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mama剛出去，殷爭就趕過來看望女兒。趙mama將這兩日里在宮中發(fā)生的事兒一一稟告給殷爭。

    殷爭點(diǎn)點(diǎn)頭，他擔(dān)心吵醒剛睡著沒多久的殷覓棠，就沒進(jìn)屋去看她。

    趙mama在一旁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把殷覓棠剛剛在睡夢中喊娘親的事兒告訴了殷爭。殷爭愣在那里，許久不言。

    趙mama偷偷看了眼他的臉色，也不敢再多言。

    “忙了兩日，先下去歇著吧?！币鬆幓剡^神來，吩咐趙mama將殷覓棠的厚衣服找出來。

    趙mama詫異地問：“一會兒大太太會喊四姑娘過去吧？”

    “家中有客，大太太不會找棠棠了。讓她睡著，別吵醒她?！?/br>
    “是?！壁wmama應(yīng)著。

    殷爭在殷覓棠的窗外立了許久，他的目光望著緊閉的窗戶，腦子里想的卻是魏佳茗。想魏佳茗的又何止是他們的女兒。

    大概是他這個(gè)丈夫不合格，不能給予她足夠的信任，才讓她狠下心來，就這么丟下他和女兒離開。

    殷爭悄然嘆了口氣。他閉上眼睛，想讓那些紛亂的思緒離開，可是魏佳茗的身影怎么都揮不開，反而隨著他合上眼越發(fā)清晰起來。這兩個(gè)月，殷爭沒有一日不想她。

    他心里不是沒有怨。

    他們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從牧西到鄂南，漫天的大漠沒能把他們分開，宣帝的賜婚公主的阻撓沒能把他們分開。他們一起走過了十年，有了三個(gè)可愛的女兒。可她就這么一狠心丟下一紙和離書離開了。

    殷爭甚至想不明白魏佳茗為什么會突然離開。

    他知道她有壓力，可母親雖心里有怨卻從未當(dāng)面說過她半句，那時(shí)母親也沒有往他房里塞人的想法，她在殷家和妯娌之間相處也算融洽，下人們也沒有誰敢逆了她的意。

    可是她就是這么走了。為什么？因?yàn)榱餮詥幔?/br>
    殷爭長嘆了一聲，他轉(zhuǎn)身離開，經(jīng)過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樹時(shí)，殷爭撿起一片枯葉。這棵海棠樹去年的時(shí)候枯了。彼時(shí)殷爭想要讓人將它移了，魏佳茗沒準(zhǔn)，魏佳茗說這棵海棠樹只是太累了要睡一年，日后還會開花結(jié)果，郁郁蔥蔥。

    殷爭吩咐家仆悉心照顧這棵海棠樹，疾步往外走。

    大太太那里的確是來客人了，她的meimei帶著兩個(gè)女兒昨天晚上過來的。大太太的meimei夫家不如殷家，尤其是這兩年日漸沒落，光景一年不如一年。

    大太太的堂屋里，姨太太捏著帕子小聲啜泣，大太太不由勸她：“芳華，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也不要太替素心擔(dān)憂了?！?/br>
    素心是姨太太的大女兒，本來是嫁過人的，可是姚素心出嫁沒多久，夫婿就病故了。姨太太舍不得女兒守寡，又因?yàn)闆]有子嗣，就把女兒接回了家，想給女兒重新挑一門親事?？梢λ匦漠吘故羌捱^的，姚家的光景也不是很好，哪里那么容易挑到合適的夫家？這又過去五年了，還沒尋到合適的。

    “嗨，看我，一看見jiejie就忍不住訴苦?！币烫亮搜蹨I，扯出一抹笑來，“聽說爭兒媳婦兒回牧西了？還把攸攸和絡(luò)青也一并帶走了？”

    大太太臉上的表情一僵，她很快收起臉上的表情，似隨意地說：“許是和爭兒拌嘴了吧。你知道的，她自小長在牧西，性子不似京都女兒乖巧?！?/br>
    “這樣啊……”姨太太點(diǎn)點(diǎn)頭，“小兩口拌嘴是小事兒，可也不能離家太久了。時(shí)間久了，就不是那么回事兒了，免不得被外人茶余飯后說道說道?！?/br>
    “快回來了?！贝筇S口敷衍。

    姨太太抓了一把小幾上的瓜子兒，悠閑地嗑著瓜子兒，等著大太太詢問二女兒姚婉姝的事兒?？墒撬攘擞值?，也沒等到大太太詢問姚婉姝如何，只拉著她閑話。

    姨太太心里不禁泛起嘀咕來。這情況和信里說的不太一樣啊！

    眼看著暮色四合，大太太一連打著兩個(gè)哈欠，笑著說：“如今年歲大了，特別容易乏。好meimei，咱們明日再敘舊。時(shí)辰不早了，你也該回去歇著了，這幾日路上也一定受了勞累?！?/br>
    “那jiejie歇著，meimei就回去了。”姨太太起身。

    大太太點(diǎn)頭。

    王mama親自送姨太太出去，等王mama回來以后，看著大太太倚著小幾，目光隨意地望著前面的燈臺，哪里有困頓的樣子。王mama略一合計(jì)，笑著走到落地?zé)艏苓?，一邊慢悠悠地挑著燈芯，一邊說：“您昨兒個(gè)夜里沒睡踏實(shí)，不如早些歇著吧?！?/br>
    屋子里靜了一會兒，大太太忽然嘆了口氣。她沒順著王mama的話說下去，忽然說：“她把素心也帶來了。”

    這個(gè)“她”指的自然是姨太太。

    “姚婉姝是姚家的庶女，生母生她的時(shí)候難產(chǎn)去了，之后就是姨太太養(yǎng)著她。這個(gè)姑娘性子軟弱，溫順聽話。魏佳茗那性子，就算是往爭兒房里放人，也得挑這么個(gè)軟面的。”大太太慢悠悠地說。

    王mama在一旁點(diǎn)頭，說：“姚婉姝的確合適?？墒且烫粌H把庶女姚婉姝帶來了，還把自己的親女兒素心姑娘也帶來了……”

    王mama看了一眼大太太的臉色，停頓了一下，才說：“之前老奴就奇怪姨太太怎么會為了一個(gè)庶女奔波，原來是為了自己的親女兒謀未來……”

    “得寸進(jìn)尺的東西！”大太太有些生氣地拍了一下身前的小幾。

    “太太，有些話，老奴一直想說……”

    “你在我身邊待了這么多年，我何時(shí)因?yàn)槟阏f了什么話怪罪你？有話直說！”

    “老奴只是不明白，太太您心急大爺?shù)淖铀弥聻楹沃辉附o大爺納妾，而不是續(xù)弦呢？這從正妻肚子里爬出來的男丁才名正言順。先不說素心姑娘是不是合適，只納妾，沒正妻在大爺屋里鎮(zhèn)著，家里總是缺一個(gè)女主人?！?/br>
    大太太苦笑，她望著王mama，大聲問：“那我的棠棠怎么辦！”

    王mama愣住了，一時(shí)之間想不明白這和四姑娘有什么關(guān)系。

    “若是爭兒真的續(xù)弦，就算爭兒再怎么疼棠棠，總不能時(shí)刻管著后宅。繼母將來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對我的棠棠好？就算我疼著棠棠，畢竟隔了一輩，手伸不了那么長。更何況，等我去了的那天，我的棠棠誰護(hù)著？”大太太說著，眼前不由浮現(xiàn)孫女翹著嘴角笑的小模樣，她心中一陣心酸。

    府里的人都知道大太太疼四姑娘，王mama卻沒想到大太太替四姑娘想了這么多。當(dāng)年魏佳茗懷著殷覓棠的時(shí)候，大太太尋了不少大夫問男女，都說是個(gè)小子，大太太樂得早早把五六歲前的衣裳都準(zhǔn)備好了，可沒想到生出來是個(gè)女娃。大太太當(dāng)時(shí)的確失望了一宿，可她不會將失望和焦急遷怒到孩子身上，對殷覓棠很是疼愛。殷覓棠一天天長大，偏偏喜歡黏著她，大太太對這個(gè)孫女的喜歡也是一日多過一日。

    大太太又嘆了口氣，有些疲憊地說：“我就想爭兒和佳茗好好的，家和萬事興。佳茗不喜歡爭兒房里有人，大不了去母留子！怎么就這么難……唉。”

    王mama想勸，又不知道從何勸起。

    “你說真的是我過分了？”大太太皺著眉，還沒等王mama接話呢，自己先開始生氣。她拍了拍身前的小幾，惱怒地說：“這都十年了！十年無子，納一房妾很過分？這十年，我這個(gè)做婆婆的可有半分苛待了她？”

    “自是沒有的，自是沒有的……”王mama在一旁小聲重復(fù)。

    “爭兒當(dāng)年為了她，違抗圣上指婚連公主都不要，差點(diǎn)連命都沒了！我這個(gè)做母親的也支持他們。他們夫妻情深，我這個(gè)做母親的祝福?？伤麄冊趺淳筒惶嫖蚁胂耄课疫@半截入了土的人，想抱個(gè)孫子就這么難？頭幾年我等得起，可他們成婚已經(jīng)十年了啊！我還能再活十年？長房嫡長子無后，我到了另一邊怎么有臉見殷家長輩！”

    大太太只有兩個(gè)兒子，小女兒沒滿月就夭折了。若是遵從本心，她更喜歡女孩一點(diǎn)，覺得小姑娘軟軟的甚是可愛?？上矚g有什么用？若殷爭沒個(gè)長子，她覺得死后沒法見殷家的列祖列宗。

    王mama急說：“哎呦喂，您說的這是什么話。什么十年不十年的，您定然長命百歲！”

    大太太擺擺手，道：“罷了，我歇著了。你也下去罷。”

    王mama臨走前，把憋了一晚上的疑問問出來：“太太，您不想四姑娘沒母親，可是大奶奶還會回來嗎？”

    大太太望著將要燃盡的燭火，沒有說話。

    第8章 表妹

    “棠棠，該起來了?！壁wmama坐在床邊，輕輕拍著殷覓棠。

    殷覓棠哼唧了兩聲，她翻了個(gè)身，臉貼在枕頭上，屁股朝上，然后動作緩慢地往被子里挪了挪。之后只露著幾綹兒柔軟的頭發(fā)在被子外面，鋪在枕頭上。

    趙mama忍了笑意，板著臉說：“當(dāng)日是誰一本正經(jīng)承諾再也不睡懶覺的？”

    被子里的小姑娘把自己的耳朵堵上了。

    趙mama笑著掀開被子，把殷覓棠堵著耳朵的一雙小手拉開，笑著問：“這個(gè)時(shí)辰，皇上可都快下早朝了。咱們棠棠不學(xué)皇上早起了嗎？”

    殷覓棠哼唧了兩聲，她還沒掙開眼睛呢，胡亂揮舞著一雙小胳膊，摸索到趙mama，順著鉆到趙mama懷里，一雙小手摟著趙mama的脖子，將臉也埋在趙mama的肩窩里。

    “他是皇上……”她奶聲奶氣的稚嫩童音里帶著nongnong的倦意。

    趙mama笑了。小姑娘這是用她當(dāng)日的話回答她呢。她搖了搖頭，在殷覓棠的后背上拍了拍，好聲好語地說：“姑娘，不能睡了。一會兒可遲了給大太太請安。你忘了家里有客人，遲了可不好?！?/br>
    殷覓棠濃密的眼睫顫了顫，費(fèi)力睜開。

    “嗯。起。”殷覓棠動作緩慢地點(diǎn)了下頭。

    殷覓棠時(shí)常撒嬌偷懶，可是該聽話的時(shí)候還是很聽話的。趙mama喜歡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拿了丫鬟手里的衣裳給殷覓棠換好。

    殷覓棠一直耷拉著小腦袋，像個(gè)小木偶一樣任由趙mama給她換衣服、梳洗。直到趙mama拉著她的小手走出屋，被外頭清晨的吹了吹，她才略清醒了些。

    “棠棠要不要奶娘抱？”趙mama問。

    殷覓棠拍了拍自己的小短腿兒，說：“長了，自己走?！?/br>
    “好，咱們棠棠自己走。”

    趙mama牽著殷覓棠的小手，領(lǐng)著她往右后院主屋去。如今老太太雖然還健在，可是老太太年紀(jì)大了，不希望叨擾，免了晚輩的請安。所以殷家長房和二房雖都住在這府中，家中晚輩請安卻是分開的。

    殷覓棠穿過花廳，還未走到大太太住的主屋，迎面遇見四奶奶領(lǐng)著六歲的二姑娘殷月妍、四歲的四少爺殷朝梧。后面還跟著個(gè)奶娘，懷里抱著才二歲的五少爺殷朝桐。

    四爺是長房的庶子，還是當(dāng)年的寵妾所出。所以大太太一直不太喜歡四爺這一屋子。

    “四嬸，二jiejie，四哥哥?！币笠捥恼驹谠兀人麄冏哌^來，乖巧地喊人。被奶娘抱在懷里的五少爺桐哥兒伸著脖子，吐字不清地喊了聲：“四jiejie?！?/br>
    殷覓棠望著他的時(shí)候，臉上掛著笑。

    四奶奶摸了摸殷覓棠的頭，“真乖?！?/br>
    四奶奶低著頭，看著小小的殷覓棠時(shí)，目光里藏了一抹憐憫。

    二姑娘殷月妍顯然沒能像母親那樣能藏得住表情，她挑著細(xì)眉，笑嘻嘻地說：“四meimei，你自己過來的呀？”

    殷覓棠黑亮的眼眸轉(zhuǎn)了一圈，依次望過眼前四奶奶、殷月妍、殷朝梧和殷朝桐。

    唔……一家人一起來請安呀……

    殷覓棠向后退了一步，去拉趙mama的手，說：“二jiejie你看不見嗎？我不是自己來的，趙mama在這兒呢?！?/br>
    殷月妍淺淺地笑著，不說話。

    殷覓棠抿了下雙唇，隨著她的動作，粉嫩的唇瓣上劃過一道淺淺的白。

    站在殷覓棠身后的趙mama臉上的笑慢慢收起來。這算什么？欺負(fù)個(gè)四歲的孩子嗎？可她畢竟是個(gè)下人，敢怒不敢言。

    大太太屋里的丫鬟急忙趕過來，笑盈盈地說：“主子們怎么在外頭站著，太太剛剛還念著你們呢?！?/br>
    四奶奶捏著帕子，將手親昵地搭在殷月妍的肩上，說：“進(jìn)去吧?！?/br>
    殷覓棠站在原地，望著四奶奶一手牽著殷月妍，一手牽著殷朝梧往前走。她搭在奶娘手里的小手輕輕顫了一下。

    趙mama擔(dān)心殷覓棠又想娘親了，急忙說：“姑娘，咱們快些進(jìn)去吧?！?/br>
    殷覓棠點(diǎn)點(diǎn)頭，抿著嘴角進(jìn)屋。

    趙mama心里開始擔(dān)憂。她倒是希望殷覓棠哭著喊著要娘親。殷覓棠越是什么都不說，她才越是擔(dān)心。

    大太太正和姨太太說話，姨太太的兩個(gè)女兒坐在一旁。殷覓棠進(jìn)屋的時(shí)候，姨太太正在夸殷朝梧和殷朝桐機(jī)靈、殷月妍模樣長得好。

    雖然不是大太太親的孫子、孫女，可畢竟是長房的孩子，這幾個(gè)孩子被夸了，大太太心里也是高興的。不過殷覓棠一進(jìn)屋，她就懶得再將目光多分一絲一毫給庶子的三個(gè)子女了。

    “棠棠，到祖母這兒來。”大太太朝殷覓棠招手。

    “祖母。”

    殷覓棠走到大太太跟前，大太太立刻把她抱起來放在膝上，拿了小幾上的甜食喂她來吃。

    “四姑娘可真的粉嫩可愛，meimei活了這么大半輩子，就沒瞧見比這孩子更乖巧可愛的。jiejie你好福氣！”姨太太知道大太太格外寵這個(gè)孫女，自然要挑好聽的話來說。

    明明知道是客套的話，大太太還是滿眼含笑。她低著頭望著膝上的殷覓棠，說：“棠棠，你說姨祖母說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