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蘇對其他人沒興趣，單刀直入找到段城的展廳，有講解員正戴著麥克風(fēng)為大家講述他的一生。

    “段城將軍是開國十大將軍里最獨(dú)特的一位，不僅僅是因?yàn)樗暙I(xiàn)大，他的私人生活也值得一提……”

    阮蘇聽著講解，目光從一件件遺物上掃過。

    段瑞金出生商賈之家，落地起就沒缺過錢花，雖然自己不怎么講究，可吃穿用度上一向都是用最好的。

    然而他這些遺物不是洗到發(fā)白的褲子，就是磨毛了邊的襯衫，一只喝水用的大瓷缸也斑駁不堪，唯一一套還算新的衣物是他的軍裝，上面掛滿各種勛章。

    這樣的遺物，實(shí)在無法與年輕時的他聯(lián)想到一起。

    根據(jù)講解員所說，他自建國后一生都過得很清苦，盡管身居高位，從不鋪張浪費(fèi)，到死時住得房子都是建國時組織分給他的五十平米小一居。

    阮蘇想象著他生活中的模樣，心里像壓了塊石頭，悶得慌。

    走到展廳中央，她看見一個玻璃罩里放著封破舊到看不出字跡的信封，好奇地問：

    “這是什么？”

    講解員道：“將軍終生未婚，也從未在別人面前提起過戀情。據(jù)傳他參軍之前家里曾為其娶過親，但是已無從考據(jù)。不過有件事可以肯定，他一定有愛過的女人，這封信就是證據(jù)。他死前這封信就壓在枕頭底下，據(jù)說前一晚還在看，因?yàn)榭催^太多次，上面的字跡都已經(jīng)磨花了呢，導(dǎo)致后人不知道究竟是誰寫給他的?！?/br>
    阮蘇出神地看著信封，腦中想起當(dāng)年在加拿大定居后，段瑞金寄信來她回過去的那一封。

    難道是同一封？不至于吧……那封信是她親手寫的，可是沒有任何保留下來的價值啊。

    “能打開看看里面的信紙嗎？”她問。

    講解員搖頭，“不行哦，遺物都是僅此一份的，非常寶貴。而且紙張這種東西很容易損壞，工作人員放進(jìn)去都要萬分小心呢。”

    “好吧?！?/br>
    阮蘇有點(diǎn)遺憾，放棄要求繼續(xù)看下一個。

    半個多小時后，她從里面走出來，拉住段瑞金的手就往前面走。

    段瑞金試圖解釋兩句，她卻低聲說：“快走！我偷偷拿了一樣?xùn)|西！”

    “啊？”

    她沒解釋，一連穿過兩條街，確定沒人會追來了，才把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來，展開手掌，掌心躺著一枚銀色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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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瑞金瞇起眼睛，“這個是……”

    “你遺物里的，講解員說是花旗銀行私人保險柜的鑰匙，但因?yàn)闆]人知道密碼，所以至今沒有人動過，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什么，鑰匙當(dāng)做遺物保留了下來?！?/br>
    阮蘇說完后問：“你還記得你在里面放了什么嗎？”

    段瑞金凝視半晌，搖頭，“我也忘了，別管它了吧?！?/br>
    “干嘛不管呀？”阮蘇道：“我冒著被抓的風(fēng)險特意拿的呢，要是里面是錢，現(xiàn)在可能用不了了，可萬一放得是金銀財寶之類的，就可以拿出來賣掉當(dāng)你的啟動資金啊。”

    段瑞金抬手戳戳她的腦門，“你真是什么時候都不忘記賺錢。”

    阮蘇嗔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個白眼狼?！?/br>
    段瑞金從她手里接過鑰匙，放進(jìn)口袋里，“好吧，那我們就親自去看看，里面放了什么?！?/br>
    阮蘇與他在酒店住了三天，然后陪他回了一趟廟中，從主持那里拿到他的身份證明——他仍叫段瑞金，戶籍地也沒變，但出生年月改成了1994年5月4號。

    段瑞金叩拜道謝，還俗了。

    回去后為節(jié)省開支，段瑞金沒再住酒店，阮蘇掏腰包為他租了個公寓，帶他一起去辦護(hù)照和簽證。

    辦.證時工作人員歪頭打量他，“段瑞金？”

    “是?！?/br>
    對方點(diǎn)點(diǎn)頭，沒說什么。

    半個月后證件下來，阮蘇購買兩張飛紐約的機(jī)票，謊稱與同事出國旅行騙過了父母，和他一起登機(jī)飛往大洋彼岸。

    紐約花旗銀行的總部大廳里，兩人給出工作人員一張死亡證明與遺囑，聲稱他們是段城的遠(yuǎn)親，段城死前把柜子里的東西送給他們。

    工作人員對比了簽名和指紋，驗(yàn)證無誤，帶他們進(jìn)去時忍不住說：

    “你簡直跟段城檔案上的照片長得一模一樣，只是更年輕更英俊一些?！?/br>
    段瑞金笑笑，沒解釋，把阮蘇的手簽得更緊了點(diǎn)。

    工作人員帶他們找到柜子，便退出去等待。

    段瑞金輸入密碼，拿出那枚鑰匙，對準(zhǔn)鑰匙孔，阮蘇忐忑道：“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鑰匙還有沒有用……”

    他抿著嘴唇?jīng)]說話，表情很嚴(yán)肅。

    咔噠——

    一聲輕響，門開了。

    里面有個小手提箱，拿出來放在臺子上打開，金光閃爍。

    阮蘇定睛瞧了瞧，竟是一套純金打造的婚嫁首飾，頭冠、耳環(huán)、手鐲，還有一枚至少十克拉的大鉆戒。

    幾十年過去了，這些東西從未見過太陽，依然閃閃發(fā)亮。

    她不解地問：“你存這種東西做什么？”

    他蓋上箱子冷淡地說：“忘了，我們出去吧，找地方賣掉它?！?/br>
    “喂，等等?！比钐K追上他的步伐，難以理解，“你存些金銀珠寶很正常，可這分明是為了結(jié)婚而準(zhǔn)備的啊，你之前打算過要和誰結(jié)婚嗎？”

    段瑞金被她問得避無可避，停下說道：“這不是我的，這是你的?！?/br>
    阮蘇更加一頭霧水了，“什么意思？”

    “阮蘇，都是過去的事，不要問好嗎？”他看著她的眼睛，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央求。

    她見狀松了口，但心底仍然念念不忘。不過等他們找到一家拍賣行，打算把這套首飾進(jìn)行拍賣，對方檢測后給出估價，超乎預(yù)料的價格讓她將那些不重要的煩心事拋之腦后，驚訝地問：

    “四百萬美金？”

    換算成人民幣差不多三千萬了，一套首飾而已，確定沒算錯？

    拍賣行工作人員說：“這枚鉆戒是鉆石中的珍品，切工凈度都非常好，質(zhì)量難得一見。而且你們看它背后的刻字，sa，史蒂芬.阿朗。他是十九世紀(jì)很杰出的一位珠寶設(shè)計(jì)師，天資聰穎，留下過許多精美絕倫的作品，可惜有許多都因?yàn)閼?zhàn)爭不知去向。這枚戒指就是他的作品之一，如今的投資市場上很多人都喜歡他的。

    再看這套黃金首飾，采用的是一種幾近失傳的細(xì)花工藝，除裝飾價值外更有收藏價值。因此兩樣?xùn)|西拍到四百萬美金應(yīng)該不難?！?/br>
    阮蘇看向段瑞金，后者道：“好，拍賣吧?！?/br>
    工作人員遞來合同，他們看了一番，比較重要的一條是拍賣行會收取成交價百分之五的手續(xù)費(fèi)，也就是說，如果按照四百萬美金拍賣出去，他們要出二十萬的手續(xù)費(fèi)，換算成人民幣得一百多萬。

    “好貴啊。”阮蘇咂舌。

    “以后賺得回來?！?/br>
    段瑞金拿起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周后，首飾參與競拍，最后以413萬美元的價格成交。

    他們拿到錢，馬上訂了去加拿大的機(jī)票，打算去阮蘇生前居住過的小鎮(zhèn)看一看。

    阮蘇死時安安仍在鎮(zhèn)上生活，音音因工作忙滿世界飛，但也會擠出一切空余時間回鎮(zhèn)上陪安安，不知道兩人現(xiàn)在是否還住在那里。

    她登機(jī)前有上網(wǎng)搜索過他們的信息，音音完全找不到資料，安安在二十多年前，也就是二十世紀(jì)末時舉辦了最后一次畫展，宣布封筆，之后不知去向，連藝術(shù)界的同行們和他的粉絲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甚至還有人專門拍攝了一部紀(jì)錄片，探討他的結(jié)局。

    網(wǎng)上查不到，那就實(shí)地去看，可誰知飛機(jī)落地后，他們租了輛車前往小鎮(zhèn)，房子還在，門卻是鎖著的，看起來潔凈如新，只是沒什么生活氣息，仿佛很多年都沒人住過。

    周圍的鄰居也換了一茬兒，沒人認(rèn)識阮蘇。她找了個年紀(jì)稍大些的詢問，這位從法國移民過來的老人用不甚流暢的英語告訴她，以前住在這里的兄妹倆早就出國了，但是雇了人定期打掃這棟房子。

    他們?nèi)羰且以恐?，不如直接去找那個打掃的人，他就住在這條街的最西邊。

    阮蘇道過謝，拉著段瑞金打算去找那人，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那棟房子。

    晚秋的暖陽下，它孑然而立，淺藍(lán)色的屋頂宛如融入天空里，院里盛開了大片大片的翠菊，顏色各異，姹紫嫣紅，爭相斗艷。

    陽光照進(jìn)玻璃窗，隱約露出餐桌的一角。

    她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自己在廚房里做飯的模樣。安安在樓上畫畫，音音在外面跟朋友瘋跑。

    日子就像小溪里的水，汩汩流淌，清澈平靜。

    “走吧?！倍稳鸾鸬馈?/br>
    她在心底輕聲說了句再見，牽著他的手繼續(xù)向前。

    在街道的末端，他們找到鄰居所說的人。對方聽明白他們的來意后，起初不肯給聯(lián)系方式，直到阮蘇聲稱自己是兄妹倆母親的遠(yuǎn)房親戚，并且拿出照片做比較，他發(fā)現(xiàn)兩人的確長得非常相似后，才說道：

    “我并沒有他們的電話，只是每個月他們都會按時打錢過來，偶爾有事會信件聯(lián)系，你們?nèi)羰切枰铱梢园研派系牡刂方o你們?！?/br>
    阮蘇道：“那就再感謝不過了?！?/br>
    對方讓他們在院中等，走進(jìn)屋里拿地址，出來后把一張紙條遞給她，忍不住問：

    “你真的只是她的遠(yuǎn)房親戚嗎？我剛才看了祖母與她剛搬來時的合照，你簡直跟她一模一樣？不是她的孫女？”

    阮蘇抿唇笑笑，“當(dāng)然不是，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出國呢?！?/br>
    “好吧，世上的事可真是夠奇妙的。”他依舊感慨不已。

    阮蘇決定離開，想了想又拿出些錢，交給他拜托道：“那是很漂亮的一棟房子，請你務(wù)必照顧好?！?/br>
    對方受寵若驚，連聲承諾。

    阮蘇看著他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快步走遠(yuǎn)了。

    接下來又是一番顛簸，他們趕往紙條上的地址——多倫多郊區(qū)的一套獨(dú)棟別墅。

    因路途不算太遠(yuǎn)，二人租車前往。

    阮蘇懷疑到那兒以后就會看到兄妹倆，路上一直在糾結(jié)，自己該不該露面。

    段瑞金不太理解她的擔(dān)憂，問：“你難道不想見他們嗎？”

    “當(dāng)然想見，可是現(xiàn)在他們應(yīng)該也老了，已經(jīng)放下當(dāng)年分開時的痛苦。我突然再冒出來，不是又?jǐn)_亂了他們的生活嗎？”

    阮蘇靠在他肩上，愁眉苦臉地玩著他袖子上的紐扣。

    段瑞金摸摸她的頭發(fā)，“我問你，之前你來見我的時候，擔(dān)心過我的出現(xiàn)會擾亂你的生活嗎？”

    阮蘇搖頭。

    “那就是了，你都不擔(dān)心，他們那么愛你，又怎會討厭擾亂？高興都來不及?！?/br>
    段瑞金淡淡地說：“我們都是活過兩輩子的人，悲歡離合見得多了，有什么比所愛之人還活著更開心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