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少女跑到跟前時，穆辰良正要離開。

    她瞧見他雙眼發(fā)紅，鼻頭也紅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看都不看她。

    她猛地一把抱住他，又喚了聲：“愛哥哥?！?/br>
    穆辰良瞪圓眼，滿目皆是少女燦爛甜美的笑容，差點心悸而死。

    她，她在喚他？

    余光鄭嘉和的身影停在前方不遠處，沒有再往前一步，與他呆愣的視線相接，仿佛在說，“這次留你與她獨處，莫要得意忘形”。

    少女牽起他的手：“我們進帳說話?！?/br>
    穆辰良一顆小鹿亂撞，心臟快要從胸膛里跳出來，同手同腳跟在令窈身后，她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兩個人挨著坐下，他的臉被她捏了捏，聽見她嗤嗤笑：“呆子！”

    穆辰良猛灌一壺茶，稍稍找回意識，強忍心中的激動，眼中閃亮，問她：“方才你喚我什么？”

    “呆子呀！”

    “不是這個，是在帳外時喚我那聲?！?/br>
    她貼近他的耳朵，灼熱氣息噴灑，悄聲喚：“愛哥哥?！?/br>
    “再叫一聲?！?/br>
    “愛哥哥。”

    穆辰良臉上紅得像抹了一斤的胭脂，連脖子都染了暈紅，他同她對視數(shù)秒，忽地背過身去，悄悄在自己身上掐了把重的。

    “穆辰良？”她好奇拍他。

    少年帶著鼻音的腔調(diào)一頓一頓，“你作甚喚我愛哥哥。”

    她將腦袋搭在他肩頭，眨著眼睛，一派清純天真的模樣：“算上你早夭的哥哥，你在家排行老二，從前你求著我喚你二哥哥，不就是因為我幼時咬字不清，容易將‘二’念成‘愛’嗎？怎么，現(xiàn)在我如了你的愿，喚了幾聲，你反倒不想聽了？你既不想聽，以后我再也不喚了?！?/br>
    穆辰良一急，忙地回頭，攥了她的手腕，“不，我想聽，我做夢都想聽你一聲愛哥哥?！?/br>
    他不自覺羞了聲音，又道：“你可知我為何要喚你卿meimei？”

    “為何?！?/br>
    “卿meimei，情meimei。”

    “好呀，原來你一開始就想著占我便宜。”

    穆辰良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此時慌張起來，“我，我……”

    少女伏在他身上，笑得東倒西歪：“你緊張什么，我又沒說不準你喚?！?/br>
    穆辰良小心問：“以后還能喚你卿meimei？”

    “嗯，你想怎么喚就怎么喚?！?/br>
    穆辰良感覺自己在做夢。

    她出去找鄭嘉和一趟，仿佛換了個人似的。

    穆辰良下意識撫上少女額頭，不是很燙，沒發(fā)熱。

    難道是下藥了？

    不對，鄭嘉和怎么可能舍得對他的寶貝meimei下藥？

    穆辰良鼓足勇氣問：“卿meimei，你是不是同別人做了賭，所以才，才對我……”

    “對你怎樣？”

    “對我好?！?/br>
    “喚你一聲愛哥哥，便是對你好？”

    穆辰良重重點頭：“嗯?！?/br>
    令窈暗嘆口氣，他可真容易滿足。

    她細聲說：“我沒有同別人做賭，也沒有發(fā)熱，我正常得很，我喚你愛哥哥，沒有別的緣由，只因我想這樣喚你，所以才喚得你。”

    穆辰良像一個被金子砸中的乞丐，既興奮又卑微，害怕這得來不易的幸福轉(zhuǎn)瞬即逝，連問話的聲音都輕了三分：“為何，為何……”

    令窈當然不會告訴他，是因為她解開了前世的心結(jié)，所以才對他親昵有加。

    她誤會他太久，以后不想再誤會下去。

    令窈沉思半刻，一句誠實的話緩緩拋出來：“因為我總算知道，你待我是真心的，我現(xiàn)在才意識到，我喜歡你的真心，喜歡你的愛慕，你若要愛我，我不會反對?！?/br>
    她沒說愛不愛他，只說愿意讓他愛她。

    這般自大的話，也就她能夠理直氣壯地說出來。旁人聽了，定覺得她恃寵生嬌，可穆辰良聽了，只覺欣喜若狂。

    這是她第一次明確告訴他，她喜歡他身上的東西。這份東西，正是他的愛慕。

    不是誰的愛慕都能讓她喜歡，他做了她的未婚夫，又得了她的恩準，許他繼續(xù)愛慕她，這樣的事落在他眼里，是天大的好事。

    穆辰良牽過令窈的手，引她撫上衣袍，隔著薄薄的皮rou，那里有一顆砰砰作響的心，這顆心只為她而跳動，為她癡念成狂。

    “你能喜歡我的愛慕，是我的榮幸。”少年伏低腦袋，謙卑地吻她手背，“以后我會給你更多的愛慕，請你一直喜歡下去。”

    她忽地捧住他的臉，他不得不抬起眼眸與她對視：“若我喜歡你的愛慕，也喜歡別人的愛慕呢？我貪心得很，只要是好的東西，能讓我高興的東西，我全都想要。”

    他斂了眼，不答話。

    “你說話?！?/br>
    頃刻，他啞著聲問：“喜歡別人愛慕的同時，會一直喜歡我的嗎？”

    “你的愛慕若能讓人欲罷不能，我自然會一直喜歡下去?！?/br>
    少年直起身，攬過她的肩將她抱進懷中，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眼底濃黑一團陰鷙，“那就各憑本事，看看誰的愛慕能夠一直得你歡心?！?/br>
    她小聲說了句：“那就說好了，以后誰要是愛慕我，不準你發(fā)狂殺人哦?！?/br>
    他很艱難地應(yīng)了聲：“嗯?！?/br>
    她忽地又想到鄭嘉和同她說過的話，死在穆辰良手里的鄭令婉丈夫與孩子，道：“以后你行事，務(wù)必謹記，罪不及家人?！?/br>
    穆辰良聽著一頭霧水，雖然不知道她指得是什么，但他還是應(yīng)下了：“都依你?！?/br>
    令窈高興了。她一高興，就格外大方：“你要不要親親我？”

    穆辰良手臂都在顫，撅起嘴巴，閉了眼貼過去。

    不等他吻她，她主動將白膩的臉頰湊到他嘴邊碰了碰。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她揚起腦袋親了親他的臉。

    穆辰良的臉滑溜溜的，親一下就會變紅色，他又穿著紅袍，整個人紅彤彤一片，看著喜慶極了。

    她不用再恨他了，她可以盡情同他做想做的事。她今年才十六，本就是該肆無忌憚打鬧的年紀，她又不是個刻在紙上的人物，作甚要單調(diào)無趣永遠只能理智冷靜。

    她就要做小姑娘，即便活至百歲，依舊要同喜歡的玩伴一起玩鬧。

    穆辰良睜開眼，渴望地盯著她兩瓣紅唇。

    自嘗過那里的滋味后，就只想多吮幾口。

    他求她：“不親嘴嗎？”

    她眼里有星星，笑著打趣他：“等你夏天來了汴梁，興許我能賞你吃口水。”

    穆辰良不再強求，跟著笑起來：“那你等我?！?/br>
    自廣陵拔營后，眾人兵分四路，穆辰良回了幽州，鄭嘉和去了西北，鄭嘉辭往臨安的方向去。剩下令窈一個人，帶領(lǐng)穆辰良留給她的五千精銳以及鄭嘉和留給她的五千西北軍，拿著鄭嘉辭悄悄塞進行李里的十萬兩銀票，浩浩蕩蕩往汴梁復命。

    廣陵戰(zhàn)事的結(jié)束，雖然不盡如人意，但終究是收復了南渭，安頓了流民。

    此次凱旋，眾望所歸。

    路上行半月，令窈無意間聽到一些話，說是汴梁皆在傳，因宸陽公主出師大捷，擊退叛軍收復南渭，圣上有意改掉舊制，為宸陽公主立新制。

    新制前所未聞，只為改立皇太女。

    令窈聽了，只當是謠傳，并未放在心上。

    不日回汴梁，依規(guī)矩，一萬士兵不能入城，只能在遠離汴梁的郊外扎營。令窈原本是想讓他們回各自的兵營，念及他們護送有功，若是立刻遣散，只怕會寒了人心，遂讓他們在郊外等候，待封了賞賜再行遣離。

    令窈隨意挑了幾個隨從，騎馬往城里去，剛到汴梁城門，望見百官相迎，皇帝從人群中邁步而出，喚她：“卿卿。”

    令窈從馬上下來，跑著撲過去：“舅舅?！?/br>
    皇帝許久未見她，此時見到，不由熱淚盈眶：“卿卿，難為你了?！?/br>
    這半年來，她出征在外，皇帝擔憂不已，幾次想要將她召回，只因當初與她有過誓言，除非她自己回來，不然不許召她。

    他冷硬無情了一輩子，只為兩個人低過頭，一個是她，一個是她的母親。她的話，他怎能不聽？

    皇帝心中百般疼愛，嘴里有千百句話，不知該從何說起。帝王的威嚴，倒在少女肩上，無言勝有言。

    令窈見皇帝身形消瘦，容顏憔悴，心里也不好過，聲音哽咽寬慰他：“舅舅，卿卿替你守住了廣陵。”

    “卿卿真厲害?！?/br>
    “可是……”令窈慚愧垂眸，“可是卿卿沒能徹底擊潰叛軍，反而讓叛軍占了岐山?！?/br>
    “若無卿卿守住廣陵收復南渭，莫說是岐山，整個江山都會落入逆賊之手?！?/br>
    令窈也不自責了，雄心壯志：“舅舅放心，我一定會守住舅舅的江山，不讓別人有機可乘。我要舅舅做皇帝，不要別人做皇帝?！?/br>
    皇帝溺愛地刮了刮她鼻子：“卿卿孝順?！?/br>
    令窈捂住鼻子，小聲道：“舅舅，我現(xiàn)在可是打了勝仗的一軍主將，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讓你刮鼻子。”

    皇帝哈哈大笑，牽過令窈的手，帶她從文武百官跟前走過。

    眾人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br>
    呼喊的聲勢震天，迎接的儀仗氣勢磅礴，令窈低睨一眼滿地黑壓壓的人頭，忽地憶起當年翡明總宴登頂榜首的滋味。

    那時候她想，一個翡明總宴的榜首高臺就能讓人心神蕩漾，若是像舅舅那樣高坐皇位，俯瞰天下蒼生，百官俯首稱臣，該是怎樣的感覺？

    如今見文武百官伏首，因她的凱旋臣服于她腳下，這滋味確實好。

    勝過世間情愛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