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殷覓棠伏在魏佳茗的腿上,慢慢探出手,望著那枚平安符,帶著點(diǎn)哽咽地小聲說:“娘,我覺得自己變壞了。書香對我那么好,現(xiàn)在她又出了這樣的事情,我還……任性地像個小孩子……” “你要是真是任性的小孩子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殷覓棠不明白,坐直身子,不解地望著魏佳茗。 “因?yàn)槟阆矚g他啊?!?/br> 那些自己還沒弄懂的懵懂心事好像一下子被戳破了。殷覓棠呆呆望著魏佳茗,她聽見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 迷茫、疑惑不覺,又隱隱有什么東西堵在心口,像是雨后薄土下的嫩芽,只等下一瞬破土而出。 魏佳茗并沒有給小女兒喘息的機(jī)會,緊接著說:“棠棠,你知道皇上是什么人嗎?” “皇上自然就是皇上。” 魏佳茗曾不滿這門親事。并不是因?yàn)樗龑ζ轃o別有意見,而是對戚無別的身份有意見。皇帝的身份杵在那里,做事便有太多顧慮。君心難測,更何況這個皇帝是戚無別,這個從小就被推上至高處,行事說話匪夷所思的戚無別。 魏佳茗嘆了口氣。 “娘,你怎么了?” 魏佳茗望著女兒稚氣而懵懂的臉龐,心里有點(diǎn)不是滋味兒。若是尋常女兒家,情竇初開時倒是很美好的一段時光。 可那個人是皇帝。 “皇帝啊,是心里裝著很多人很多事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jīng)過思量的。你看見他夸贊韓韶華的牡丹圖,卻不知道在那日的前一日,韓韶華的兄長因公殉職。你看見他將好似花費(fèi)心思送騎裝給遇見,可你又有沒有想過在根本不需要騎馬的時候,遇見為什么大搖大擺的穿那騎裝逛集市?既然連你這孩子都知道這事,滿朝文武又或者民間,又誰人不知?有一個詞,叫君恩。” “和你一樣在宮里伴讀的人,每一個都是皇上敲定的名字。你再想想,每一個人身后都是什么樣的家庭?就算是沈家、慕容家,表面上好似皇家姻親里的孩子,可哪個不是占據(jù)著朝堂中舉足輕重的官職?” 殷覓棠茫然地望著魏佳茗,她心里有點(diǎn)亂。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話,她從小就和那些孩子一起宮中長大、學(xué)習(xí)。那些從小就習(xí)以為常的事情,最是容易讓人忽略。 魏佳茗停了片刻,留給女兒自己想通。既然殷覓棠早晚都是要嫁給皇帝的人,如今又因?yàn)檫@小女兒心性的懵懂傷了心。魏佳茗不得不提前跟她說這些。 見女兒眼中的茫然稍微散去些,魏佳茗才繼續(xù)說:“棠棠,把思路拉開,你再回憶一下。除了你們這些小姑娘?;实塾质窃趺磳Χ钕碌哪菐孜话樽x?別人你或許不知道,你少柏哥哥那里,你總該知道不少。” 殷覓棠緩慢地點(diǎn)了下頭,“皇上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去日照堂,每次去了都會有賞。也是君恩?也是和身后的家族扯不開關(guān)系?” “倒也不全是??纯茨闵侔馗绺纾看位丶依蹅€半死。這些男伴讀啊,在宮里的課程十分苛刻?;噬喜粌H是因?yàn)樗麄兩砗蟮募易澹彩菫榱巳蘸筮x納人才。做皇帝啊,天生就會為了日后培養(yǎng)自己人?!?/br> 過了好久好久,殷覓棠才點(diǎn)點(diǎn)頭,喃喃:“都帶著好多目的啊……” 她又轉(zhuǎn)過頭來,望向魏佳茗:“娘,那他對我好是因?yàn)橐蠹覇幔渴且驗(yàn)槎??二叔尚無子嗣,所以才會從殷家挑了別的孩子……” 魏佳茗一愣,沒想到殷覓棠想到這里。 殷覓棠說的也沒錯,起碼殷家的長子殷少柏的的確確是代表著殷家進(jìn)宮的。至于殷覓棠嘛,魏佳茗也不好說??蛇@個時候,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女兒的?哪里舍得女兒剛剛破土的小芽兒這么快淋了雨。 “棠棠,你為什么會被選進(jìn)宮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日后是要嫁給皇帝,成為皇后的。你們?nèi)蘸笞⒍ú粫菍こ7蚱?。為帝者,步步?jǐn)慎,為后者,又豈是撒撒嬌發(fā)發(fā)小脾氣就成的?”魏佳藝有點(diǎn)心疼地握著殷覓棠的手,“很多事情,你要開始學(xué)了?!?/br> “娘!”殷絡(luò)青急匆匆跑到后院,“皇上來了!” 魏佳茗眼中閃過一抹訝然,她轉(zhuǎn)過頭問殷覓棠:“從皇上直接跑回來的?” 殷覓棠有些心虛地低著頭。 “皇上應(yīng)該在和你爹說話,你先回去換身衣裳。瞧瞧,都皺巴巴。什么時候喊你出去了,你再來!” “哦……” 魏佳茗看著不遠(yuǎn)處的二女兒殷絡(luò)青,慢慢皺起眉。大女兒很小就嫁了,小女兒這都開始鉆小芽兒了。二女兒如今也十四了,是該給二女兒議親了。 哎,再留一年吧。 哎,還是二女兒最省心。 殷覓棠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重新梳洗過,又換了身干凈整齊的衣裳。她選了鵝黃的小短襖,大著牙色的褶裥裙。整個人瞧上去暖融融的。 她剛換好衣裳,戚無別就過來了。 戚無別站在門口,身上帶著一股風(fēng)塵仆仆的味道。 殷覓棠別開眼,讓丫鬟添炭火。 看著戚無別走近,殷覓棠小聲說:“皇上今日怎么有空出宮……” “我為什么出宮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殷覓棠忽然就口是心非起來。 戚無別向前走了兩步,靠近殷覓棠,捏著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先看了看殷覓棠打了自己一巴掌的臉側(cè),然后又打量殷覓棠的神情。 “這神情好像正常了?!?/br> 丫鬟還在屋子里呢,殷覓棠被戚無別這么捏著下巴,覺得很不舒服。她別開臉,躲開。向后退了一步。 “我一直都挺正常的!” 戚無別笑了一聲,殷覓棠越發(fā)心虛。 “真沒事?” “當(dāng)然?!?/br> “沒事就好。我就來看你一眼,得回去了?!?/br> 殷覓棠脫口而出:“不行?!?/br> 戚無別有些驚訝地挑眉看她。 殷覓棠捂住自己的嘴,悶悶地說:“我剛剛什么都沒說,你聽錯了!” 戚無別深深審視著殷覓棠片刻,才問:“跟我回宮?” 殷覓棠抿著唇?jīng)]吭聲,把臉轉(zhuǎn)到一側(cè)去。 哦,沉默那就是同意了。 戚無別上前走了一步,拉住她的手。殷覓棠微微用力掙脫了一下,可她那點(diǎn)力氣毫無用處,手腕還是被戚無別牢牢握在掌中。 雖然,她原本也沒使出多大的力氣。 戚無別拉著殷覓棠走到門口,從衣架上拿下殷覓棠的一件毛茸茸的斗篷親自給她穿上,連帽兜給殷覓棠扣上。寬大的帽兜垂下來,那外沿一圈白色的軟毛垂下來,幾乎遮了殷覓棠的眼睛。 有點(diǎn)擋視線,殷覓棠抬手往上推了推。 然而一走到院子里,一陣伴著沙塵的風(fēng)吹過來,殷覓棠便側(cè)過身靠在戚無別,把眼睛閉上了。風(fēng)很大,將她的帽兜往后吹。戚無別伸手給她完全下來,只露著小半個臉。 “我牽著呢,摔不了?!?/br> 殷覓棠果然再也沒睜開眼睛。 風(fēng)好像小了一點(diǎn),殷覓棠微微抬起一點(diǎn)帽檐,偷偷去看身側(cè)的戚無別。戚無別臉側(cè)有些消瘦,眼底也有一層青色。 殷覓棠很快低下頭。她重新閉上眼睛,任由戚無別牽著她走。煩擾了很久很久的心,忽然就靜下來。 安安靜靜地在那里。而且里面裝了一個人。這個人就在她身邊,正牽著她呢。 魏佳茗和殷爭站在殷府大門,看著殷覓棠跟著戚無別上了馬車,又看著馬車揚(yáng)長而去。夫妻兩個竟是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魏佳茗說:“絡(luò)青也要不了多久也要嫁了?!?/br> 殷爭沉默了片刻,說:“如果無聊,再生一個孩子養(yǎng)著玩?” 魏佳茗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說:“孩子都是債,都是祖宗!不生了!再也不生了!如果時間倒流,我恨不得一個都不生!” 殷爭笑著去追魏佳茗,道:“也可以不生啊,咱們?nèi)ヮI(lǐng)一個回來養(yǎng)著玩。那路邊沒爹沒娘的窮孩子多的是。還能做善事……” 因?yàn)橐髪Z的事情殷爭本來有些擔(dān)憂,心中郁郁,見魏佳茗這么說話,也笑了出來。他不過是隨口開玩笑??蓻]想到這事兒竟然陰錯陽差成了真。 那是一個月后的某一天,殷爭和魏佳茗得到邊境送回來的消息,說是殷奪暫時平安無事。夫妻兩個人都是松了口氣。心里的一塊大石頭放下,趁著殷爭休沐的日子,他們兩個去集市轉(zhuǎn)了轉(zhuǎn),碰巧在路邊遇見一個快餓死的孩子,瞧著怪可憐的,就把那孩子抱了回來養(yǎng)著。那孩子十分瘦小,看上去像個小姑娘。夫妻兩個把這孩子抱回來,讓下人給洗過澡換了身衣服,才發(fā)現(xiàn)是個小男孩。小男孩瘦得皮包骨頭,一雙眼睛倒是大得很,他怯生生地望著魏佳茗和殷爭,不管殷爭和魏佳茗與他說什么,他都不開口。 原來是個小啞巴。 魏佳茗心里有了數(shù),將他養(yǎng)在院子里,派了幾個下人去照顧著。殷覓棠小的時候趙mama和陳mama一直跟在她身邊照顧著,如今殷覓棠長大了,去哪兒更喜歡帶著同齡的幾個丫鬟。趙mama和陳mama便閑了下來。 魏佳茗就讓趙mama和陳mama暫時照顧這孩子。 這一日,戚無別抽空去了尤河的王府。這已經(jīng)是他最近這個月里第三次過來了。當(dāng)初遷都的時候,尤河倒是想留在鄂南,愣是被戚無別逼著一道搬到了連安城。 影敲了敲王府的門,等了好半天也沒人來開門。影覺得尤河這個王爺當(dāng)?shù)奶恢{(diào)了,這么大個王府,下人才四五個。時常敲門半天沒人應(yīng)。管家不知道在哪兒忙著呢。 其實(shí)影也十分不解皇上為什么突然給尤河封了王。 “陛下,還是踹門進(jìn)?”影回頭詢問。 “踹吧?!?/br> 戚無別踏入王府,直接去了后院。果然,不僅是尤河和殷攸在后院,王府里那少的可憐的幾個下人都在那兒。六七個人不分主仆地忙著種花、裁枝、除草…… “你怎么又來了?你不在宮里好好當(dāng)你的皇帝,老往我這里跑做什么?很閑?。俊庇群訜o奈地看著戚無別。他晃了晃小臂,往袖子往上一些,別站著瞞著泥的雙手。 “是啊?!逼轃o別笑得很輕松,“閑到要來找你這半個敵人喝喝酒。” 尤河瞥了他一眼,無奈地轉(zhuǎn)身吩咐下人接下來的活兒,然后帶著戚無別去了前廳。 戚無別重新喝到了尤河釀的青竹酒,他皺了下眉,將酒盞放下,道:“怎么覺得味道變了?!?/br> “你愛喝不喝!” 一旁的影把臉拉得很長。他實(shí)在是受不了這個尤河對陛下的態(tài)度。 但是戚無別并不在意。 自從沈書香出事之后,戚無別的心態(tài)微微發(fā)生了些變化。有時候會突然疲憊,甚至突然一陣無力感襲來。他是重生而來的人,就好像和身邊的人都隔了一層。這種隔離在外的感覺,有點(diǎn)孤獨(dú)的滋味。而尤河是他一樣從前世回來的人,所以就算他和尤河之間的立場不同,在尤河這里,他總能找到一種熟悉感。 戚無別好笑地看著窩在門口的兔子:“這是連兔子都養(yǎng)上了?你這日子倒是逍遙快活?!?/br> “那還不是拜你所賜?!?/br> 戚無別真心誠意地說:“很讓人羨慕了?!?/br> 尤河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說:“你又不是沒過過這種日子。” “太短?!逼轃o別有些唏噓。 那兩年帶著殷覓棠離開戚國的日子的確是他那一生中最輕松快活的日子。 “反正啊,你這輩子是別想了?!庇群有πΓ皼]事。你想過的日子,我?guī)湍氵^過。” “今日來是有事和你說?!逼轃o別停頓了一下,“宿禹行很快要到京城。” 尤河嘴角的笑僵了一下,他點(diǎn)點(diǎn)頭,說:“看來,我這逍遙日子也沒多久了。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件事情?!?/br> “你說罷。” “那老規(guī)矩拿出來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