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蘇禮錚將這種感覺歸因于自己對電影的臆想,他甚至開始考慮,自己是否真的到了需要一個女友甚至是妻子的時候。 “阿薇叫我去拿去年托酒館釀的青梅酒,你去不去?”他力持鎮(zhèn)定,聲音平靜的問了一句。 朱砂翻了個身坐起來,伸手開始綁頭發(fā),點頭道:“去的去的,你等我換個衣服?!?/br> 她坐起身,柔軟寬松的棉質(zhì)睡衣垂下,領(lǐng)口有些卷,露出了頸下一小片雪白的肌膚,蘇禮錚一眼就看見正中那半顆黃豆大的粉色的疤。 那是朱砂十六歲時出水痘留下的痕跡。 他眸色一黯,想起自己開的那副半吊子方子,又想起她哭哭啼啼的扒著門口無論如何都不肯去上學(xué)的樣子,十六歲的女孩,早就知道愛美了。 那個疤讓她介意了很久,所幸當(dāng)時是冬天,穿的都是高領(lǐng)的衣服,到入夏,她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事實,倒也漸漸寬了心。 蘇禮錚卻覺得有些愧疚,那樣一個小小的疤落在她身上,仿佛是美玉微瑕,他想,若是當(dāng)時再開些外洗的藥,她就不會癢得忍不住用手去撓了。 他帶上門轉(zhuǎn)身下樓,徐魏正在給客人辦入住手續(xù),他看了一眼,越過柜臺就出了門,站在廊沿下仰頭看屋頂?shù)耐咂?/br> 過了一陣,他忘了已經(jīng)數(shù)到第幾片瓦,聽見朱砂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嗯!我和蘇禮錚去幫薇姐拿酒回來,走啦!” 他回過身,看見穿了一身紅像只小紅包的朱砂雀躍的從里面跑出來,“蘇禮錚,我們走!” 斗志昂揚得像只出征的小公雞,蘇禮錚忍不住笑了起來,點點頭跟在她后頭往前走。 走了幾米,朱砂又突然停了下來,轉(zhuǎn)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望著他,“怎么走,往哪邊?” 他這時再也忍不住,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指揮道:“向左轉(zhuǎn),直走?!?/br> 朱砂連連哦了兩聲,倒不再一個人沖在前頭,而是放慢了腳步,同蘇禮錚走在一起,不時問他這是哪里那是做什么的。 陽光溫暖得像有些甜,白天的酒吧街冷冷清清,有倏爾轉(zhuǎn)入的無人的小巷,小巷子墻面上爬滿了青苔,石板路上坑坑洼洼,撐篙人從河中過,時光很慢也很溫柔。 可才走過了一條街,周圍的聲音頓時就喧囂起來,有人在大喊:“不行了不行了,她……哎哎哎……” “這是要生了的,快,誰有傘,打起來擋一下!”又有女人的聲音焦急的傳來。 走近時,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仿佛就像見了救星,“蘇醫(yī)生來了,蘇醫(yī)生來了!讓讓!讓一下!” 圍觀的人群應(yīng)聲讓出些空隙來,周圍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介紹著情況。 原來這是一對來西塘度假的外地夫妻,妻子剛才在路上溜達,不甚摔了一跤,覺得肚子疼得厲害,想起身時卻發(fā)現(xiàn)孩子要生了,而此時,距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一個多月。 周圍的居民見狀忙幫著打120,又打電話給她的丈夫,還有人跑去找鎮(zhèn)里那位六十多歲了的接生婆,只是這些人都還沒有趕到。 朱砂聞言下意識的望了眼蘇禮錚,見他已經(jīng)一個箭步往那邊去了,便也憑借著本能跟著他往里擠。 越是靠近,女人的呼痛聲便越清晰,伴隨而來的,是一陣強烈的血腥氣。 “小師妹,打120?!碧K禮錚一面講,一面往地上跪,“不要怕,我們是醫(yī)生?!?/br> 朱砂愣了愣,連忙從口袋里摸出手機來,打了急救電話,對方說已經(jīng)派車了,她將電話一掛,也跟著跪到了地上。 紅色雨傘遮擋下是一個躺在地上的女人,她的身下鋪著一張遮陽布,大概是臨街店家拿來的。頭發(fā)散亂,面色有些發(fā)白,額頭全是汗。 她的視線從她高挺的肚子上劃過,看見地上的血污,聽見蘇禮錚焦慮的沉聲安撫著女人:“不要急,來,跟著我用力……吸氣……呼氣……吸氣……” 幾分鐘的時間漫長似幾個世紀,她緊緊握著拳頭,終于看見孩子要落地的跡象,正要松口氣,卻聽見蘇禮錚又道:“新生兒有點窒息,給她做胸外按壓。” 朱砂愣住,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甚至完全想不起新生兒的胸外按壓該如何進行。 “快!小師妹你醒醒,不要懵,你是醫(yī)生!你是在救人!”蘇禮錚的聲音陡然放大,兇狠嚴厲得像是在教訓(xùn)她。 朱砂渾身抖了個激靈,猛地想起多年前那令她幾乎難以忍受的日子,而所有為數(shù)不多的兒科知識也隨之回籠。 她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將剛剪了臍帶的新生的孩子放在路人遞過來的舊棉襖上,心里默念著步驟,一絲不茍的開始做心肺復(fù)蘇。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待孩子恢復(fù)了呼吸,她的腿一軟,整個人就跪著癱坐在冰涼的地上,看著哇哇大哭的嬰兒不知所措。 產(chǎn)婦的丈夫和救護車一起趕到,眾人忙七手八腳的幫著轉(zhuǎn)運產(chǎn)婦,她聽到那位丈夫泣不成聲的道謝,有些茫然的看向了地上還有血污的遮陽布。 人們慢慢散去,那把紅傘還在那里,沒有人來拿走,朱砂也還是坐在地上,她沒有力氣起來了。 蘇禮錚洗了手將圍著自己的人驅(qū)散,回頭看見朱砂還在原地,愣了愣,心底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嚇住她了。 他走過去,彎腰將她扶起來,溫聲道歉:“對不住,剛才不是故意吼你的,只是情況緊急……” 朱砂茫茫然的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又垂下了眼瞼,不肯去看他。 “我?guī)阆词趾貌缓??”蘇禮錚覺得她在生自己的氣,說起話來便格外小意。 朱砂沉默著,點點頭,卻還是沒有講話。 蘇禮錚將她拉到臨街一家水果店,對老板道:“勞煩您借點水,給我們洗洗手?!?/br> “哎,好好好。”老板娘熱心回屋的接了盆水,過來道,“天冷,添點熱的,小姑娘不好這時候洗冷水的。” 蘇禮錚道了謝,轉(zhuǎn)頭問朱砂:“我給你洗罷?” 語氣里不無討好,朱砂直到他給自己打了肥皂才回過神來,看著水盆里被他握住的手,她忽然抬起頭來:“蘇、蘇禮錚,你……現(xiàn)在還罵你學(xué)生么?” 蘇禮錚一怔,半天沒有想起她說的是什么意思,卻還是應(yīng)道:“我?guī)讜r罵過學(xué)生,誰跟你造的謠。急診這么忙,每個人都要動起來,磨蹭偷懶不機靈動作慢,被批評肯定是少不了的?!?/br> 這下輪到朱砂一怔,她突然想起曾經(jīng)因為心肺復(fù)蘇做得不夠標(biāo)準(zhǔn)被他批評,跳上平車做按壓的速度不夠快被他一把扯開自己上,種種舊事,他都不記得了。 她垂了垂眼,看見他正專心替自己擦干手,修長細致的手指握在她的手腕上,力道有些重,動作卻仔細而謹慎。 心里忽然就有一股濁氣吐出來,好似將曾經(jīng)糾結(jié)過的舊事通通吐出,忍不住露出些笑容來。 蘇禮錚抬起頭,看見她嘴角的淡淡笑意,心里暗暗松了口氣,自覺已經(jīng)將人哄好了,便也笑著道:“去拿酒罷?!?/br> 朱砂點點頭,他不動聲色的松開她的手,帶著她繼續(xù)往前走。 取了酒,倆人沿原路回到徐家客棧,在路上幫忙接生的事已經(jīng)被徐魏和夏嵐薇得知,小鎮(zhèn)這么小,什么事都會迅速傳播開來。 夏嵐薇站在門外,將懷里的小包袱遞給朱砂,笑道:“我們的大英雄回來啦?” 朱砂伸手接過小寶,放在懷里掂了掂,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想起自己在蘇禮錚面前的失態(tài)。 卻又不覺得奇怪,好似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總是在他面前失態(tài)。 幼年時丟失胸針,她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十六歲時出水痘出了滿臉,他看著她因為不肯上學(xué)被父親責(zé)怪,還為她說好話,后來實習(xí),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 于是愈發(fā)的討厭他,為著心底的那點自尊,覺得被他看到了自己最丑的模樣,她知道,自己跳起來不許他叫自己小師妹的模樣,一定十分猙獰。 “新生兒窒息,小師妹幫了大忙。”蘇禮錚一面笑著解釋,一面將手里拎著的酒壇子遞過去。 夏嵐薇接過來,笑著點頭道:“既然這樣,今晚可得做幾個菜犒勞犒勞,再喝一杯。” 朱砂有些赧然,埋頭在小寶的小棉衣里,哼哼了兩聲,嘟囔道:“誰讓我們蘇醫(yī)生是出了名的黑呢,跟你對了那么多次班,我都習(xí)慣了?!?/br> 說罷她就連忙往屋里走,蘇禮錚聞言笑著點點頭,很有些無奈道:“說不定哪一天會時來運轉(zhuǎn)也說不定?!?/br> 朱砂又撅了噘嘴,卻沒有回頭去反駁,她聽見徐魏在大廳的另一邊問:“幾點啦?” 蘇禮錚就應(yīng)了聲:“快五點了?!?/br> 徐勉快要放學(xué)了,這一天,又要過去了。 朱砂走上樓梯前下意識扭過頭去看了一眼,碰巧蘇禮錚也看向這邊,雖然知道他并沒有在看自己,可莫名其妙的,她卻突然覺得有些臉熱。 作者有話要說: 碎碎念: 入v第一更,小師妹被嚇壞了(¬_¬) 第28章 時間一天天溜走, 假期總是過得太快,很快便到了尾聲。 這天朱砂抱著小寶盤腿坐在地上,她伸高了手, 將小小的嬰孩舉起來, 認真的打量一番。 然后回頭問蘇禮錚:“你幫我看看,他的脖子正一點沒?” 蘇禮錚蹲下來, 就在她的身后,越過她的肩膀看在半空中蹬著腿要哭不哭的小寶,半晌點點頭:“是好點了,不過看樣子還沒有痊愈?!?/br> 朱砂收回手,小寶又落在了她的懷里, 掙扎著要在她的腿上站起來,她不讓,他便半躺在她的手臂上努力向后仰著脖子, 又伸手去夠蘇禮錚。 蘇禮錚伸出手去握了握柔軟他的小爪子,聽到朱砂嘖了聲道:“要是十來天就能好,推拿科小兒推拿室哪里來的來這么多老病號。” 他笑著應(yīng)了聲是,起身坐到一旁去,轉(zhuǎn)頭看著她哄小寶玩。 不出門的日子里她穿得簡單隨意, 頭發(fā)也只是隨意挽起,有柔軟而彎曲的發(fā)絲落在潔白的脖頸上, 平添了一抹溫柔。 “哎, 幫我抱抱,我去個洗手間?!敝焐皳е氄玖似饋? 彎腰將人往他懷里一送,不等他答應(yīng)便揚長而去。 蘇禮錚只好兩只手小心翼翼的環(huán)著身前的小豆丁,盡管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他還是沒能學(xué)會抱孩子。 仿佛是大多數(shù)男人都會有的通性,蘇禮錚并不擅長與孩子相處,甚至不能算是喜歡這么小的孩子,看著可愛逗逗是可以的,但讓他帶就夠嗆了。 似乎感覺到這個懷抱并不舒服,男性堅硬的手臂到底和女性的柔軟不同,他沒幾秒便鬧騰起來,非要往外掙扎。 他的力氣不算小,蘇禮錚怕他掉到地上去,只好站起身來,先是讓他面朝自己伏在肩上,片刻后又將他翻了個面,換做捧在了跟前。 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自己傷了他,幾個月大的孩子,實在太小又太軟了。 朱砂從洗手間回來,便看見這樣一幅場景。 蘇禮錚彎著背,一手托在小寶的屁股下面,一手攔在他的胸前,將他整個人貼在自己身上,鵝黃色的小衣服因為他的掙扎而往上跑,露出了小肚子來。 姿勢別扭而辛苦,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仿佛下一秒就會一大一小一起跌倒。 朱砂覺得好笑極了,過去的年歲里,未曾見過他怕什么,實習(xí)時遇到精神病病人在急診打鬧,他也一個箭步就上去幫忙制住了,沒想到如今卻怕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 她走過去,伸手道:“來,小姨抱?!?/br> 小寶見了她便伸出手去,終于不再躁動不安的掙扎,而是靜靜地伏在她的胸前,吃起了手指。 蘇禮錚長長的吁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的背上已經(jīng)出了一層冷汗,此時一放松,便有些微微的冷。 “一點都不靠譜,連個孩子都不會抱,手那么僵硬,他怎么可能讓你抱嘛?!敝焐叭滩蛔⊥虏鄣?。 蘇禮錚抿了抿唇,有些無奈,“我又沒有孩子,哪里懂這些我就怕他摔了?!?/br> 朱砂抱著孩子轉(zhuǎn)了個身,斜睨了他一眼,“難道你有了孩子就能無師自通了?” 蘇禮錚被她視線一望,突然就說不出話來,看著她波光瀲滟的眼眸,有些訥訥的安靜了下來。 朱砂見他不說話了,自覺自己又勝了一盤,得意洋洋的抱著崽往樓下走,“走,小姨帶你出去逛街嘍!” 蘇禮錚越發(fā)覺得無奈了,他已然無法反駁朱砂的話,即便他還未為人父,卻也因工作之故見過許多由于父母疏忽而受苦的孩子。 那些因為悔恨愧疚而痛哭的家長曾經(jīng)圍著他,央告著求他施以援手,然而命運殘酷,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及時而幸運的被帶離死亡陰影。