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阮蘇沒說話。 “只要你答應了,我明天就可以寄休書回去,與你去政府領(lǐng)取結(jié)婚證書?!?/br> 阮蘇心底一驚,懷疑他是為了哄自己編謊的,當即拒絕了。 “不要,凡事講究先來后到,我擠走她做什么。”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月色下,二人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遠處傳來車聲,車上有伙計喊:“找到了找到了!二爺在這里呢!” 阮蘇忙推開他的手,語速極快地說:“等我想好再告訴你?!?/br> 段瑞金聽她的意思,是一時半會兒不會走了,松了口氣,全然忘記自己半夜在這里的原因,上車回家。 阮蘇腦中太亂,下意識坐在駕駛位上,開起了車,引來他驚訝的注視。 “你什么時候?qū)W會開車了?” 她險些露餡,忙說:“我腦子聰明啊,天天看別人開,看都看會了。不過我不太認得路,還是換人來吧?!?/br> 說罷她踩了剎車,換上司機來開,自己坐去后排,與段瑞金并肩。 兩人捅破了窗戶紙,卻變得更加無話可說。一路上阮蘇看左,段瑞金看右,誰都不回頭,只是偷偷的從玻璃上看對方的倒影。 回到家,段福領(lǐng)著眾人在門外迎接。 小曼阮桃見他們平平安安回來,不安的心落了地,簇擁著阮蘇上樓,要幫她洗漱。 走到臥室門外,段瑞金追上來道:“等等?!?/br> 阮蘇站在原地。 他走到她面前,“那個鐲子呢?” 她拍了下腦袋,從手袋里拿出盒子,交給他。 段瑞金沒有接,打開蓋子取出里面比水晶燈都璀璨的鉆石手鐲,親自為她戴上。 “我meimei雪芝在巴黎游學,這是我托她郵寄回來的,送給你。” 阮蘇手腕很細,親自到珠寶店里也很難買到合適的尺寸,這個手鐲的大小卻恰到好處,簡直是為她度身定做的。 戴好之后,小曼情不自禁地發(fā)出一聲感嘆。 “真漂亮,二爺,您這是下了血本啊?!?/br> 段瑞金沒接茬,揉了揉阮蘇的腦袋,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吩咐二人道:“好好照顧她,讓她早點休息。” “是?!?/br> 段瑞金走了,去了他的三樓。樓上樓下隔音很好,因此連腳步聲都聽不到。 阮蘇在衛(wèi)生間泡澡,小曼與阮桃坐在外面聊天,為她整理衣物和首飾。 熱乎乎的水包圍著她,她抬手端詳那支手鐲,上面鑲嵌滿閃耀的碎鉆,正中間則是一枚足有三四克拉的大鉆,切工極其精細,在暗處依舊折射出完美的火彩。 耳邊回響起段瑞金的詢問——你愿意做我的段太太么? 寒露這天,阮松養(yǎng)好身體,正式下礦。 阮蘇早就對金礦好奇,特意借這個機會跟段瑞金打了聲招呼,提前處理好百德福的事,帶著小曼阮桃,與阮松一同去了枯嶺山金礦。 段瑞金早上便去上班了,他們幾個則是上午出發(fā)的,由一位老司機開車,出城門后全是泥路,那叫一個顛簸。 等司機停了車,眾人一涌而下,暈頭轉(zhuǎn)向的干嘔,險些把早飯都吐出來。 司機給阮蘇遞水,“太太可好些了?后面還有幾里路開不了車,要靠腿走呢?!?/br> 阮蘇喝了幾口涼水,勉強壓下去腦中的眩暈。 小曼生不如死地靠在阮桃肩上,感慨萬分。 “以前聽見二爺來上班,還當他是享福,指揮那么多人,多風光。怎料每天都得走這樣兩趟路,也是他厲害。要是換了我,每天光是趕路什么都不做,都得累趴下?!?/br> 唯一還算正常的是阮松,他沒有聽她們的對話,望著金礦的方向,耳中聽見轟鳴聲。 歇息夠了,大家跟著司機往里走,走到腳發(fā)酸才抵達金礦。 礦上有無數(shù)工人,或推小車,或背簍子,步履不停,交談聲被機器聲掩蓋住,說話都得扯著嗓子大聲喊。 她們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礦車旁的男人,穿西服打領(lǐng)帶,中等身材,在外面算不上多突出,可站在這些灰頭土臉的礦工當中,算得上鶴立雞群了。 男人也看見她們,迎過來道:“這位就是五太太吧?您好您好,我是枯嶺山金礦的經(jīng)理,我姓王,二爺特地命我來接你們的。” 阮蘇點點頭,問:“二爺呢?” “礦上今日采購來一批新機器,他正帶人研究如何投入使用呢,得待會兒才有空,我先帶你們參觀參觀吧?!?/br> 阮蘇正好有些怕見他,當即同意,隨王經(jīng)理走了進去。 考慮到參觀隊伍里女性多,王經(jīng)理沒有帶他們下礦,而是站在邊緣上,簡單地介紹了各個位置的作用,便帶他們進小樓了。 樓內(nèi)陳設簡單,面積也不大,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他拿出鑰匙打開門,走進第一個房間。 “這是標本室,里面放著開礦后采出來的第一塊礦石,還有礦工挖出的最大的馬蹄金,以及……” 阮蘇掃過柜子里那些奇形怪狀的金色礦石,心道果然天然的都不完美。倘若金店里的金子都長這模樣,誰愿意花錢買呢。 接下來又參觀了資料室、礦工宿舍、礦工食堂、會議廳等等,一圈下來,她發(fā)現(xiàn)這里已然形成一個小小的王國,而段瑞金,便是那手握權(quán)杖至高無上的國王。 最后一站是段瑞金的辦公室,簡單的風格與段公館比起來是兩個天地。 王經(jīng)理為他們倒了茶,坐下閑聊。 “聽說五太太自己開飯店,做餐飲生意,近來生意可好?” 阮蘇道:“賺點零花錢而已,與你們沒辦法比。” 王經(jīng)理苦笑,“那可未必,金礦雖說是搖錢樹,可吃飯的嘴也多啊,那么多工人都是要吃飯的。市政府也不肯錯過這塊肥rou,今天這個部門來收點錢,明天那個部門來收點錢,都拿這里當自家銀行啦?!?/br> 阮蘇來了興趣,“你們沒有想想辦法么?” “想了,怎么沒想?可一來掌權(quán)的是他們,我們只管賬,出什么意外還得承擔責任。二來金礦乃公家所有,只是由段家拿到了經(jīng)營權(quán),外面眼紅的人可是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清吶,再不跟他們打好關(guān)系,誰知哪天就被換了呢?!?/br> 阮蘇垂眸道:“王經(jīng)理你是留洋歸來的高級工程師,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寶貝。就算當真換了老板,也不會換你呀,何必憂慮?!?/br> 他哈哈笑著,連連擺手。 “難說難說……我之所以能在這里討口飯吃,全靠二爺。是他想搞新技術(shù)開采,用機器代替人力,我才有了用武之地。哪天要是換了別人,誰敢跟二爺似的,花大價錢買進口機器呢?肯定會恢復前朝時的采礦模式。我學得那些本事在他們看來都是浪費錢,怎么肯讓我留下?!?/br> 阮蘇聽得半知半解,“新技術(shù)開采?與以前的有很大區(qū)別嗎?” 王經(jīng)理正要給她解釋,段瑞金忽然走了進來,將一雙被機油弄得漆黑的手套丟在桌上,冷冷道:“王經(jīng)理,你可以回去工作了?!?/br> 他的滿腹理論知識被堵在喉嚨里,頗為惋惜的出去了。 阮蘇不好意思與段瑞金對視,裝作喝茶,眼睛盯著窗外。 她聽見小曼道:“二爺您怎么把臉也弄得這么臟呀?花貓似的。” “哪里?”段瑞金拿出手帕要擦。 “那兒……左邊一點……不對,哎呀,您還是讓太太幫忙吧?!?/br> 說著她就推了推阮蘇。 這下阮蘇沒法裝看風景了,不得不起身走向段瑞金,從他手中拿了手帕,端詳他的臉。 段瑞金很高,稍微蹲下來一點,配合她擦拭。 他的皮膚不知是遺傳了誰,細膩得堪比上好的骨瓷,瑩白剔透,毛孔都找不到一個。 此時這白瓷上沾了幾道黑乎乎的機油,兩道在腦門上,一道在臉頰上,確實像花貓。 阮蘇本在心中暗罵小曼出賣自己的,可是擦著擦著,眼神不由自主變得溫柔起來,動作也更加細心了。 段瑞金將她的變化看得清清楚楚,意有所指地說:“你可以當一個很好的太太?!?/br> 她切了聲,擦掉最后一塊烏黑,把手帕丟進他手中。 “你準備讓阮松做什么?帶他去試試吧?!?/br> 段瑞金半點不惱,打開抽屜取出一塊新手帕,塞進口袋后說: “時間不早了,先吃午飯再說?!?/br> 隔壁的小會議室暫時充當了他們的餐廳,不一會兒就有后勤部門的送飯來。 飯菜與段公館往日的配置相比簡單太多,按人頭分配,一人一個菜,加一碗白米飯,配清澈見底的白菜湯。 方才王經(jīng)理說,段瑞金在礦上從不擺架子,吃喝都與礦工們一起,如若遇到需要出力氣的事,他也是親自帶人頂上。 阮蘇是不信的,因為他每天回家都干凈得不染塵埃,哪里像下基層的人呢? 可后來王經(jīng)理帶她參觀了段瑞金辦公室的衣柜與洗漱間,她這才知道,段瑞金每日收工前都會洗漱一番,從他那滿柜子一模一樣的白襯衣黑長褲里拿出一套干凈的換上,然后才出發(fā)。 他仿佛把金礦與段公館分割開來,在金礦,他是人人稱道事事親為的礦主。一到了家,他又恢復成威嚴冷漠的二爺。 她無法想象段瑞金是如何在兩地之間自由切換的,看著面前習以為常的他,她想到小曼下車時說得話——還以為二爺每天來享福,發(fā)威風,其實是來吃苦。 他吃了許多苦,只是從不曾對別人說。 阮蘇心底突然變得酸酸的,很想從百德福弄些好菜來,犒勞犒勞這位辛勤的礦主。 段瑞金注意到她半天不動筷子,問:“吃不下么?將就一頓。礦上工人多,廚子人手不夠,做不出精細的菜。” 阮松在百德福的后院住了幾天,吃飯自然也與廚子們一塊兒吃,胃口被養(yǎng)刁了,不高興地戳著盤子里的白菜幫子。 “怎么跟喂牛似的啊,除了白菜就是蘿卜,我還以為城里頓頓有rou吃呢?!?/br> 段瑞金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 “頓頓吃rou不難,只要你愿意,吃山珍海味也是手到擒來。只是你認為自己的能力配得上這些么?倘若配得上,我現(xiàn)在就讓人為你做大葷?!?/br> 阮松被他問得張不開嘴,抓著筷子愣了半晌,氣惱地說: “等著吧,我會讓你們看看我的本事的!” “嗯,我拭目以待?!?/br> 段瑞金說完繼續(xù)吃飯,半點沒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