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辰良愣住，“你會告訴她嗎？”

    鄭嘉和朝前而去，擦肩而過的時(shí)候，輕飄飄擲下一句：“一個(gè)假未婚夫而已，你還真將自己當(dāng)回事？”

    第118章

    五日后, 兩件大事傳遍天下。

    第一件, 是清河孟家造反。

    第二件，是穆家長子與宸陽公主定親。

    清河孟家勢如破竹, 接連拿下寧魁燕郡兩座城池，正向丘南發(fā)軍。

    得到消息時(shí), 滿朝文武嘩然。所幸有第二件喜事，不至于人心惶惶。穆家與皇家聯(lián)姻, 有穆家在，帝位輕易不會換人。

    穆家表了態(tài), 其他世家也紛紛表態(tài)。其中葉家是第二個(gè)站出來指責(zé)孟氏乃亂臣賊子的世家。

    葉家新掌權(quán)的年輕家主上書慶賀宸陽公主結(jié)親之喜，并表示葉家隨時(shí)等候皇家召命。

    令窈合起文書，好奇問：“舅舅, 這個(gè)葉家新家主是誰，我怎么想不起來有這樣一號人物？”

    皇帝：“他叫葉禾風(fēng)，從前在家排行老三，大家都喚他葉三。本該是他前頭兩個(gè)哥哥做家主，不知怎地, 家主之位竟給了他，年初才掌家, 莫說你不記得他，就連朕都差點(diǎn)忘了他，若不是此次他殷勤上書表明忠心, 朕也想不起他來?！?/br>
    令窈聽到“葉三”兩字, 腦海里閃過一道模糊的身影, 記不太清楚了，應(yīng)該是在翡明總宴時(shí)見過。

    她低頭又翻出一本折子來，咦一聲：“他為何特意另備一張折子向我問安，我還得回兩次，真是累人?！?/br>
    皇帝笑道：“前兩年你奪了翡明總宴的狀元，許多世家子仰慕你，托家中長輩上了一大堆請安折子呈給朕，說是向朕問好，其實(shí)是向你示好，當(dāng)時(shí)朕回得手都酸，也沒喊過累，你才回一張，就嫌累了？”

    令窈放下筆，托過皇帝的手吹吹，打趣他：“委屈舅舅了。”

    皇帝：“朕不委屈，委屈卿卿與穆家結(jié)親了……”

    話還沒說完，令窈道：“我不委屈，只是結(jié)親而已，舅舅無需心疼卿卿?！?/br>
    皇帝嘆氣：“都是舅舅無用，才會受人脅迫，若不是孟家在這個(gè)時(shí)候發(fā)難，他穆家拿金山銀山來換，朕也不會將卿卿許給他家?！?/br>
    令窈自己倒不覺得有什么：“多了一個(gè)穆家未來兒媳婦的名，我耀武揚(yáng)威起來只會更神氣，舅舅該為我高興才是。”

    皇帝皺眉緊鎖。

    令窈已將穆辰良同她做戲的事說與他，他聽了之后，不但沒有放寬心，反而更加憂心。

    穆家是什么人家，幾百年來屹立不倒的家族，比皇家有過之無不及，說是龍?zhí)痘ue也不為過。

    他家養(yǎng)出來的兒子，會是個(gè)天真無知不爭不搶的人？

    只怕藏得不知有多深。

    古往今來，拿姻緣換利益的事比比皆是，皇家公主與世家聯(lián)姻也是常態(tài)，但不該是卿卿。

    皇帝看向令窈，眼中有愧疚：“卿卿有想過嗎，萬一最后他不愿意解除婚約，強(qiáng)行與你成親呢？”

    令窈愣了愣：“這我倒是沒想過?！蓖ｎD半晌，她聲音清脆：“實(shí)在不行，那就嫁唄?！?/br>
    皇帝一怔，驚訝于她的心平氣和：“卿卿好氣魄。”

    令窈抿了嘴笑：“這算什么氣魄，我這叫千難萬難絕不為難自己。嫁人而已，又不會缺斤少兩，只要我自己不亂，就沒有人能夠亂我的心，頂一個(gè)穆家婦的名罷了，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仍是鄭令窈?！?/br>
    皇帝大笑，一改先前的擔(dān)憂。

    是了，是他多慮，他的卿卿可不是那種風(fēng)一吹就倒沒有半點(diǎn)主心骨的弱女子。

    他擔(dān)心穆辰良騙她，生怕她受到打擊，可她未必不知道穆辰良騙她。

    皇帝拿話逗令窈：“穆家可不是個(gè)好去處，去了他家，你再也耍不了威風(fēng)。”

    令窈繼續(xù)批看公文，嘴里道：“那我就不去幽州，他非要我嫁，我嫁便是，但我要待在汴梁，要和舅舅兄長在一起，如若不同意，那就只能請他休妻了。”

    “他非要綁你去呢？”

    “那我就死在他面前。”令窈筆下朱砂點(diǎn)過一頁，細(xì)聲道：“但他最好不要逼我用這招，我惜命得很，死肯定不會死的，實(shí)在無法周全，我還有喪夫的選擇?！?/br>
    喪夫兩字說得極輕。

    皇帝聽見，一顆心徹底放下。

    誰能有她這樣的心性？逆境中亦能泰然自若。像她這般心思開闊，即便遭遇低谷，也能迅速翻身。

    卿卿就該生在皇家，無情與多情的分寸，她天生就會。她心里裝不了太多東西，她自己占據(jù)一大半，剩下的邊邊角角施舍出去，落到誰頭上都是一樣。

    這樣的人，愛的人愛死，恨的人恨死，但無論別人是愛還是恨，都撼動不了她。

    他的卿卿適合被權(quán)力滋養(yǎng)，因?yàn)樗龎蚝菪?，甚至不用爭不用搶，一伸出手，?quán)力自然落在在她掌心。

    皇帝瞥見朱色紗簾后一抹身影，那人穿的衣袍也是紅色，兩種相近的紅疊在一起，旁的都消失不見，只襯出一個(gè)腦袋，唇紅齒白，少年氣概。

    皇帝雖對令窈寬了心，但對穆家還有氣。

    將來若有人挾天子以令諸侯，穆家必是第一個(gè)。

    今日敢逼婚，明日就敢登基。

    皇家風(fēng)雨飄搖，雪中送炭固然是好，但不該趁火打劫。誰是君，誰是臣，穆家不會不清楚，正是因?yàn)樗麄兦宄s還理直氣壯要求聯(lián)姻，要的還不是隨便什么公主，而是他的心頭寶，是以更為可惡。

    皇帝故意問：“卿卿，你將自己托給穆家，但穆家未必能打勝戰(zhàn)?！?/br>
    令窈放下筆，細(xì)細(xì)思索：“舅舅說的是，萬一穆家打不過孟家……”說到一半不說了，呸呸呸幾聲，將不吉利的事化作唾沫吐出來：“舅舅，不準(zhǔn)說喪氣的話?！?/br>
    皇帝笑了笑：“好，不說?！?/br>
    令窈決心錚錚：“即便只剩一兵一卒，卿卿也會誓死守衛(wèi)汴梁城。沒有將軍，卿卿做將軍，沒有小兵，卿卿做小兵，實(shí)在什么都沒有，卿卿還有這條命?！?/br>
    令窈頓了頓，忽地想起前世死前那一幕，她厚著臉皮說：“要是那孟家主君愛美色，興許卿卿還能禍害他?！?/br>
    皇帝為她的自信樂觀而眉開眼笑，道：“卿卿傾國傾城，乃絕代帝姬也，卿卿若要禍害誰，定能禍得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br>
    令窈囅然而笑：“禍一人哪夠，得禍盡天下人才是?！?/br>
    皇帝連連稱是，瞥見紗簾后紅袍少年還未離去，使了眼色給旁邊的內(nèi)侍瞧。

    內(nèi)侍得到示意，笑著同令窈說：“公主，您不知道，這些天大家都在議論呢。”

    令窈：“議論什么？”

    “議論公主與穆少爺是否相配?！?/br>
    令窈皺眉，“怎么，難道你們覺得我配不上他嗎？”

    內(nèi)侍笑道：“公主有兩榜狀元在身，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配誰都綽綽有余?！?/br>
    “你這樣說，那就是認(rèn)為他配不上我了?！绷铖耗眠^筆在內(nèi)侍臉上點(diǎn)了點(diǎn)，笑道：“他要是聽見這話，非得氣死不可?！?/br>
    內(nèi)侍賠笑：“怎么會，穆少爺若是連這點(diǎn)容人之量都沒有，不就更配不上公主殿下了？”

    令窈在內(nèi)侍嘴上畫兩筆，笑道：“小混兒就愛亂說話，快滾出去?！?/br>
    內(nèi)侍笑著爬出去。

    皇帝斜眼往外一睨，紗簾只剩下一捧紅，再無第二抹疊色。

    人走了。

    宮廊下。

    穆辰良一張臉冷若寒霜，單手負(fù)在身后，身形挺拔，陰惻惻地問：“弄死了嗎？”

    三七道：“剛咽氣?！?/br>
    穆辰良看都不看一眼，從尸體上踏過去：“運(yùn)到外面埋了，別讓人瞧見?！?/br>
    三七同情地看了眼地上的小內(nèi)侍，一揮手，身后立刻有穆家侍衛(wèi)上前處理。

    三七跟上去，想了半天，寬慰：“少爺，如今婚約也定了，公主是少爺?shù)牧?，若是在這汴梁城待得不高興，我們回幽州便是?！?/br>
    穆辰良面上神情更為陰郁。

    回去？

    回去作甚，好讓鄭嘉和與皇帝在她耳旁吹耳邊風(fēng)，一人占一只耳朵，勸她早些與他毀約嗎？

    穆辰良拳頭微攥，想到那日鄭嘉和同他說的那些話——

    是，他是假的未婚夫沒錯(cuò)，可他這個(gè)假的未婚夫，至少占了名分，弄假成真指日可待。

    不像鄭嘉和，一門子齷齪心思。

    “三七，你說我配得上她嗎？”

    穆辰良突然問這么一句，三七嚇一跳，張嘴就答：“再沒有比少爺更配的郎君了?！?/br>
    穆辰良停住腳步：“是的，再也沒有比我更配她的人了?！?/br>
    三七剛松口氣，聽見穆辰良沉聲吩咐：“三七，去府里取一樣?xùn)|西?！?/br>
    三七認(rèn)出穆辰良在手心描的筆畫字樣，緊張起來：“少爺，你要做什么？”

    穆辰良薄唇微啟：“做未婚夫該做的事?！?/br>
    是夜。

    為著丘南的戰(zhàn)事，皇帝與群臣在開言堂商議用兵遣將之策。

    令窈坐在太子身邊，安安靜靜偷吃花糕。

    她與太子久未見面，前陣子去東宮探病，皇帝不讓她進(jìn)去，也就前兩天在御書房告知婚事時(shí)，才同太子說了一兩句。

    此時(shí)挨近著坐，令窈掰一半花糕，悄悄從袖子底下遞過去，滋聲：“表哥，吃這個(gè)，甜?！?/br>
    太子接了她的花糕，形容憔悴：“多謝表妹?！?/br>
    令窈咬一口花糕，含在嘴里，唇動面不動：“表哥，你病好了嗎？”

    太子氣若游絲：“好不了?！?/br>
    令窈懵了懵：“怎會好不了？”

    太子嘴唇略顯慘白，清秀的眉眼在燭光里了無生氣：“是心病。”

    令窈咀嚼花糕的動作慢住，目光漸漸低下去。

    表哥的心病，是她想的那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