴(yán)加管教家中子女,又請鄭大老爺行方便,將宸陽郡主請出來,好讓他當(dāng)面致謝白鶴之禮。

    令窈哪里會去,一早就往家學(xué)里鉆。

    “我才不聽和尚念經(jīng),左不過就是那么幾句?!绷铖翰荒蜔┧﹂_鄭嘉木伸來的手,說:“大戶人家打交道,講究禮尚往來,他華家大老爺放低身段說了好話,大伯不能不給他臉面,我若去了,大伯定要裝模作樣訓(xùn)責(zé)我兩句。”

    鄭嘉木如今也在家學(xué)里,坐令窈身后,與她說悄悄話:“訓(xùn)責(zé)兩句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br>
    令窈手中沾墨狼毫往上輕挑,漫不經(jīng)心將墨濺到他臉上:“我習(xí)慣聽奉承話,半句斥責(zé)都聽不得,一聽就頭風(fēng)發(fā)作?!?/br>
    鄭嘉木眼中發(fā)亮:“正好讓我練手,我給你治,保管藥到病除?!?/br>
    令窈唾他:“你想搶你師父的生計,問過他了嗎?”

    一記戒尺鞭至案角,令窈嚇住,抬眸望見孟鐸負(fù)手而立,不茍言笑的面容雖然俊朗,卻令人生懼,他睨她一眼,惜字如金:“《禮記》抄十遍,三日后上交?!?/br>
    鄭嘉木捂嘴偷笑,未來及幸災(zāi)樂禍,孟鐸冰冷的聲音砸下來:“你也一樣?!?/br>
    令窈忍俊不禁,得意瞪鄭嘉木,聽得鄭嘉木納納問:“能改抄《醫(yī)經(jīng)》嗎?”

    孟鐸踱步而去:“不能。”

    令窈更樂了。

    鄭嘉木哀嚎兩聲。

    至黃昏夕沉,令窈用過晚飯,照常去孟鐸處習(xí)書。

    他私下里教她別的東西,兩人心照不宣,對外只稱練字溫書。家學(xué)里其他人不清楚其中緣故,還有人同情令窈:“她那樣頑劣,孟夫子定是日日訓(xùn)她?!?/br>
    鄭家人早就有了共識:小郡主天不怕地不怕,無人敢訓(xùn),除了清風(fēng)傲骨的孟鐸先生。

    令窈一邁進(jìn)院子,依稀看到角門有人匆匆離去,她正要問,堂前青玉簾撩起一角,孟鐸自暗處走出,昏黃的燈影照在他臉上,面龐線條干凈利落,脖頸適中,顯出儒雅的美態(tài)。

    “方才大老爺來過?!?/br>
    令窈一猜就是:“他為著我送華府白鶴的事?”

    “是?!?/br>
    “他自己不訓(xùn)我,讓你訓(xùn)我,是不是?”

    “是?!?/br>
    令窈心生倔強(qiáng):“你訓(xùn)一百句,我也不認(rèn)錯。”

    她雙腮鼓起,垂落視線,眸中納入孟鐸一雙暗紅鳧舄緩緩貼近,鵲錦寬袍邊緣的山河刺繡漾起磅礴浮紋,他停在她跟前,彎腰點(diǎn)她眉心花黃:“我何時說要訓(xùn)你?”

    不等她回神,他已轉(zhuǎn)身往里。

    令窈見好就收,笑著跟過去:“先生,我現(xiàn)在就開始抄《禮記》?!?/br>
    孟鐸聲如玉石:“免了?!?/br>
    令窈又驚又喜,好心替鄭嘉木問:“那四哥哥的罰抄?”

    孟鐸無情吐出兩字:“照舊?!?/br>
    第20章

    挑燈夜讀,周圍寂靜, 令窈從書后抬起腦袋, 默背完文章, 才敢悄悄往前方平頭案窺一眼。

    楠木玫瑰椅上,孟鐸靠背端坐, 一手拿書,另一手?jǐn)R于膝間。他翻過書頁, 目不斜視,唇齒微啟:“有事向我請教?”

    令窈確實有事請教,但不是為書中文章,而是因為疑惑今日孟鐸的態(tài)度。他竟然不為華家的事訓(xùn)她,真是奇怪。

    這個人明明說最厭惡她這種為虎作倀的小孩子。往日種種言論,她可是一刻都不敢忘,一字一句都牢牢記著呢,她記仇得很, 今日尊他為師,明日指不定怎樣。

    令窈將話壓在舌尖底下,醞釀三四次,終是問出來:“先生不是嫌我囂張跋扈嗎?為何今日不借機(jī)訓(xùn)我?”

    孟鐸放下書,打探的眼神掃過來, 看得令窈后背一涼。她再沒見過比他更冷的人, 仿佛骨子里帶出來的寒氣, 他一絲一毫的感情都無, 甚至比舅舅坐在龍椅上笑斬言官時更令人顫栗。

    “我雖不喜你肆意妄為的性子, 但這不代表我不贊同你的行事。”

    令窈單手撐下巴,往書案前傾:“先生自己聽聽,一句話說出來,竟叫人摸不著腦袋。既然不喜,哪來贊同?”

    “世間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除了喜歡與厭惡,還有第三種?!?/br>
    “是什么?”

    “求而不得?!?/br>
    令窈詫異,捂了雙頰,毫不害羞:“呀,先生對我求而不得?”

    “笑話,你一個小孩子,我為何要對你求而不得?”

    令窈不依不饒,眼中簇起笑意:“剛剛先生自己說的?!?/br>
    孟鐸一手執(zhí)筆,沒沾墨的鐵頭兔毫掠過玳瑁盞內(nèi)茶水,隨意在令窈面上畫一個半濕的矜字,不再與她爭辯,而是問:“人活在世上,自當(dāng)瀟灑快活,若叫你憋屈終老,你愿不愿要百年壽命?”

    令窈回答干脆:“不要?!?/br>
    孟鐸含笑拿了巾帕為她擦拭面上濕漉漉的小字:“可是很多人卻不得不要?!?/br>
    令窈轉(zhuǎn)眸思忖,得出結(jié)論:“先生羨慕我?”

    孟鐸:“羨慕你年幼無知,不知前途多舛命數(shù)多變,光是這份魯莽,就足以讓人求而不得。”

    這下令窈聽明白了:“先生譏諷我。”

    孟鐸難得夸她:“聰慧?!?/br>
    令窈扭著腰肢坐回去,悶頭繼續(xù)看書,不一會,攥著書頁的手有溫?zé)峒∧w靠上來。

    孟鐸撫平被她抓皺的書,緩聲:“其實你自己也知道,如今能夠肆意妄為,無非是你圣眷正濃,外人才會對你百般遷就,待年歲一長,圣上還未接你回宮,便不再有人將你當(dāng)回事。”

    令窈暗自感慨孟鐸心思靈敏,可惜,他說的話,只對了一半。

    天下遲早要亂,王孫貴族也好,平民百姓也好,到時候大家誰都躲不過去,再如何打算籌謀,也不能周全。既然如此,趁她現(xiàn)在還有任性的資本,她肯定不能虧待自己。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再說。

    “在想什么,如此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