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民間揣測紛紛,商元良并不在意。 他滿面春風地從總統(tǒng)府出來,命人發(fā)邀請函——今晚他要在家宴請賓客,慶祝自己當上財政部長。 一般來說新官上任,都是由親朋好友為其開宴席道賀,哪兒有自己賀自己的道理? 但是非正常時刻,大家也就不管那些細節(jié)上的事了,趕緊通知去。 商元良乘車回家,感慨地拍了拍趙祝升的肩膀。 “阿升,如今我已是財政部長,掌握全國的經(jīng)濟命脈,定然少不了你的好處。等將來有機會也給你撈個官兒當當,不過在此之前,煙草方面的事你可得替我打點好?!?/br> 趙祝升的肩膀情不自禁縮了一下,被他察覺出來,斜著眼道: “你躲什么?” 趙祝升眼神閃爍,低下頭說: “我只是擔心……樹大招風?!?/br> 他哈哈大笑,“樹大招風,可樹大也遮陰,不久之后定然有許多能人志士投入我的門下。待我根基穩(wěn)固,足夠壯大,縱是萬丈狂風,又奈我何?” 趙祝升道:“良爺說得是?!?/br> 商元良精神抖擻,從口袋摸出一個小布囊。布囊里裝著些黑色的小碎塊,他將一塊放進嘴里,閉上眼睛靠著椅背,愜意地吁出一口氣,沉浸在虛幻的美夢里。 趙祝升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窗外,街道上熱鬧的人氣與車廂內病態(tài)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離開他的**越來越強烈。 商家老宅已多年沒辦過喜事,這一夜被賓客踏破了門檻。 無數(shù)人排著隊向商元良道賀,以前生意上的仇家,給過他臉色瞧的官員,現(xiàn)今都成了親密無間的好朋友,說得話一個比一個好聽。 商元良坐在太師椅上,卻仿佛身在云端,別提多痛快。可惜身體不作美,時不時就冒出一陣心悸氣短,讓他險些失態(tài)。 他找了個借口去到房間,用溫水送服了幾粒藥,回頭看見家丁,問: “小姐呢?怎么整晚都不見她人?” 家丁道:“剛才還看見她與趙經(jīng)理講話來著,可能去隔壁了。” “阿升?” 商元良腦海里浮現(xiàn)出兩人談笑的模樣,忽然感覺要是他們結婚也不錯。 自己打下這么大的家業(yè),將來肯定是要人繼承的。女兒不成氣候,只知吃喝玩樂,趙祝升模樣俊朗家世清白,最重要的是父母雙亡,是個合適的選擇。 可惜他腦子不行,為個女人死去活來,還是不妥。 他搖搖頭,往樓下走去,腳底突然打了個踉蹌,扶著門框大口喘氣。 “良爺,您怎么了?”家丁忙去扶他。 他摸著自己心率失常的胸口,感覺很奇怪。明明已經(jīng)吃藥了,怎么還是不舒服? 藥吃太少了? 商元良拿出藥瓶又吞下幾顆,心底踏實了些。 樓下有人喊他,說是陳定山的秘書來了,于是趕緊下樓去,繼續(xù)喝酒應酬。 一墻之隔的洋樓里,商云微穿著華麗的新裙子和高跟鞋躺在沙發(fā)上,上身沒骨頭似的倚著阿旭,瞇起眼睛看坐在對面的趙祝升。 “你真不知道阮蘇去了哪兒?” 他點頭,“是?!?/br> “不可能,你是她丈夫,她要走怎么會不跟你打招呼?” 趙祝升早就受過商元良的警告,不許對任何人透露阮蘇此時的下落,這個任何人當然也包括他性格驕縱的女兒。 “她雖是我的妻子,卻也是個大活人,有腳能走。我不能一天到晚都看著她,不知道她在哪兒很正常?!?/br> 商云微冷笑了聲,“我看是你倆吵架,你把她給氣走了吧?阮蘇脾氣那么好,都能被你氣走,你究竟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俊?/br> 趙祝升無語地看著她。 商云微見他不回答,猶自猜測起來。 “錢?不可能,她不缺錢。情?你出軌了嗎?情婦是誰?” 他深吸一口氣,想告訴對方別血口噴人,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意義,心煩地站起身說: “算了,我回去了,省得你爹找不到我?!?/br> 商云微從阿旭手里拿來一枚剝好的巧克力塞進嘴里,瞥著他的背影道: “我爹不只有你一個經(jīng)理,阮蘇卻只有你一個丈夫。要我是你,現(xiàn)在絕不會待在這里?!?/br> 她的話是嘲諷他,卻是真情實感的為阮蘇打抱不平。 在這種時候,天底下還有幾個人能像她似的惦記著阮蘇呢? 趙祝升心底涌出一股暖意,想到商家接下來很可能遭遇的事,轉身意有所指地問: “你對自己的未來有打算嗎?沒有的話建議你現(xiàn)在開始想想?!?/br> “未來?” 商云微拍拍阿旭的臉,“我有錢,有他,一不擔心吃喝二不擔心安全,往后余生只需要玩樂,有什么好考慮的?” 趙祝升道:“事物不會永遠一成不變,商家……” 話才開了個頭,隔壁突然突然吵鬧起來,還有女人的尖叫聲。 二人臉色微變,懷疑出了什么事,準備過去看看時,一個家丁已經(jīng)飛奔而來,悲痛地喊: “小姐!老爺死了!您快去看看吧!” 商云微正在穿鞋,聞言高跟鞋撲通落地,抬起頭道: “你開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 她光著腳就跑了出去,同時惡狠狠地說: “你要是敢騙我,回來我抽死你!” 商家老宅早已亂了套,賓客們雜亂地圍在門外。女人們嚇得花容失色,小孩子哇哇大哭,那些與商元良打過交道的男人們,則帶著各自不可言說的心思,查看那具躺在客廳地板上的尸體。 “爹!爹!” 商云微疾奔而來,撥開人群沖到了最中央,看見自己要找的人。 商元良一身新衣,戴著頂油亮的瓜皮小帽,大拇指上有枚白潤光滑的羊脂玉扳指。乍一看與往日沒有區(qū)別,似乎是睡著了??傻葴惤艘磺疲桶l(fā)現(xiàn)他皮膚泛紫,嘴角帶著血跡,已經(jīng)沒有氣息了。 “爹,你醒醒啊爹!” 商云微抱著他喊得喉嚨破音,肝腸寸斷。 父親這么大年紀了,她不是沒想過他會離自己而去,但是誰料得到,這一天竟會來得如此之快,叫人一點準備都沒有呢! 孫老六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小姐,別哭了,良爺已經(jīng)走了?!?/br> “你騙我,你騙我!” “小姐,他真的走了?!睂O老六嘆道:“他心臟不行,您打小就知道的。醫(yī)生早就讓他退了,他非不退,這兩年又抽煙抽鴉片,身體能好得起來嗎?就在剛才,他不過是喝了一杯酒,就哇的一下噴出滿口血來,再也睜不開眼了!” 商云微已悲痛得說不出話,抱著尸體只顧哭。 趙祝升走到門邊,看見這一幕,不由得道了一聲“天意弄人”! 商元良盼了一輩子,往上爬了一輩子,總算當上財政部長。眼看就要權傾天下了,卻連一天都沒過完,就一命嗚呼。 仔細想想,他的結局倒是算不錯了?;盍似呤鄽q,臨死前如愿以償。女兒已長大成人,又留給她花不完的家財,還有什么可遺憾的? 他走了,自己卻不知道未來該往何方呢。 趙祝升冷冷地收回視線,在商云微悲慟欲絕的哭聲中離開了商家,回到洋房內為離開做準備。 他已將大部分財產(chǎn)轉移到港城的花旗銀行里存著,車輛也準備好,就等段瑞金把阮蘇等人救出來。 倘若救不出來,他也為自己準備了一把槍,與她共赴長眠。 商元良的死一夜之間傳遍晉城,連牢里的錢仁杰都知道了,據(jù)說聽完后哈哈大笑,痛罵那個老賊死得好! 消息傳進總統(tǒng)府,陳定山夢中驚坐起,打著踉蹌爬下床。 大典在即,他之所以有底氣抓錢仁杰,是因為有商元良這個備用選擇。 如今商元良死了,大典怎么辦?總不能再把錢仁杰給放出來。 他召集幾個親信商量了一夜,天亮后做出一個丟臉至極,卻也無可奈何的決定——大典延期。 消息傳出去的同時,阮蘇等人正坐在由阮松親自駕駛的汽車里,向城門疾馳。 昨夜城里很亂,人人都在談商元良和大典的事,正好增加了阮松援救成功的概率。 他如約引走警衛(wèi),炸開地牢救出他們。 朝陽即將升起,遠方天空泛著微白的光,城市里飄著一層朦朧的霧,空氣格外涼爽。 阮松臉上沒有半點余悸,甚至輕松地哼起了歌,半側著臉說: “姐,是不是很慶幸自己當年留下了我?不然你今天恐怕是出不來?!?/br> 阮蘇的確感激他,但沒有心情跟他姐弟情深,摟著音音說: “待會兒看到阿升,我會讓他給你筆錢當做謝禮。” 他切了聲,“誰要你的錢?!?/br> 阮蘇自嘲道:“也是,你跟著那個人,肯定不缺錢花?!?/br> 車里突然變得沉默了,連安安和音音都不說話,乖巧地坐在她和小曼的懷抱里,偶爾眨一眨眼睛。 當視野內出現(xiàn)城門時,阮松突然說: “有件事告訴你一下,不過你大概不怎么想聽,當年趙凱旋的人打寒城時,爹媽都死了?!?/br> 阮蘇看著他的后腦勺,莫名涌出一股傷感。 “嗯?!?/br> “我找過阮桃,但是也沒找著,大概跟著哪個野男人跑了吧,呵呵?!?/br> 他極力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這些往事,顯得自己不在乎他們,可最后那聲笑聲后,分明哽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