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選擇

    今日是殷覓棠的七歲生辰，這一日距離她被找回來也不到十日。一大早，殷爭就挽起袖子到廚房親自下廚。后來，魏佳茗讓三個女兒一處說話，她也到廚房去幫忙。魏佳茗和殷爭都是婚前不會下廚，婚后慢慢開始學(xué)的，廚藝只能說是勉勉強強。

    夫妻兩個忙活了大半日，過了飯點許久，才讓一家子吃上飯。

    殷覓棠捧著雪白的小碗，喝了一口湯。湯里面放了很多東西，她喝了一口，竟是沒喝出來這是什么湯。

    殷攸咬著魚rou，皺起眉頭來，說：“我覺得吧，我得學(xué)廚藝了，然后拯救咱們?nèi)业纳囝^和胃口?！?/br>
    魏佳茗嘗了一口，扭頭望向殷爭：“你怎么做的魚，連鹽都忘了放?！?/br>
    殷爭“嗯”了一聲，將烤雞撕成小塊，給魏佳茗和三個女兒每人一塊。

    魏佳茗望著他，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這條魚是她燉的。

    “老了，記性不好了。”魏佳茗隨口說了一句，給三個女兒盛粥，目光掃過殷覓棠，見殷覓棠正望著她，目光有點呆呆的。

    “棠棠，怎么了？”

    殷覓棠回過神來，她搖搖頭，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喝湯。

    一頓飯還沒吃完，封后的圣旨就送到了。

    殷爭接了旨，只覺得手上沉甸甸的。他和魏佳茗臉色都有些凝重。殷攸和殷絡(luò)青驚訝地望著殷覓棠，顯然也是被嚇到了。而殷覓棠又何嘗不是瞪大了眼睛，呆呆的小模樣。

    “殷攸，你帶著meimei們先回屋去?！?/br>
    殷爭將三個女兒支開，單獨和魏佳茗說了當(dāng)初戚無別召見他時說的那番話。

    殷爭眉心皺成一個“川”字，搖頭：“可是這太后的懿旨怎么變成皇上的圣旨了？再言，皇上這是同意了？”

    魏佳茗想了一會兒，也把三年前太后在酒樓里跟魏佳茗討了殷覓棠，要當(dāng)兒媳婦兒的事兒講給殷爭聽。她胡亂點點頭，說：“我竟是不知道太后早就跟皇上說了這事。想來當(dāng)初陛下不愿意，如今也被太后說動了。陛下早慧，行事與同齡人差距甚大，也不足奇了。再言，棠棠與陛下自小就相識，也算是青梅竹馬。這次棠棠出事，陛下也是十分重視了。將棠棠嫁給陛下也不是不可，只是……”

    殷爭道：“只是咱們的棠棠年紀(jì)還太小了。陛下早慧，不能用尋常眼光來看待?？稍蹅兊奶奶漠吘惯€是個七歲的孩子……”

    “是啊，棠棠興許連婚嫁都是不懂的。現(xiàn)在這么早定下來未必對她將來就是好的。”

    “可這圣旨已經(jīng)下來了，總不能為了一個不確定的以后抗旨不尊?！?/br>
    夫妻兩個犯了難。

    許久之后，魏佳茗開口：“我去和棠棠說說話，問問這孩子怎么想。”

    殷爭點點頭，又道：“也不急。就算這圣旨接了，也未必立刻就把咱們棠棠送到宮里去。陛下若是提封后大典之事，可說咱們棠棠身子還沒養(yǎng)好?！?/br>
    魏佳茗點點頭。

    當(dāng)晚，魏佳茗進到殷覓棠的房間。殷攸和殷絡(luò)青都在房里，正在拉著殷覓棠說話。兩個jiejie已經(jīng)知道了殷覓棠不是她們的親meimei，可殷爭和魏佳茗千叮嚀萬囑咐不可讓殷覓棠知道，也不能因為殷覓棠不是她們的親生meimei而待她與以往不同。

    若是殷攸和殷絡(luò)青年紀(jì)小一點，或者往常和殷覓棠感情不好，可能還要生事端?？梢筘呀?jīng)是盼著嫁的年紀(jì)，殷絡(luò)青又是向來懂事的，她們兩個以前也是真的喜歡這個軟軟的乖乖的meimei。便把爹娘的話記在心里，不僅沒有因為得知殷覓棠不是她們的親meimei而疏遠她，反而對這個meimei更加上心。

    “很晚了，你們兩個回去睡吧。”魏佳茗拍了拍殷攸和殷絡(luò)青的肩膀。

    “娘。”殷覓棠穿著一層薄薄的寢衣，乖巧地坐在床上。從去年開始，她的身量就從圓潤逐漸往細長里長。此時瞧著，竟是有些消瘦。

    魏佳茗看了眼桌子上的幾頁大字，笑了笑，在床邊坐下，道：“你身子這幾天才養(yǎng)好，怎么不好好歇著，整日都在練字。比你jiejie每日用在讀書上的時辰都過了?！?/br>
    “棠棠以前很貪玩，在學(xué)堂里的各種課程都學(xué)得馬馬虎虎，不如jiejie們。”

    魏佳茗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棠棠已經(jīng)學(xué)得很好了?！?/br>
    殷覓棠一本正經(jīng)地搖頭，說：“我的字寫得不好看，之前和遇見一起被先生批評過。我畫的畫也不好看，彈琴沒學(xué)好，針線活也不行，背書也總犯錯誤……”

    殷覓棠是個聰明的孩子，也有著小孩子的調(diào)皮，在宮里的時候時常和小紅豆兒一起偷懶。這些魏佳茗都知道，可魏佳茗向來不要求三個女兒出類拔萃，東西學(xué)得差不多，能去做喜歡的事情就可以了，只要女兒們開心就好。

    此時聽著殷覓棠的話，魏佳茗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她問：“棠棠是想把所有課程都學(xué)的比別人好？”

    殷覓棠點頭。

    望著殷覓棠明亮的黑眸里一片堅定，魏佳茗只覺得心疼。她飛快移開目光，藏起眼里的心酸，重新笑起來，對殷覓棠說：“咱們不說這個了，娘問你，今日封后的圣旨到了。你怎么想的，愿不愿意進宮做皇后？”

    殷覓棠前一刻堅定的眼眸中這才浮現(xiàn)幾許茫然，她搖搖頭，又點頭，再搖頭，最后吞吞吐吐地說：“棠棠不知道，都聽娘親的。”

    她又急忙加了一句：“只要娘親不生氣就好……”

    “不生氣，棠棠怎么選擇娘親都不生氣。”

    殷覓棠抿了下唇，望著魏佳茗：“我選錯了也不生氣？”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對對錯錯?！蔽杭衍π?，將燈熄了，在殷覓棠身側(cè)躺下，輕輕將殷覓棠攬在懷里。自從殷覓棠出事，魏佳茗每晚都陪著她睡。

    殷覓棠在一片黑暗里睜大了眼睛，望著身側(cè)的魏佳茗。在一片黑暗中，魏佳茗的白發(fā)尤其顯眼。殷覓棠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摸一摸，可是又怕吵了娘親，輕輕把手縮回被子里。

    “睡了?！蔽杭衍鴮⑺囊浑p小胳膊都擺好，用被子給她蓋得嚴嚴實實的。

    殷覓棠輕輕“嗯”了一聲，往娘親的懷里鉆了鉆。

    可是她上次就選錯了。她幫著祖母說話的時候娘親是不是很難過？她選錯了，害了自己，還害了娘親。

    殷覓棠使勁兒閉著眼睛，她怕睜開眼睛會有眼淚淌出來。

    第二日，小紅豆兒親自來殷府看望殷覓棠。小紅豆兒去到后院，看見殷覓棠坐在花壇邊兒，正在握著個小叉子給一盆月季松土。

    “小糖豆兒，你病好了沒有！我求了好久，皇帝哥哥才肯讓我出宮！”小紅豆兒坐在花壇邊兒，開開心心地握住殷覓棠的手。

    “我手臟，都是泥。別把公主的手弄臟了?！币笠捥陌咽殖?出來。

    小紅豆兒愣了一下。她怎么覺得小糖豆兒變了？她想了想，覺得殷覓棠的病還沒好，一定是心情不好，她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小叉子，說：“你在弄什么？我?guī)湍恪！?/br>
    “好?！币笠捥目戳诵〖t豆兒一眼，點點頭，拿起另一個小叉子。

    小紅豆兒隨便找了個話題：“我來的時候遇見一個小姑娘在乞討，好可憐的。她父母都不在了，沒有家人。就算我給她銀子，她也活不下吧？所以我決定把她帶回宮去?？墒腔实鄹绺缈隙ㄓ忠o我講大道理，不準(zhǔn)不準(zhǔn)不準(zhǔn)！小糖豆兒，你幫我想想怎么說服皇帝哥哥?！?/br>
    “可以有別的安排的，不用一定領(lǐng)回宮?！币笠捥陌言录局ι系目萑~一片片掐下來。

    小紅豆兒睜大了眼睛：“我在做好事兒呀！”

    殷覓棠脫口而出：“也許她以后會害你?！?/br>
    小紅豆兒愣愣地望著殷覓棠，眼睜睜看著殷覓棠把一朵剛開的月季一下子掐斷。那朵月季被掐斷的一瞬間，小紅豆兒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睛。

    殷覓棠抿了下唇，看向身側(cè)的小紅豆兒，解釋：“我是說，宮女都有層層選拔經(jīng)過好多教導(dǎo)的，從外面另一個小姑娘回去，恐怕很多地方都不合適?！?/br>
    殷覓棠忽然皺了下小眉頭，月季花上的刺扎破了她的手。殷覓棠看著躺在手心里的月季，自己也愣了一下。她怎么把花兒給掐了？

    第58章 改變

    小紅豆兒也擰巴了，她皺著眉，很認真地說：“可是我?guī)土怂?，她為什么會害我？我來的路上，她做事兒也利索，對我也挺好的！以后不會害我的！?/br>
    殷覓棠望著手里的月季花有些發(fā)愣。她說：“現(xiàn)在對你好，未必以后會對你好。誰也不會平白無故對誰好，恩將仇報也不是沒有的?！?/br>
    小紅豆兒慢慢張開嘴，驚訝地望著殷覓棠。她忽然覺得殷覓棠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她有點看不懂，看不明白了。

    小紅豆兒心事重重地回了宮，在回凌鳳宮的路上恰巧遇見戚無別。

    “皇帝哥哥……”小紅豆兒低著頭喊了一聲。

    “這是怎么了？”戚無別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來這個meimei歡歡喜喜地出宮，卻悶悶不樂地回宮。

    小紅豆兒搖搖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小糖豆兒不和我玩了……”

    戚無別拍了拍她的頭，板著臉說：“都八歲了，過了年就是九歲的大姑娘了，不要總想著玩?！?/br>
    小紅豆兒嘟囔一聲：“現(xiàn)在才八月，離過年還遠著呢……”

    “嘟囔什么呢?！逼轃o別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他有心板著臉兇一兇小紅豆兒，可又舍不得。每次板著臉訓(xùn)她兩句，臉色立刻繃不住。

    “不是的……”小紅豆兒搖搖頭，把在殷家遇見殷覓棠的種種異常說給戚無別來聽。

    戚無別微微瞇起眼睛，回憶殷覓棠剛蘇醒過來的樣子。那日他一直守在她床邊，清楚地知道殷覓棠昏迷的時候眉頭一直緊鎖，而她醒過來的時候，雖然還如往常那樣說話，可是眼睛里莫名多了些什么。

    在前世里，殷覓棠是沒有這個變故的。

    戚無別對于殷覓棠不是殷爭和魏佳茗的親生女兒這事兒，也是十分驚訝。前世里，他和殷覓棠年紀(jì)尚小的時候并不是太熟悉。而長大后的殷覓棠也從來沒有和他說過這個事情。

    前世，這個時候殷爭已經(jīng)死在了牧西。殷覓棠一直在殷家長大，等她長大了才去牧西尋找魏佳茗。這一生，戚無別想阻止殷爭的死，卻沒有想到最后受傷的會是殷覓棠。

    若再晚一兩日找尋到殷覓棠，她或許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上了。若真是因為他扭轉(zhuǎn)局面，免去了殷爭的死，反而害死了殷覓棠，戚無別無法想法自己會有多悔恨。

    幸好，最后他們父女都沒事。

    戚無別回到躬清殿，李中巒手捧著一道懿旨，眉開眼笑地疾步進來：“陛下，太后的懿旨到了！您等的懿旨終于到了！”

    戚無別批閱奏折的手微微一頓，有些無語地看著那道懿旨。那道遲了一日的懿旨。

    若這懿旨早到一日，若他晚一日下圣旨。如今京城中也不至于轟動至此。不過顯然是世上沒有什么后悔藥。

    戚無別將手中的筆放下。

    李中巒一愣，茫然不解，陛下不是等太后的懿旨等了很久？怎么等這懿旨到了連看都還沒有看一眼，就不高興了？

    “陛下……”

    戚無別揮揮手，道：“送去殷府。”

    “誒！”李中巒應(yīng)著一聲，急忙轉(zhuǎn)身往外走，準(zhǔn)備親自去殷家?，F(xiàn)在殷家可是有個未來皇后，整個殷家的身價都被抬高了，他可得親自去才好。

    出宮的路上，李中巒還在尋思著陛下為何連這道太后的懿旨都沒看，就讓他送去殷府。好奇心就像那螞蟻似地在李中巒的心肝啃啊啃。趁著沒人注意，他悄悄看了一眼。

    李中巒倒吸了涼氣，總算明白陛下不悅的緣由了。

    李中巒搖搖頭，其實他不太明白既然封后的圣旨已經(jīng)送了，陛下又何必再送一道賜婚的懿旨。這……是嫌京城里最近談?wù)摰眠€不夠多？

    果不其然。

    封后的圣旨和賜婚的懿旨一前一后，相隔一天送進了殷家?！@事兒在京城炸開了鍋。讓全京城的人議論了很久，甚至有些人好奇這個殷家的四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想方設(shè)法去殷家做客，就為了看一眼才七歲的小皇后。

    這其中就包括了殷家二房的人。雖然如今分了家，可畢竟是極近的親戚。又借著看望生病的殷覓棠，紛紛來做客。

    魏佳茗本不喜歡應(yīng)酬，鄂南城中其他家族的應(yīng)酬，她能推就推了，可是殷家二房過來做客，是萬萬推不掉的。

    二房的幾位姑娘和少爺似被提前指點過，對殷覓棠都比往昔更親密些。

    殷月妍坐在抄手游廊的欄桿上，等殷覓棠和二房的殷云嫻、殷云嬌經(jīng)過的時候，殷月妍嗑著瓜子兒，陰陽怪氣地說：“果然是馬上就要做皇后的人了，身份與往常大不同露。嘖，這身衣裳也是新做的?！?/br>
    殷云嫻和殷云嬌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默默跟在殷覓棠身后。

    殷覓棠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來，靜靜看著殷月妍。

    殷月妍嗑著瓜子兒，悠閑地說：“怎么，你又想拿花往我嘴里塞？嘴長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說就怎么說，你管得著嗎你？”

    殷覓棠剛出事的時候，殷月妍也擔(dān)心了一下。不過她的擔(dān)心并沒有持續(xù)多久，緊接著一道圣旨連著一道懿旨送到殷家，讓她所有的擔(dān)心煙消云散，從小壓在心里的嫉妒又一次蹭蹭蹭地長了出來。最近幾日看著家里其他人對殷覓棠的態(tài)度顯然變得更好了，她心里的不是滋味兒也就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